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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本座來到古臨安

  墨燃他們的修行很快開始,當然,攢羽毛是他最熱衷做的事情,畢竟他又不指望真的從前世這幫手下敗將裡學到太多東西,過好日子才是正經的。

  他們每日破曉前去始祖深淵搶奪金羽,而後去祝融洞打坐,以體內靈力對抗祝融洞炎陽,提高自身修為。兩個時辰後,跟著羽民修習鬼怪制衡之法。

  再兩個時辰,修羅場互相對抗。

  入夜前,去桃花源觀星崖聽十八姑娘講解《百鬼譜》,《驅靈訣》。

  當然墨燃最喜愛的是晚上觀星崖聽經,因為那是唯一會將三大不同專精的修士聚到一處的課習。

  他知道師昧輕功不好,惦記著對方不吃飽肚子,所以摘下來的羽毛,每天都會分一半給師昧用。不過除此之外,也難以和師昧有過多交集,反倒是天天與楚晚寧相處,兩人漸漸形影不離。

  這段時光,往往是楚晚寧坐在橋欄上吹葉子,墨燃坐在他旁邊托著腮聽日昇日落,雲起雲舒。

  或是楚晚寧站在河邊餵魚,墨燃撐著傘立在旁邊看著錦鯉踴躍,碧波金鱗。

  桃花源落雨時,墨燃拉著楚晚寧的手,和他一起沿著皸裂古舊的青石小徑行走,一把油紙傘端端正正,開在兩人頂頭。

  若是積水深了,墨燃便會背起小師弟,雨點滴滴答答,小傢伙伏在他肩頭很安靜,總也不多說話。

  只是有時背的熱了,額頭有細細的汗珠,那寡言的師弟就會拿巾帕默默替他擦一擦。那帕子白淨素淡,邊角繡著一朵海棠花,墨燃總覺得眼熟,像是哪裡瞧見過,但忽悠悠的念頭就像落入深潭的細雨,再也無從找起了。

  這一日,楚晚寧於院中休憩,墨燃心血來潮,解了他的髮辮替他束成高高的馬尾。正梳著頭髮,忽見得葉忘昔捂著左肩,面色微郁地走進了院中。

  墨燃眼尖,微微抬起眉毛:「葉兄受傷了?」

  「嗯。」葉忘昔頓了一下,皺著眉道,「切磋時受的小傷,無妨。只是那人當真輕薄下流,令人鄙夷!」

  「……」

  墨燃囁嚅,甚是難以置信:「有人非禮你?」

  葉忘昔瞪了他一眼,目光銳利,冷冷道:「你想什麼。」

  「哈哈哈,開個玩笑嘛。」墨燃尷尬地笑了兩聲,忍不住好奇道,「你說的那人,是誰啊?」

  葉忘昔道:「還能有誰?還不是崑崙踏雪宮的那個風流種子。」

  一聽這個形容,墨燃「啊」了一聲,心道:莫非是他?

  這些日子他時常在桃花源裡聽到一些女弟子竊竊私語,張口「大師兄」,閉口「大師兄」的。年紀輕的也就算了,就在昨天,他還見到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修站在花叢邊發癔症,眼神飄忽地喃喃著:「這世間男子,沒有一個能與大師兄比肩,若是他能真心看我一眼,跟我說說話,我便是墮入地獄,也毫無怨恨。」

  如此癡怨之態,讓墨燃當時就笑噴了,並懷疑她說的「大師兄」就是自己想的那個人,但是桃花源裡修士眾多,且彼此之間並無太多往來,他從來都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又不好意思和女弟子們探聽八卦,因此也不能確定。

  「我今日在西市的靈湖樓喝酒,」葉忘昔說,「那個混帳東西碰巧也在裡頭。我見他懷中摟著兩名女子,已是十分浪蕩,但別人你情我願,與我也無關係,便也不好說什麼。」

  墨燃贊同道:「這倒是。」

  「但後來,外頭衝進來了個孤月夜門下的女弟子,神色焦灼,左顧右盼,顯是來尋人的。」

  墨燃笑道:「就是來尋那個『大師兄』的吧?」

  「你也聽說大師兄了?」

  「哈哈,那你看看,連你這樣的正人君子都知道了他的風流爛帳,我這種張家長李家短的,又怎麼會不清楚?」

  葉忘昔默默看了他一眼,道:「那個大師兄當真不是東西。孤月夜的女修來尋他,實是因為他前些日子與人家交換了信物,說是要結為道侶,從此不再相離。」

  墨燃又笑了:「那這話是萬萬聽不得的。我猜那定情信物大師兄有個十七八件,件件一樣。追一個姑娘便送一次信物,恐怕連海誓山盟的說辭都沒啥區別。」

  一直安靜聽著沒說話的楚晚寧終於開口了,他瞥了墨燃一眼,似是不滿地說:「你又知道了。」

  誰知葉忘昔卻站在了墨燃那邊:「墨兄說的不錯,事實確是如此。那女修原本就暗慕大師兄,聽他這麼一說,便信以為真,當晚就失身給了他。」

  墨燃:「哎喲。」忙去捂楚晚寧的耳朵。

  楚晚寧不動聲色道:「你這是做什麼?」

  「小孩子不能聽這個,聽多了不利於修行。」

  楚晚寧:「……」

  墨燃捂好了楚晚寧的耳朵,立刻眼睛亮亮地迫不及待問:「然後呢?」

  葉忘昔是個正人君子,哪裡想得到墨燃這個卑鄙小人簡直就是把他義憤填膺的敘述當桃色話本在聽,正氣凜然道:「然後還能怎樣?大師兄自然是不願認賬,也不願與那女修多做糾纏。那女修拿出的信物劍穗,豈料大師兄左右摟抱著個兩個女子也各有一枚,說只要與他是朋友的,都會贈一枚劍穗相伴,並非是送與道侶的。」

  「嘖嘖,那當真無恥之極。」

  「是啊。」葉忘昔說,「我看不慣,便與他論了起來。」

  他說道這裡,臉色微有異樣。過了一會兒,才道:「論了不愉快,便打了起來。」

  墨燃笑了笑:「這樣。」

  心裡卻道:恐怕不是。如果「大師兄」真的就是他猜的那個人,那麼以那人的性格,是斷然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和人動手的。只怕這裡葉忘昔是出於尷尬,隱瞞了些什麼。

  不過葉忘昔既然不願意說,墨燃當然也不會戳穿,於是換了個話頭道:「那大師兄的身手想必不錯,要是尋常人,定是傷不了葉兄的。」

  不說這個倒還好,一說這個,葉忘昔似乎更惱了,一雙漆黑的眸子裡星火燎原,閃動著騰騰怒意。

  「好?好什麼。」葉忘昔忿然道,「自己法術平庸,動手全靠女人——不是東西!」

  「啊?哈哈哈哈哈。」墨燃聽他這麼說,定睛一看,只見得葉忘昔除了肩膀上的劍傷之外,臉頰處也有三四道斷續的血痕,顯然是被女人的指甲撓的,不由笑得打跌,「大師兄果然名不虛傳吶,哈哈哈哈。」

  楚晚寧卻不說話,他自葉忘昔說「論了不愉快,便打了起來」開始,就似乎在深思。

  待葉忘昔回房去包紮傷口了,楚晚寧才道:「墨燃。」

  墨燃拍了他的腦袋一下:「叫師兄。」

  「……」楚晚寧道,「他說的大師兄,是梅含雪吧?」

  墨燃笑道:「我猜是的。」

  楚晚寧又不說話了,略略思忖著。

  忽然像是想通了什麼,倏忽睜大眼睛:「這位葉忘昔,該不會是被——」

  「噓!噤聲!」墨燃把手指湊到他唇邊,止住了他的話語,而後蹲著身子,與楚晚寧保持齊平,笑道,「你小小年紀,想些什麼呢?」

  「……早前聽說過梅含雪此人……特別不靠譜,什麼荒唐事都做過,沒想到他連儒風門的弟子都敢……」

  墨燃隨意笑道:「哈哈哈,他是挺不靠譜的。但別人的事情我們少管。來,師兄繼續給你綁頭髮。之前在西街見到個發扣挺好看,也不貴就買了,我給你戴上看看。」

  就像墨燃不喜歡楚晚寧的品位,楚晚寧也對墨燃的喜好不敢恭維。

  楚晚寧對著那只流光溢彩的金色蘭蝶浮誇發扣,陷入了沉默:「……你確定這是給我戴的?」

  「是啊。小孩子就要用金色啊紅色的,你看,多活潑。」

  楚晚寧:「…………」

  實在是很不情願,但是細細想來,這似乎是墨燃第一次送自己東西,於是也就閉嘴不說話了,沉著臉任由墨燃把發扣扣到他馬尾的頂束。金色的蘭草和蝴蝶在墨色長髮上發出燦爛輝光。

  楚晚寧垂下睫毛。

  忽然覺得這樣也很好。

  這樣的顏色,這樣的墨燃,這樣的自己,若是身軀恢復,是斷然不會再有的。

  這只蝴蝶,就像從夢裡飛來的一樣。

  白雲蒼狗,日月如梭。

  眾修士於桃源修行,轉眼已過半年。

  按十八姑娘所說,半年之後,眾人需要依次接受羽民考驗,測一測修行進展如何。

  「這是諸位來到這裡之後的首次試煉。」集會上,十八婉婉道,「試煉內容按照諸位各自所修的心法不同,分為三大險境。御守們進入『血河境』,治療們進入『大悲境』,攻伐們進入『修羅境』。」

  「以上三大險境,都是按照數百年前鬼界攻入人間存留的記憶,還原出來的虛境。諸位在其中不會有任何危險,破解虛境內的危機後,便會返回桃源。」

  「虛境試煉每次只可進入兩人,也就是說,試煉者可以獨自挑戰,若要邀請同伴,只可邀請一名。試煉所輪次序,以仙使通告為準。」

  集會散後,試煉便徐徐展開了。墨燃不知道御守和療愈那邊的情況,但攻伐這裡,已經接連測了六七個人,所幸那些人都完成的不錯,看來此番試煉也並非太難。

  一旬過後,便輪到了墨燃。

  掌管攻伐修士們的,正是十八,她微微一笑,問道:「墨仙君可需要同伴一併前往?」

  墨燃想了想:「我要是挑了一個人和我一道兒去,那他是不是不用再受一次試煉了?」

  「這是自然。」

  「那我帶師弟去吧。」墨燃指了指楚晚寧,「他年紀小,到時候一個人,我不放心。」

  皓月當空,他們隨著十八來到了一個黑魆魆的洞穴邊,那洞口籠罩著一層金紅薄煙。

  十八道:「二位仙君請聽好,修羅境所還原的景象,是兩百年前鬼界的第一次破裂慘狀。當時因為結界未能修補及時,大批冤魂厲鬼逃往人間,殘害生靈無數。這個虛境就是依照當年臨安一個倖存者的記憶所擬。你們踏入山洞的一刻,就會來到兩百年前的戰亂臨安城。殺掉領兵的鬼王,虛境自破。」

  墨燃看了楚晚寧一眼,轉而對十八笑道:「仙子姊姊,你看我皮糙肉厚的無所謂,我師弟才六歲,你說這刀劍無情的,萬一傷到了他……」

  「你不必擔心,虛境中的一切兵刃都不會真正傷及二位。」十八說道,「你們若是受了傷,會有靈力自行標記,若是標中了要害,便代表二位重傷身亡,挑戰就失敗了。」

  墨燃這才放心,撫掌笑道:「原來是這樣,仙子姊姊們考慮得真周道,多謝多謝。」

  既然擔心已除,墨燃便和楚晚寧一同前往洞中試煉。那山洞黑魆魆的,他們前腳剛邁進去,身體便驟然感到一陣懸空,緊接著眼前閃過五光十色的模糊景象,無數張扭曲的人臉匯聚成河流在身下漂過。

  待到兩人墜落於地,雙腳踩穩後,發現自己已然被傳送到了古臨安,站在城郊故道口。此時正值晌午,日頭大曬,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腥臭。

  兩百年前百鬼夜行的臨安古城,便伴著這濃郁的腥氣,猶如一紙戰火中焦黃的殘卷,在墨燃與楚晚寧眼前,緩緩的,淒然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