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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裴歡在二樓坐了一天,清點他收藏的書。

  這些書昨天才送到店裡來,不知道是從哪裡翻出來的寶貝。有些古籍一直密封著,不能接觸空氣,有些幾乎散成了一堆紙片。她小心翼翼拿出拂塵,在店裡忙到下午,突然聽見樓下門口有動靜。

  這幾天連續陰天,天氣不好,路上行人也少,沒有人注意到這家古董店,因此,樓上樓下從早到晚一直安靜。

  這家店是她每天來照看的地方,可它沒有名字,更不賣什麼東西,

  因為很多老物件她以前從未見過,根本不清楚價值。

  這地方好像只是隨便扔在路邊的一棟小樓,因為過於隨意,很難被人記住。有店自然有主,但這裡的主人買來這棟樓卻從不露面,唯一的目的,好像僅僅是安置家裡那些放不下的寶貝玩意兒。

  對方並不是暴殄天物的人,有的東西適合收藏,有的寶貝值得被人欣賞。

  所以就有了這一整個漫長安靜的下午。

  直到有人進來。

  裴歡看了一眼時間,下午四點多了,也到了她去接女兒放學的時間。她禮貌地向樓下喊話,請對方稍等,又把清理完的藏書都放好,這才下去。

  房子是簡單的上下結構。二層絕對私密,非請勿入;一層則只為展示,完全開放,算是一目瞭然的格局。

  今天來的是個女人,裴歡簡單打了招呼,請對方隨便看。她自己則去拿外套,準備等對方走了就關店。

  那人四處轉了轉,走到裴歡身後定定站了一會兒,一直沒動靜,忽然開口冒出一句:“還記得我嗎?”

  裴歡不明所以,這話問得唐突,她這才回身認真打量這位客人。女人皮膚蒼白,身材高挑,戴了褐色墨鏡和小簷帽,看不出年紀。

  沐城氣溫接近二十攝氏度,那女人卻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穿了墊肩外套再加上一條高腰長裙,滿滿都是舊式的碎花紋路,怎麼看都是這幾年並不流行的樣子。

  偶然相遇,女人看女人,第一眼不外乎注意穿衣長相這幾項,那女人相貌平平,說話聲音古怪,看起來算不上出眾的類型。整個人明顯有濃重的復古審美,扮成九十年代的風格。

  裴歡並不奇怪,這畢竟是家名義上的古董店,來的客人多半有舊物情懷,活在舊時光裡,也不算什麼稀奇事。

  出於禮貌,裴歡認真地想了想,笑著搖頭對她說:“抱歉,我應該不認識你。”

  女人有點兒惋惜,又說:“不記得了?也對……那麼久了,那時候你還小。”

  裴歡驚訝地愣住了,這女人應該比她大,但也絕不是長輩的年紀,過去她在蘭坊裡也沒有見過。一個莫名出現的陌生人突然跟自己這樣聊天,裴歡不知如何接話,更不清楚對方什麼來歷。

  氣氛有些微妙,對方發現裴歡露出警惕的表情,立刻大聲笑著說:“開個玩笑而已。過去我們偶然見過,你可能不記得了。你是個明星啊,這麼年輕就退出了,真可惜……對了,不逗你了,店裡有沒有水晶洞?最近我請好幾個師父幫我看新房子,都說家004

  裡最好擺一個,我打聽了好一陣,這幾天都在找。”

  裴歡搖頭。

  “沒有,這裡都是我家的私人收藏,不是每樣都出售,也不接受訂貨,是否出手都看緣分。”

  那女人彷彿沒聽見,手拍著沙發背轉了一圈,喃喃地繼續說:“我在找一座白水晶洞,談不上值錢,但是年頭久,六七十年了。”她仍舊不肯摘下墨鏡和帽子,裙擺大而長。不知為什麼……裴歡總覺得她舉手投足有些彆扭。

  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裴歡一直盯著她看,感覺到這女人週身和屋裡不會說話的瓷器一樣,隱隱有著奇異的質感——緩慢遲鈍,不合時宜,卻又兀自存在。

  這是個古怪的女人,開口的時候聲音滯澀,連說玩笑話都不輕鬆。

  裴歡畢竟是蘭坊裡長大的人,形形色色的怪人她見得多了,沒有多餘的好奇心,她不想生事,更不想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於是決定關門送客。

  她送客人到門口。開春後天氣回暖,大門一開,午後的陽光打在身上十分舒服,兩個人之前尷尬的氣氛也緩和下來,對方看裴歡正好也要出去,隨口問道:“這麼早就走?”005

  “孩子快放學了。”

  那人一副明白的樣子,點點頭,隨口又問道:“他呢?”

  “誰?”

  那女人拉緊了領口,只是看著她笑,也不做過多的解釋。

  裴歡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他”是指誰,但自從她隱退之後,各種無聊的小報沒新聞了,就時不時要把她挖出來八卦一遍,狗仔編排過氣女明星的各種手段盡人皆知。她對這種問題明顯不太高興,直接說:“我丈夫已經過世了,如果你是來打聽我的個人隱私,對不起,沒時間奉陪。”

  果然躲到哪裡都有熱愛窺探的人。

  裴歡曾經算是個女明星,無心插柳拍過幾出戲,雖然一直不溫不火,但畢竟進過那個圈子,如今這年月再被人認出來攀談也不方便,她不打算和對方一起離開了,準備先回店裡,一會兒再走,於是對女人擺手示意再見。

  事已至此,對方沒有繼續攀談。

  裴歡關上門,她身後的大門顏色黯淡卻稀有,由兩塊同根而生的楠木雕制而成,透著歲月打磨而出的光澤。

  門板上面遍佈鏤空縫隙,刻的是一出松柏長青,北雁南飛。

  歲月無聲,但那是終將歸來的故事。

  女人似乎已經走遠,可最後的話卻隱隱傳了進來,她自語的006

  聲線低啞,就像平日少與人說話,聽著並不舒服,一字一句僵在喉嚨裡,成了跳針的鐘錶,古怪,卡頓。

  那句話在風聲裡兜兜繞繞,最終還是轉了回來。

  她問:“他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