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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十九章】生別離(下)

  顧琳一看隋遠氣沖沖的樣子就知道華先生還是不肯手術。她一進去,華紹亭剛好在屏幕上圈出十幾座城市。

  她抬頭掃了一眼,和他說:「華先生,明天預報有雪,警方八成會拿大雪封路這件事當借口,國道最快也要後天才能重新開放」

  華紹亭氣色好了一點,習慣性地盤一串沉香珠,示意她認真記下來,「用不著沐城出人追,讓這些地方的分堂主停止一切手頭的事,所有損失我不追究,給我順著這條國道挨個城市分頭去找,找到三小姐為止。」

  顧琳心裡一動,想了想還是提醒他說:「先生,這恐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三小姐這次是……帶著孩子走的,她知道輕重,肯定會想盡辦法避開我們,尤其這一次,沒人知道她想去什麼地方,涉及的人太多了,馬上過年,大家壓下來的貨又都急著這段時間出手……」

  華紹亭一語不發轉過身看她,他手上那串珠子品相極好,一顆一顆劃過去,幽幽地帶著香氣。沉香沉香,刻意去聞不知一二,反倒是一安靜下來,寧靜的花香直往鼻子裡鑽。

  顧琳和著他手間香氣閉嘴不再說話。

  他一字一句開口:「一切損失算我的。」

  「但是先生……我說句實話,先生別生氣。這樣下去恐怕會招來不少埋怨,各地的兄弟比不了沐城這裡,他們本來規矩就鬆散。現在年關將近,讓他們耽誤自己生意,心裡肯定不痛快,再加上……又是為了三小姐……」

  「顧琳,我這兩年把會裡的事都交給你,不是因為你聰明,而是因為你聽話。」華紹亭不讓她再往下說,「聰明的人太多了,聽話的人卻很少。」

  顧琳點頭:「是。」

  他緩和口氣,伸手讓她走過去一點,顧琳照做,他就又拉著她的手,看看她帶的那塊鴿血珊瑚,慢慢地說:「最近好多事必須你和陳峰去安排,你和他也走得近了。」

  顧琳趕緊開口:「先生不用擔心,陳家兄弟什麼貨色,我清楚。」

  華紹亭半真半假地嗯了一聲,又說:「他們是怪我搶東西,又沒膽子拿回去,還總怕我斬草除根。這麼多年他們倆也不容易,又怕又恨,活得多累。」

  顧琳搖頭:「他們倆這樣的性格做不成主人。」

  他的手指摩挲著那塊墜子,漸漸錯開手指,冰涼涼地按在她咽喉處,顧琳驟然一驚,本能想反抗,但硬逼著自己在他手下一動不動。

  華紹亭幾乎掐住了她的脖子,但不使力,他的口氣毫無波瀾,淡淡地說:「這世界上有三種人。第一種從來不敢做主,第二種必須由他做主。還有一種,就是明白什麼時候才能輪到他做主。當年老會長選我,不是因為我有多狠,也沒看上我有多聰明,而是因為我是第三種人。」

  他還是沒用力,但顧琳已經不敢呼吸,她勉強站著,越發覺得透不過氣。

  華紹亭甚至還笑了,忽然鬆手,拍拍顧琳讓她放鬆下來,他說:「陳峰陳嶼是第一種人,你是第二種。可是你還年輕,年輕人都莽撞,沒關係,我希望你跟著我慢慢能清楚……現在敬蘭會輪到我在做決定,在我這裡,只有聽話懂事的人,才不會成為棄子,明白嗎」

  顧琳咬著牙深深地喘了一口氣,退後幾步才說:「明白。」

  華紹亭不再看她,丟開手裡的珠子,盯著大屏幕上的地圖,好一會兒才說:「不管多長時間,這次必須把人找回來。如果收到消息,誰也不許動她們,第一時間報給我。」

  「是。」

  顧琳轉身要出去,華紹亭卻披上外衣和她一起出房間。他示意自己走走,讓她先回去。

  顧琳走出幾步,身後的男人忽然又說:「我這種病朝不保夕,早晚有你做主的時候,別讓我失望。」

  她轉身想解釋,可是他已經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顧琳看著華先生的背影沒法再開口,她原本想和他說,她和陳峰不一樣,她歸根究底只是個女人。

  她確實太年輕了,並不敢妄想華先生那張椅子。她有她說不出的苦悶,那僅僅是每個女人都會有的嫉妒。

  可是華先生連讓她解釋的機會也不肯給。

  華紹亭一個人沒能走多遠,到處都是平常天天見的樣子,黑子還一動不動地蜷在箱子裡冬眠,實在沒什麼意思,他還是繞回裴歡的房間門口。

  她屋子的門都沒鎖,他一進去,裡邊冷冷清清。不過相比六年前,這次裴歡回來懂事多了,自己會收拾屋子,沒鬧得四處亂糟糟已經不錯了。

  當天她出門,只和他說要回經紀公司辦事。其實也就這兩天的事而已,可華紹亭想了一會兒,記不起那天早晨起來,他們到底還說過什麼。

  好像什麼都沒有。

  每一次裴歡不告而別的時候,他都來不及再說什麼。

  華紹亭到櫃子上去找相冊,厚厚的好幾本。當年還是習慣於沖洗照片的時代,他把所有的畫面都留了下來。

  照片上的人還不食人間苦,倚門回首嗅青梅,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人間最美不過如是。

  可是人總會長大的,華紹亭早就明白,只是他實在捨不得。

  一頁一頁翻過去,他慢慢地笑,看見的是十幾歲的裴歡,想起來的卻是他自己。前半生,人人都說他活不過二十五歲,但他畢竟命長。後來唯一的養父安然過世,臨走的時候把一大家子人都交到他手上,他從此就帶著這些人混到今天,他作為他們的華先生,站在至高點上,錢權名利,男人這一生能夠追求的東西他一樣都不缺。

  可惜誰能明白呢,到最後他就剩下這麼幾本相冊,是他這輩子活到現在,唯一放不下的牽掛。

  六年前華紹亭大病,會裡還有幾位退下來的叔叔,看不過去過來勸他,都說華先生英明一世,沒有必要留下軟肋給自己找麻煩。

  但他喜歡這根軟肋。

  當一個人連死亡都熟視無睹之後,還能有一個牽掛,多麼難得。

  他帶著那幾本相冊出去,把裴歡的房間關上。

  沐城快開春了,但天氣預報很準,一到夜裡還是下了雪。

  華紹亭抬頭看看,估計這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他很快不再停留,把那幾本相冊抱在懷裡往回走。

  長廊盡頭的暗影裡有人一直沒有離開。

  顧琳看到他還是去了裴歡房間裡,她看到他最終拿回那幾本相冊,她迎著滿院的風雪看著他,等著他,最終紅了眼睛。

  那一夜的雪下得很大,到白天的時候,全城銀裝素裹,在一年最後的日子裡,紛紛揚揚連續下了三天才停。

  三天後,千里之外,靠海的葉城剛剛天亮。

  一輛車急速停在第二醫院門口,車上下來的女人明顯一夜未睡,她滿臉焦急,抱著孩子衝進醫院急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