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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十七章】溫存如戲(上)

  三個人一起到華先生房間裡去。

  他換了衣服,出來拉開窗簾,屋子裡光線亮了一點,他就坐在窗邊的籐椅上。

  華先生平常見人的這間外屋面積很大,中間被兩排多寶閣隔開。

  多寶閣上都是他喜歡的東西,放著很多香爐,香案,還有很多人見所未見的古董器具,形態各異。格子一層一層借了光,帶出來的影子也就千奇百怪。

  顧琳和陳峰站著,裴歡坐在他旁邊單獨的椅子上,這樣一來,大家次序分明,人的影子也分明,和那些千百年腐朽的東西疊在一起,看得久了,漸漸就分不清誰是什麼東西。

  華紹亭挨個看過去,習慣性地拿了一顆綠奇楠放在手裡玩,好一會兒才開口:「是我自己想出去,去的地方是裴裴定,隨後知道的人就是顧琳,顧琳安排陳峰跟我出門,隨後陳峰安排人手和車。」他頓了頓說:「想我死的人不外乎你們三個。」

  他說後半句的時候語氣沒有一點波折,這反而讓顧琳有點受不了,她率先開口:「這件事必然和三小姐無關,我和阿峰……先生覺得是誰」

  陳峰暗暗往她那邊看了一眼。

  沒想到華先生反而笑了,他前幾年大病一場,舊疾引起肺部併發症,一直斷斷續續拖著不好。他咳了一會兒好像不太舒服,去拿茶杯過來,隨口轉向裴歡說:「你一回來誰都不怕我了,你看看她,一點沒覺得我在問正事。這麼多年我說話敢回嘴的,除了你,就是顧琳了。」

  裴歡低頭不答話,看他咳嗽還是沒忍住,起來給他倒水。這原本都是顧琳伺候的,但裴歡在這裡,顧琳就只是待罪之身。

  裴歡低頭想看他臉色,華紹亭有點故意避著她,她按他肩膀逼他抬頭,華紹亭笑意更深,「你當著人就給我留點面子吧。」

  她意識到不太合適,又氣又無奈,背過身小聲問他:「憋得難受嗎不舒服趕緊說話。」

  「沒事。」

  他讓裴歡先坐下,又和對面兩個人說:「我沒說排除裴裴,她想殺我,我一點不意外。」

  顧琳想起家宴上那一槍的事,保持沉默。

  「只是她還帶了外人去,對方不清楚我會在,顯然她沒和別人說這事,犯不著拉上無辜送死的。」華紹亭喝了茶好像緩過一口氣,繼續說:「至於你們,顧琳沒有動機。阿峰……你你兒子還沒滿月,想折騰,好歹也等孩子會走了再說。」

  陳峰聽不出這話是好是壞,他肩膀上的傷口草草止血,雖然不嚴重,但一陣一陣帶著疼,他捂著肩膀開口:「今天對方堵住整個門口,我過去晚了,讓他們險些衝到先生包房裡去,這是我的錯,華先生罰我我領。其他的,不是我做的我不能認。」

  華紹亭並不意外,「我能坐在這裡,就不怕多幾個想殺我的人。今天之所以讓你們三個進來,只想讓大家明白,你們之中,可以有人想我死,一個,兩個……最好不要是三個。」

  他最後那半句不是威脅,但說出來,無端端讓人不舒服。

  他們都想開口解釋,華紹亭搖頭,他輕聲說:「這是我看重你們。」

  彼此沉默,該說的話華先生都說了。

  陳峰率先開口:「今天我有錯,先生按規矩罰我吧。」

  華紹亭點點頭,示意顧琳,顧琳看了一眼陳峰想說話,但華紹亭抬手讓她照辦,她只好拿來匕首扔在陳峰腳下。

  「你還知道有規矩,那就一隻眼睛吧……另一隻留著看你兒子長大。」華紹亭說完就不再往這邊看了,他拿茶壺往後坐了坐,又說:「自己出去處理。顧琳,你跟著去,確認罰完了,給他叫大夫。」

  陳峰咬著牙彎腰去撿那柄匕首,顧琳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要給陳峰開門。

  裴歡再也坐不住了,她起來拉住陳峰,回頭和華紹亭說:「饒了他這次吧。」

  椅子上的人毫不動容,邊喝茶邊問她:「為什麼既然有規矩就按規矩辦。」

  裴歡看不過去,她一想到陳峰的兒子剛出生,一家人原本高高興興要慶祝,今天和她出一趟門回來就變成人間慘劇……她心裡怎麼都覺得難受,她畢竟不是華紹亭,沒有那麼硬的心。

  她攔著陳峰,回身繼續說:「嫂子剛從醫院回家,孩子沒滿月,今天罰了他,他們全家就完了,何況阿峰已經受傷了。」

  裴歡心裡藏了事,越說越激動,陳峰還勸她,她死都不放手,最後把匕首搶過去扔到一邊的地上。

  顧琳在一邊看戲,似笑非笑等在門邊。

  華紹亭似乎有點累了,他歎了口氣向後半仰著,揉了揉眉心,半天才說:「裴裴,你讓我壞規矩,為的是什麼」

  裴歡放開陳峰,她忽然抬眼盯著他說:「為什麼……為你能積點德!為你的孩子能少受點苦,下輩子別再投胎做人!」

  陳峰臉色一下就變了,他意識到她在說什麼,急忙提醒:「三小姐!」

  裴歡卻像被揭開了傷疤,她看華紹亭這麼雲淡風輕的表情就受不了,他就是這樣的態度,當年才能狠下心。

  華紹亭起身過來想拉住她,但裴歡推開他的手,她努力壓著自己的聲音,憤怒讓她字字句句都發抖:「虎毒尚且不食子!弄死自己的孩子還不夠麼,你那年是不是就這麼派人逼我去醫院是不是就這麼隨便一句話!」

  顧琳越聽越驚訝,眼看裴歡眼淚湧出來,她發現這個秘密竟然超乎想像。

  華紹亭過來抱住裴歡讓她冷靜,她氣得說不出話也掙不開,「饒了陳峰,看在他孩子還小的份上。」

  「好。」華紹亭答應了,給了顧琳一個眼色,顧琳忽然回過神,意識到華先生讓他們先走,立刻伸手拉陳峰出去。

  華紹亭抱著裴歡靠在窗邊,她手還沒好全,全是可怕的縫線傷口,和他打都沒力氣,她擦了擦眼淚和他說:「算了,是我自己心裡不舒服。」

  「我知道。罰不罰陳峰無所謂,你不喜歡就算了。」

  「我對不起孩子,你永遠不會懂這種心情,做父母的心情。」窗台不高,角度又正好,裴歡藉著他抱住自己的胳膊用力,坐上窗台,靠著冰涼涼的玻璃。

  她拿了張紙擦鼻子,把自己收拾得不那麼糟糕,整個過程裡華紹亭就靠在窗邊抱著手臂看她,她低頭說:「我有時候做夢還會夢到……她都四個月了,這就是作孽,我們會遭報應的。」

  她揉著那團紙,擦乾的眼淚還是往下掉,「我給了她這條命,可我連生她的權利都沒有,甚至要她死的人是她父親。你可能根本就不覺得這算什麼,這才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

  裴歡勉強抬頭,滿臉都是淚,她看著他說:「大哥,你老說心疼我,對我好,那你知道這件事之後我多少次想自殺嗎當年我什麼都不懂,盼著自己到二十歲,一心一意想嫁給你給你生個孩子,你呢……你把我徹底毀了。」

  他什麼都不說抬手擦她的眼淚,慢慢地說:「都說我不喜歡孩子,都說我冷血……裴裴,我要真是這麼冷血的人,當年何必留下你們姐妹,給自己找了一輩子的麻煩。」

  裴歡的眼淚源源不斷,華紹亭是真心疼,他就怕裴歡哭了哄不好她,最後他抱著她竟然完全沒辦法,一邊歎氣一邊彎下身,半求半哄的樣子,把臉靠在她肩膀上說:「別哭了好不好」

  他這樣的口氣讓她心裡翻江倒海的難過,愛一個人總不想他為難,可他偏偏就是華先生,他畢竟不只是她哥哥這麼簡單。

  這麼溫柔是他,那麼殘忍也是他。

  裴歡被逼著面對生活面對現實,她以為自己終於寵辱不驚,可一回到蘭坊,一回到華紹亭身邊,她就知道自己還是沒能走出來。

  可是她再也不能,再也不能這樣地愛一個人了——即使是他。人的心有限,人的熱情也有限,她只有這麼一壺愛的烈酒,當年他親手潑掉,就再也沒有了。

  最怕各懷心事,所有的溫存都值得珍惜,這最後一場戲,是裴歡演得最好的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