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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六章】曾經滄海(中)

  她倒在地上,覺得自己胳膊好像扎到了碎片,但是心裡卻靜得可怕。

  她甚至不覺得生氣,也沒什麼不能忍的。

  她唯一的感覺就是急,她不能讓笙笙冒險去做手術,也不能讓惠生失去資金救助。

  裴歡看著滿地狼藉,心裡想的只有一件事,只要蔣維成肯像以前那樣幫自己,她做什麼都行。

  她捂著胳膊慢慢坐起來,把周圍的碎玻璃踢開,然後真的過去撿那些報紙。

  蔣維成看著裴歡的動作,她被這麼欺負也不哭,也不和他吵,甚至不爭辯。他成心羞辱她,讓她去撿印滿她難堪照片的報紙,她也真的就去了。

  他看見裴歡胳膊上在流血,她穿著一件淺紫色的羊絨長裙,露出纖細而脆弱的一小段腳踝,慢慢蜷縮在地上,一次一次伸手去撿報紙。

  他心裡轟然像有東西碎開,硬生生剮出一個洞,他腦子裡嗡嗡作響,全都是當年看到她的樣子。

  那麼年輕傲氣的小姑娘,明明事故是她的全責,可她不服軟。十幾歲的裴歡,像某種野生的小動物,張牙舞爪而不被馴服,讓他驚艷。

  所以蔣維成當時沒有追究她任何責任,他最喜歡的一輛車被刮花了還花心思哄著她,讓小傢伙心滿意足地開車揚長而去。他笑了很久,打賭她根本就沒有駕照。

  他記下她的車牌,找了好長時間,最終弄清了她的來歷,竟然一點也看不出她有黑道背景,她被保護得那麼好。

  如今呢。

  蔣維成看著她的動作,他低頭拿報紙把她周圍的碎玻璃都掃開,然後蹲下身,就在她身後。

  裴歡不回頭,她肩膀微微顫動,很久之後才低聲說:「我都聽你的,只要你肯幫我救笙笙。」

  他伸手從背後將她整個人都抱住,死死貼在懷裡。

  他的臉就在她耳後,裴歡任憑他抱著。他過了一會兒都沒說出什麼,卻只是抓過她的胳膊看傷口,她不肯讓他細看,只說:「沒事,沒扎進去,劃了一下。」

  蔣維成把她圈在懷裡,她逆來順受。

  明明再說什麼都無用,可他堵著這句話,最終還是輕聲開口:「我可以和華紹亭一樣的,只要你對我好一點……就一點,我什麼都能為你做。」

  裴歡不說話。

  蔣維成忽然低頭想要吻她,她嚇了一跳,站起來想要躲。蔣維成不知道怎麼就有了執念,一把摟住她的腰,順勢把人推在地上,壓住她的手。

  地上還有細小的玻璃碎片,裴歡動一下立刻覺得後背刺痛,再也不敢使勁掙扎。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蔣維成的笑意一點一點冷透了,他看著她說:「是不是只要我救笙笙,你什麼都答應還是說你下賤到……不管今天這裡是人是鬼,只要幫你就行……」他的手順著她的長裙往下探,「你好好履行作為妻子的義務,明天我就讓全城都叫你一聲蔣夫人,保證沒人再敢為難你,怎麼樣」

  她其實已經開始害怕,不由自主握緊手,「阿成,我只有最後這點自尊了……」她看著他,聲音乾澀,整個人都在發抖,「放開我……算我求你。」

  蔣維成聽到這句話怔了很久,最終他慢慢坐起身,把裴歡的裙子拉好,把她後背上的碎片都拍掉,然後抱著她,把她按在自己懷裡。

  良辰美景成辜負,何必。

  他笑得很苦,臉貼在她的後背上,「裴歡,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很久之後,裴歡感覺到背後的衣服微微發熱,濕潤的觸感。

  她握住他的手,「對不起。」

  那天晚上,沐城下了暴雨。

  到了深夜的時候,窗外風雨交加,風捲過樹葉的聲音異常淒厲,一陣一陣吵得人睡不著。

  南樓主臥裡很安靜。

  蔣維成在床邊坐到凌晨,一根接一根地抽煙。alice給他打過好幾個電話,他們本來約好見面,他換好衣服要走,車都等在樓下了,卻因為即將下雨而折返回來。他和alice推說今天公司走不開,過幾天補償她。

  窗外雨越下越大,最後開始打閃,電閃雷鳴,轟然而下。

  他習慣性地看向裡間的房門,起身開燈找鑰匙,他很久沒回來住,一時想不起來那把鑰匙放在什麼地方,最後蔣維成從過去的睡衣口袋裡翻出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輕輕把那扇門打開了。

  果然,床上的女人用被子把自己全部遮住,拼了命縮成一團,已經躲到床的邊緣,退無可退。

  他看不出她醒沒醒,只能看見她一直在發抖。

  蔣維成走過去慢慢抓住她,裴歡動了動,似乎沒驚醒。他輕手輕腳地讓她從被子裡露出一點頭來,總怕她這種幼稚的舉動把她自己憋壞。果然,他伸手過去沒一會兒,裴歡就像溺水的人一樣,終於抓到浮木,兩隻手死命地揪著他胳膊不放。

  蔣維成俯下身輕輕拍她的後背,「沒事了。」

  裴歡害怕打雷,非常害怕,怕到好像都沒有力氣醒過來。這件事她從來都不提,也沒有任何表露,是蔣維成和她結婚半年後偶然發現的。

  她半夜會被雷聲嚇得拖進噩夢裡,渾身冷汗,在裡間一直喊。

  今天也一樣,他試圖讓她好過一點,但是裴歡在被子裡瑟瑟發抖,她潛意識裡逃避最害怕的東西,不知道最後夢見了什麼,喃喃重複一句話:「再讓我任性一次……最後一次,留下孩子,求你了……」

  這句話她重複了六年,每一個打雷的夜,她最脆弱的時候。

  他在床邊坐著,手下用力讓她躺平,他面對著前方一整片落地窗,彷彿這一刻只剩下窗外的雨,鋪天蓋地。

  蔣維成知道,裴歡夢見毀了她的噩夢,那恐怕是她第一次被逼到不得不求人。而後,第二次,就在幾個小時之前,她求他放開自己。

  原來在裴歡心裡,和他在一起就像那場噩夢一樣可怕。

  半個小時過去,窗外雷雨小了,聲音漸漸模糊,裴歡終於安靜下來。

  蔣維成悄無聲息走出去,他順手把鑰匙塞進新的睡衣兜裡,如同過去的那麼多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