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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Chapter 145

  江停猛地一掙, 但被聞劭更快更狠地頂在了樹上, 同時伸手在他右耳內側一摸, 不由輕輕「嗯?」了聲。

  ——耳廓內側什麼都沒有。

  他又反手一捏左耳, 三下五除二扯掉嚴峫那條深灰色的羊絨圍巾,毫不留情甩手扔下了山坡。寒風灌得江停瞬間打了個哆嗦,聞劭不顧反抗,強硬地探進他衣襟內側,順著脖頸一摸, 卻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摸著。

  怎麼可能?

  指揮車內,嚴峫迎著全車各級領導炯炯有神的注視, 沉定地吐出兩個字:「沒有。」

  「……什麼沒有?」魏副局實在忍不住了:「你跟江隊頻道不是始終接在一起的嗎,什麼叫沒有?!」

  「我們已經切斷聯繫了。」

  霎時間不僅魏副局, 連余隊、陳處、呂局等人都差點站起身:「什麼?!」

  三小時前,棋局峰——

  王鵬飛的車隊漸漸出現在遠處盤山道盡頭, 而江停獨自站在石崖高處,一手按著通訊耳麥,狂風和電流的沙沙雜音中只聽嚴峫在仔細叮囑:「抵達雲中寨後萬一情況不對或者你感到有危險,就想辦法把聯絡器損毀或埋起來,指揮中心會派出一批人馬潛入雲中寨對你進行搜救, 不論發生什麼我都會來找你, 明白了嗎?」

  引擎轟鳴由遠而近,江停說:「明白了,我等你。」

  隨後他把髮梢撥到恰好擋住耳尖的位置,迎向了車隊駛來的方向。

  兩小時前, 雲中寨——

  秦川被老蔡分散了注意力,剛回過頭就只見江停俯身靠近,幾乎貼在了他耳邊,同時抬手掩住自己半邊側臉:「聞劭讓人給老蔡打了點錢,所以他會勸姓王的安分點……」

  不論從任何角度來看,江停抬起左手都只是掩住了自己的口型,防止被人偷聽而已。

  但沒人能發現的是,與此同時他無名指在耳梢內側輕輕一抹,便神不知鬼不覺取下了那個紐扣聯絡器:

  「你一路上別跟姓王的單獨相處就行了,免得他生事——」

  秦川上半身誇張地向後仰,錯身那刻他沒看見江停的無名指在嘴角一掠而過,似乎用牙齒尖噙住了什麼。

  「我說江隊,您大人有大量,小的還想多活幾年,你就放我一條生路吧……」

  江停站在原地,滿臉莫名其妙,似乎完全不明白秦川滿臉真誠的調侃是什麼意思。兩步以外有個保鏢正警惕地盯著江停,但卻愣沒發現他咽喉輕輕一動,將紐扣吞進了咽喉。

  ……

  「你懷疑我跟警方通消息?」江停扭過頭,眼底似乎燃燒著怒火:「證據呢?我通什麼消息了?還是你只是在沒事跟我找茬?!」

  這個壓制的姿態讓聞劭更加居高臨下,這麼自上而下打量的時候,甚至有點冷酷和探究的味道。

  但緊接著那凶狠就一絲一絲地,變作了令人心驚膽戰的溫柔。

  「我不需要找什麼證據,江停。」他遺憾地道,「就像你瞭解我一樣,我也瞭解你啊。」

  江停眉梢劇烈一跳,但已經遲了——聞劭手起掌落,精準擊在了他後頸某處,江停只覺眼前一黑!

  「當年你曾經說過那是你最快樂最期盼的日子。」聞劭緊貼著他冰涼的耳梢悄聲說,「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麼多年,很快就會好了。」

  如血的殘陽融化天穹,小溪邊兩個孩子在赤著腳踩水,晚風帶著清亮的的笑聲直上雲霄,映著熠熠生光的啟明星。

  「你為什麼總這麼高興啊?」

  「沒有呀!」

  「可是你看上去就是很高興。」

  「那是因為我能見到你!」小男孩嘩地潑出一捧水,在小夥伴的躲閃中咯咯笑道:「認識你以後,每天都是我最快活的日子!」

  不是這樣的,根本不是——

  江停的意識迅速消失,他竭力想向虛空中快樂嬉戲的小男孩伸出手,卻於分毫間錯失而過。

  下一刻他閉上眼睛,墜入了黑沉的深淵。

  江停無聲無息軟倒,隨即被接住了。聞劭探向鼻息和脈搏,幾秒鐘後有點放鬆下來。

  他順手把江停一扛,倒不感到有什麼重量,只見失去圍巾遮擋的咽喉處淤血已變成了紫黑,不由憐愛地嘖了兩聲,喃喃道:「真可憐。」

  江停沒有意識,昏睡中眉心還是緊皺著的。

  聞劭也不介意,就這麼扛著他走下陡坡,迎面只見秦川帶人從廠區庫房那邊遠遠走來,快步上前簡短道:「那邊搞定了。」

  「你用什麼理由出來的?」聞劭邊走邊問。

  「我說驗貨的稱少個砝碼,出來問金傑要兩個,否則份量不對可能會出人命。」

  聞劭點點頭。

  「還有……」

  「什麼?」

  秦川似乎有點欲言又止,但還是道:「庫房裡還有我們兩個弟兄……」

  聞劭笑起來,反問:「如果咱們的人都出來了,王鵬飛還肯老老實實待在裡面嗎?」

  秦川一時語塞。

  遠處空地上停著一輛吉普車,司機早已恭候在側。秦川緊走兩步,打開了後車門。

  聞劭探身把人事不省的江停放進後座,然後從雜物兜裡翻出一雙手銬,把他手腕卡擦給扣上了。

  「如果我不把他們帶出來,早幾年前他們就已經死在佤邦了。」聞劭拍拍手,說:「你做這行再久點就會發現,有時候不死個把人,就辦不成事。」

  聞劭可能是還比較年輕的緣故,作為一個老闆來說,大多數時候都看似沒太多架子。

  但那只是看似,他總會在某些漫不經心的細節上體現出真實而殘忍的那一面。

  秦川點頭稱是,不再多說,側身為聞劭讓開一條路。

  不過就在他側身那一瞬間,後腰槍套裡的槍柄從衝鋒衣下露了出來,聞劭的視線落在上面,似乎發現了什麼,眼皮突然輕輕一跳。

  轉瞬間秦川已轉了過去,低著頭問:「接下來怎麼辦,是不是還按計劃進行?」

  聞劭站在吉普車邊,隔著車窗就是後座上昏迷不醒的江停。他沒有立刻回答下屬的請示,而是沉吟了片刻,才吩咐司機:「先別慌著跑。待會他醒了你再往外開,路線已經交待給你了。」

  司機開口就是緬甸話:「是老闆,我明白怎麼做!」

  站在邊上的秦川心裡非常明白,這是要讓江停在車裡觀賞全過程的意思了。

  聞劭這才舉步向廠區走去,邊走邊摸出煙盒,自己抽了一根,又遞給秦川。

  「我戒了,」秦川毫不猶豫婉拒。

  聞劭似乎有點好笑,也沒堅持,自己點上了煙:「你就不如江停沉得住氣。」

  「……」

  「江停在我第一次給他煙時就痛快接了。他從沒主動要過,但也沒拒絕過。你瞧瞧人家。」

  秦川失笑:「老闆,那不叫沉得住氣,那叫豁得出去。而我只想踏踏實實發財保命,從最開始訴求就不一樣,怎能擱一塊比?」

  聞劭偏頭瞅了他一眼,臉上似有笑影。

  「——哎,」突然他問,「你還記得你媽麼?」

  秦川沒跟上他話題轉變的速度,「當然記得。怎麼?」

  「白問問而已,我不記得了。」聞劭向身後已經隔了老遠的吉普車一指,那意思是指江停:「他應該都記得,但他從來不說,藏著掖著的。」

  秦川想了想,才道:「可能因為不重要了吧。而且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老提也沒什麼用啊。」

  聞劭頷首不語。

  眼前這毒梟把雙手插在口袋裡,跨過崎嶇難行的石碓,步伐穩健毫不猶豫。從他的背影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端倪,看不出喜怒,也完全沒有要按原計劃繼續行動的跡象。

  秦川掌心微微有點潮濕,他用力掐了把,才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和猶豫咳了一聲:

  「對了,之前不是說叫我負責撥打那個——」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廠區前,一座座暗綠色的鋁合金篷房矗立在天幕下,亮著星星點點的燈光,更遠處環繞四周的山澗和樹木蔥鬱深邃,寒風過去簌簌搖曳,就像無數在昏暗中揮舞的枯臂。

  聞劭突然頓住腳步。

  秦川話音猝然中止,也停了下來。

  「你曾經當過警察,」只聽聞劭笑道,「你說附近這個地形,如果警察正盯著我們,他們應該把埋伏點設在哪裡?」

  「……啊?」

  百米外高處,望遠鏡內,兩道身影遙遙站在倉庫前,依稀可以從動作中分辨他們正在交談。

  但距離太遠了,無法監聽交談的內容到底是什麼。

  「a91觀察點呼叫指揮車,呼叫指揮車。」「主目標偕同一人再次出現在觀察範圍內,請指示!」

  幾名省廳專家處長互相對視,呂局一把抓起話筒:「偕同者是『釘子』麼?」

  「不是。」樹冠中的特警觀察員立刻否認了,「我這就傳現場圖!」

  卡擦一聲,現場圖像在指揮車的衛星屏幕上一寸寸緩衝出來,所有人都探頭湊了過去。黃興不用呂局吩咐,立刻開始圖像做高度銳化,但這邊操作沒完成,那邊呂局、魏副局等人同時認出了聞劭身邊的那名偕同者是誰:

  「秦川?!」

  「……釘子呢?」陳處失聲道,「釘子人呢?!」

  呂局驀然回頭,絲毫不出意外,嚴峫凝重的臉色與他自己一模一樣,老少兩名警察目光甫一相撞,呂局打了個手勢。

  嚴峫點點頭,二話不說,轉身衝下了指揮車。

  「嚴隊!」

  「嚴哥!」

  高盼青、馬翔等人從警戒圈外奔進來,只見嚴峫步伐帶風,一手按住槍一手拉開了警車門,馬翔只來得及扒住副駕玻璃:「怎麼樣嚴哥?陸……江哥怎麼樣了?」

  「幾乎確認暴露,需要我們立刻趕去現場。」嚴峫沉聲道,頭也不回鑽進車門:「出發!」

  短短幾秒間,早有準備的警車紛紛亮起前燈,引擎發出沉悶的咆哮,隨即衝出了警戒線!

  「如果是我?」秦川從短暫的不解中鎮定下來,瞇眼打量周圍,直過了好幾分鐘才道:「我們前方十二點處,東北方向兩點處,山澗裡那個岩石形成的豁口下,以及所有視線被遮擋的樹坑底……這些都是可以埋伏的點。」

  「那如果你是我,你打算怎麼辦?」聞劭問。

  秦川毫不猶豫:「放火燒山。」

  兩人互相對視,秦川鏡片後閃爍著冷酷堅定的目光。

  每一秒鐘都似乎被拉得過於漫長,秦川穿得很少,後頸卻滲出了細密的汗意,被風一刮冷徹骨髓。但他仍然直直回視著眼前這喜怒不定的毒梟,整整一根煙抽完的工夫,聞劭終於隨手扔了煙頭,微笑道:「你這手段也太狠了吧!」

  那口氣終於從秦川咽喉裡吐了出來,他也笑起來,指關節推了推鏡架,「那我現在就去辦?」

  他尾音上揚的角度把握得十分巧妙,既不顯得太急迫,又非常真切坦然,如果聞劭真點頭說出一個好字,他肯定立刻就轉身搬汽油桶去了。

  「不用,」聞劭淡淡道,「我已經派人清掃過附近了,就算警方盯著這裡,最近的觀察點也只能設置在……」

  他向前揚了揚下巴。

  ——這個動作被如實反映在望遠鏡聚焦中,一名觀察員動了動,幾乎無聲地問埋伏在身側的戰友:「這人是不是在看我們?」

  「臥槽,」特警輕聲道,「他在幹嘛?」

  「除了那裡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乾淨的,也就是說,警方的觀察角度和範圍都非常有限,而且就算行動組冒著暴露的危險埋伏在最前沿,從開始行動到衝上現場,也需要至少六分鐘的時間。」

  秦川被聞劭這短短幾句話說得臉色怪異。

  「你怎麼了?」

  「……沒什麼,」秦川慢慢道,「就在想……幸虧我當警察這些年來從沒跟你交過手。」

  聞劭似乎很愉悅:「你當然沒有。致力於抓我的只有江停一個而已。」

  他雙手從扔掉煙頭後就始終插在褲兜裡,也不知道正握著什麼。正是這危險的未知令秦川從剛才到現在一直處於極度繃緊的狀態,然而此刻終於見他一動,左手捏著張紙條從褲袋裡伸出來,在秦川面前晃了晃:「拿著吧。」

  ——那紙條上赫然寫著一串手機號碼。

  怦!一聲重響,提在喉嚨裡的心臟終於落回了胸腔。

  「……好,」秦川面無異狀,接過紙條放進胸前內袋:「到時候收到信號,我立刻撥打這個號碼。」

  聞劭點頭唔了聲,拍拍秦川的肩:

  「咱倆認識十多年了,一直都對彼此非常信任。希望在關鍵的時候,你的能力能匹配這份信任。」

  秦川點點頭,聞劭笑了笑:「去吧。」

  秦川利落地答了個是,拔腿走向遠處的生產廠房。聞劭瞇起眼睛盯著他漸行漸遠,直到出了幾十米外,才慢悠悠從右邊褲袋裡摸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喂。」

  通話那頭是阿傑:「大哥?」

  聞劭轉身走向剛才王鵬飛一行人進去的倉庫,毫不在意自己正把後背展露給埋伏點裡的觀察員,只聽他問:「秦川今天那把槍是你給他的?」

  不知道手機那頭阿傑解釋了什麼,聞劭瞇起眼睛,深淵般黑沉沉的瞳孔裡隱約泛出血色。

  「我知道了。待會你按我的安排去做……」

  望遠鏡裡,聞劭帶人走進黑洞洞的倉庫,隨即幾個持槍馬仔合力關攏了鋁合金大門。

  「報告指揮車!報告行動組!」觀察員急促道:「主目標進入現場,交易開始了!」

  陳處緊握雙拳用力一點頭,呂局沉穩的聲音於每輛飛馳的警車、每處等候著特警的埋伏點、方圓數里的每一個通訊頻道中同時響起:

  「行動!」

  天光隱沒,夜幕降臨。從高處向下俯覽,茫茫山林間平地冒出十數支刑警、特警小組,藉著黑暗的掩護從四面八方疾步衝向半山腰——

  同一時刻,被所有警力鎖定的倉庫內。

  啪!王鵬飛終於忍不住摔了茶杯,霍然起身怒道:「那個姓秦的呢?黑桃k還來不來啊?不是,我說就算你們有藍金也不能這樣吧,把買家晾在這是想幹嘛呢?!」

  秦川帶進來的那兩名保鏢也面面相覷,一無所知,其中年紀大點的拿出手機想打個電話問問,緊接著卻:「咦?」

  「怎麼了?」

  「沒信號啊。」

  老蔡站在王鵬飛身後,不知為何突然心跳得特別快,臉上幾乎變了色,立刻暗中緊緊掐住大腿,穩住了無來由的發顫。

  「我們可是老老實實帶了錢、帶了人過來交易的!不想做生意就說一聲,耍著我王某人玩呢?!」王鵬飛不顧保鏢阻攔,氣沖沖就往門口走:「我倒要出去找找你們老闆,搬個大貨搬那麼慢?你們這是要搬來一個集裝箱不成?!」

  老蔡急忙追上去:「哎老闆,老闆,你先等等……」

  王鵬飛把他一甩:「別攔我!大不了生意別做了,王某人可受不了這等——」

  他話音戛然而止,渾黃的眼睛眨巴兩下,狐疑道:「什麼聲音?」

  倉庫驟然安靜,黯淡燈光明明滅滅,只聽外面山風淒厲的呼嘯忽近忽遠。

  「……唔——唔唔……」

  似哭似笑的尖銳聲響一點點從靜寂中滲透出來,不僅王鵬飛,連他手下的馬仔都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這什麼動靜?」

  「嗚唔唔……嗚——」

  「誰在那裝神弄鬼?」王鵬飛一頭火氣,突然瞥見倉庫深處某個陰暗的角落,登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想也不想就衝了過去:「什麼人,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