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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Chapter 125

  撲稜稜稜——

  樹杈搖曳晃動, 幾隻鳥躥了出去, 在手電筒光束的照耀下飛向天空。

  「……」阿傑站住腳步, 眼底似乎有些疑惑, 又向周圍逡巡了一圈。招待所的院牆是磚土隨便壘出來的,佈滿了孔洞和縫隙,稀疏的樹木和灌叢一路向後山延伸,彷彿天地間深淺不一的黑色幕布。

  「傑哥?」手下保鏢低聲請示。

  黑暗中看不清阿傑的表情,他沒有答話。

  與此同時, 招待所院牆背面。

  齊思浩保持著那個一腳踩碎籬笆木架的姿勢僵立不動,雙眼圓瞪, 嘴巴微張,脊背緊緊貼著牆壁, 感覺到冷汗順著脊背一點點浸透了裡衣。

  僅僅一牆之隔,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就提著手電筒, 站在離他不到三米遠的空地上。

  他不敢呼吸,甚至不敢發出心跳。足足過了好半天,他才動了下眼珠,視線越過堪堪一人高的牆頭,只見招待所二樓那扇灰濛濛的玻璃窗映著月亮, 反射出一泓青白的光。

  只要目力足夠好, 就能發現那扇窗戶並沒有完全關閉,而是微微虛掩,漏出了一指寬的縫隙——

  嚴峫背貼牆壁站在窗邊,兩根手指緊緊按住窗欞, 只要他稍微鬆勁,早已變形的窗戶就會在吱呀聲中自動往外打開。

  他無聲地偏過頭,因為角度的原因看不見窗外空地上的景象,但能捕捉到手電在黑夜中的光。庭院中、院牆外、樓上屋內,三個地方明明站了那麼多人,卻半點聲響不聞,詭譎的雲層一寸寸遮蔽了月光。

  「……沒事,聽岔了。」阿傑終於開了口,說:「回去吧。」

  拉滿的弓弦瞬間松勁,利箭化作無形消失在了空氣中。

  手電光晃動幾下後熄滅了,手下們起身走回招待所正門,少頃後樓下傳來走動和說話的聲音,有人咳嗽著上樓來,窗外那一小片空地上則恢復了安靜。

  嚴峫終於略微放開兩寸窗縫,偏身向外望去,樓下完全漆黑。

  應該是走了。

  樓梯那邊馬仔們紛紛上樓來的腳步越來越響,眼見就要往這邊的空房走來。就在那最後幾秒的空隙間,嚴峫一把推開窗戶,從二樓飛身而下!

  砰!

  嚴峫順勢落地,發不出半點聲音,然而就在起身時,他聽見身後黑暗中傳來輕輕一笑——

  勁風貼耳而來!

  臥槽他根本沒走!

  說時遲那時快,嚴峫連罵娘都來不及,順著落地衝勢就地打滾,躲過了阿傑那一記手刀。周圍根本半點亮光沒有,真真正正的伸手不見五指,但嚴峫的感官反而更加敏銳,他清清楚楚感覺到職業殺手如同夢魘般緊貼了上來。

  閃電間嚴峫腦子裡劃過一個念頭:我他有槍!

  其實不用開槍,哪怕只擰亮手電筒,強光都會立刻晃住嚴峫的眼睛,令他造成致命的破綻,也就是說他完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阿傑的第一反應不是那樣,他噹啷丟了手電,一掌鉗向嚴峫喉嚨,同時屈膝把他往牆上頂——但就在身體接觸時阿傑似乎愣了下,鼻腔裡發出疑惑的:「嗯?」

  這種失態簡直不該發生在他這個等級的殺手身上。嚴峫沒放過這轉瞬間的空隙,一把擰住阿傑腕骨卡擦脆響,在對方因為脫臼劇痛而縮手的瞬間,轉身一記重若千鈞的後踢,轟然正中胸骨,把他踹了出去!

  「誰在那?」

  「站住!」

  阿傑撞塌了柴垛,抓起被他自己丟在地上的手電擰亮,一晃,正好捕捉到嚴峫助跑兩步飛身而起、一躍跳過庭院牆頭的身影,登時破口大罵:「我是你!」

  話音剛落嚴峫什麼都明白了。

  他瞬間著地,一把拉住齊思浩,迸出一個字:「跑!」

  「傑哥!怎麼樣?」「怎麼回事?!」

  阿傑咬牙卡地一聲,自己給自己正了腕,陰冷道:「開車放狗,追!」

  五輛越野車大燈打亮,先後發動,呼嘯著衝上土路。狗吠再次從四面八方響起,引發山林間的野獸長嗥,混合著風聲傳遍了方圓十數里地。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這一系列變故發生的時候,遠處半山腰公路上有兩盞紅燈詭秘地閃了閃。

  紅光就像潛伏在山澗中的巨獸終於被驚動,持續明滅數次之後,終於又悄悄地隱沒在了夜幕中。

  鄉村背靠山澗,根本沒有道路可言,滿地上坑坑窪窪草木叢生,他們自己都數不清已經摔了多少跤。倉惶中齊思浩甚至看不清死命拽著自己的人到底是不是嚴峫,他只能頭昏眼花地跟在後面連滾帶爬,突然皮鞋不知道踩到了什麼,猛地崴了下去,當即慘叫摔倒在地。

  「嗚——汪汪汪!」

  「汪汪!」

  嚴峫回頭一望,他們地處較高,不遠處隱約可見手電和車燈交錯,狗叫聲隨風隱隱傳來。

  「起來,他們追過來了。」嚴峫鐵鉗般的手活生生把齊思浩拽了起來:「快!」

  齊思浩痛得五官都扭曲了,所幸在黑夜中看不清,勉強單腿跳著一蹦一蹦地:「毒販、毒販怎麼會跟過來?啊?!你到底在孤兒院做了什麼,把他們、把他們招來的?!」

  不可能是孤兒院,嚴峫心裡很清楚。

  就算黑桃k察覺到了孤兒院的風吹草動,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個小時間追到西南腹地,而且還能鎖定他們臨時起意投宿的村莊。嚴峫幹了這麼多年偵查,他知道當事情巧合到一定程度時就不可能是巧合了,根據村委會對阿傑畢恭畢敬的態度來看,只有一個駭人聽聞的解釋——永康村整村販毒。

  這個地處偏僻的村莊是黑桃k的盤口,或者起碼是運輸渠道上重要的中轉站,同時這也能解釋為什麼當地經濟竟然還發展得不錯,在當前這個社會背景下,家家戶戶二十郎當歲的小青年竟然都不進城打工。

  從阿傑和村長的對話來看,他連夜奔赴這個村莊是為了抓人,但根據剛才交手時他丟掉手電、沒有開槍,以及那堪稱客氣的出手力道和猝不及防的懷疑怔愣,都可以看出一點:他根本就不知道嚴峫在這個村子裡。

  他有另一個既要抓到手,又得非常小心對待的目標。

  那是誰呢?

  嚴峫粗重喘氣,心中浮現出了一個冰涼的猜測。

  「啊!」突然齊思一腳踩空,失聲痛叫,險些滾進村裡人捕獸用的石坑,幸虧被嚴峫眼明手快抓住了。

  塵土石塊稀里嘩啦掉下去,齊思浩雙腳踢蹬幾下,險些撞上了坑底獵人自製的捕獸夾。嚴峫咬牙把他往上拉,突然只見遠處手電光一閃:「那邊有人,站住!」

  「……」嚴峫心裡無聲地罵了句,也不管齊思浩哭爹叫娘了,猛地發力把他拎出了坑,踉踉蹌蹌衝進樹林。

  五輛車,好幾條狗,毒販各個都帶著槍支武器,如果不是在這種地形複雜的山林環境裡,嚴峫根本無路可逃。

  山石崎嶇怪誕,時而茂密時而稀疏的松林組成了巨大的迷宮,他們剛慌不擇路的撲進樹林,還沒在盤根錯節的地面上摔幾個跟頭,就雙雙腳下一空,這回連叫都叫不出來,同時翻滾著摔了下去!

  這一摔簡直天旋地轉,倉促中嚴峫只聽見「彭!」一聲悶響,是翻滾中他撞在了樹幹上,差點把肺擠得從喉嚨裡噴出來,身體硬生生止住下滑,半晌劇痛才從四肢百骸慢慢甦醒。

  「我……」嚴峫嚥下咽喉裡甜腥的血氣,眼前發黑地爬起來,抬頭一望。只見他們剛才摔下來的地方是一片陡坡,月光恰好漏出微許,隱約勾勒出了亂石叢生的巨大坡度,彷彿無數嶙峋怪獸從高處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

  「老齊,」嚴峫喘息道:「……老齊?」

  齊思浩趴在草叢中,艱難地坐起身,聽聲音摔得實在不輕:「我不行了,我真的跑不動了……」

  遠處再次飄來人聲狗吠,嚴峫厲聲催促:「起來!別囉嗦!」

  「不行不行……」

  「快!」

  齊思浩被生拉活拽,還沒站穩就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緊接著那只脫臼的腳腕著地,立刻撲通跪倒,險些把嚴峫帶摔個跟頭。

  「汪汪汪汪!」「汪汪汪!」

  頭頂山林縫隙間,附骨之疽一般的追兵再次逼近,甚至連狗的呼哧聲都隱約可聞了。嚴峫一按齊思浩腳腕,發現折出了一個可怕的角度,當即心下一沉。

  怎麼辦?

  怎麼辦?!

  嚴峫骨子裡天生帶著悍氣和凶橫,壓制得越狠越容易被激發。黑暗中只見他狼一樣精亮的眼睛瞇了起來,後槽牙緊緊一咬,又輕又冷地吐出了兩個字:「藏好。」

  齊思浩驚懼無比,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就只見他後退兩步吸了口氣,猝然助跑衝上了山坡!

  面對人多勢眾的毒販,哪怕再冷靜再有籌謀的人,第一反應也是往相反方向跑,只有他偏偏還敢迎著槍口往上衝,這悍匪般的血勇把齊思浩鎮得發懵。果然下一刻狗吠四起,毒販立刻發現了他:「找到了!在那!」「媽了個巴子的別跑!」

  砰砰砰!

  砰砰!

  子彈打在樹木岩石上,濺起數道火光。嚴峫憑借黑夜的掩護就地打滾、飛躥而出,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後,猶如離弦的箭一般衝向了斜坡背陰面。

  這個時候毒販眼裡只有他一個目標,完全沒想到山坡下岩石後還藏著齊思浩,當即嘶吼著全部跟了上去!

  遠處樹林外,阿傑正站在敞開的車門邊,敏感地一抬頭。

  「傑哥,找到了,在那個方向!」

  阿傑冷冷笑了一下,從後腰摸出槍舉在耳邊,卡擦子彈上膛:「追。」

  蒼林茫茫,寒氣逼人,但這時候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冷了。嚴峫耳邊只有風呼呼猛刮,他自己的喘息和追兵的叫罵連成一片,漸漸前方出現了湍急的水聲——有河?

  上百米外的手電光交錯輝映,影影綽綽映出了前方的景象,只見幾十米外山澗陡轉,山谷中竟然真的出現了一條河流,在極其晦暗的可視條件下一眼望不到河對岸,單從水聲判斷,河道情況應該相當複雜。

  跳河逃生?

  不,野外水域的凶險是難以想像的,跳下去的生存幾率不比被毒販抓到大。

  嚴峫迅速打量周圍,突然眼角餘光瞥見河岸邊雜亂的石碓,心中微微一動。

  噗通!

  嘩啦啦——

  幾個人牽狗狂奔而至,手電四下亂掃,只聽有人吼道:「他跳河了!」

  「下水去追!」

  這幫人顯然不是販毒集團的底層馬仔,都是專業亡命徒,當即就脫了外套蹬掉鞋要往下跳。然而就在他們準備下水的同時,不遠處卻響起嚴厲的喝止:「站住!」

  手下紛紛回頭:「傑哥?」

  阿傑破開濃霧般的夜氣,短靴跨過荊棘叢,騰地躍下石灘,大步來到河岸邊。他蹲下身試了試河灘上的水溫,若有所思地瞇起眼睛,然後在剛才噗通入水聲傳來的附近搜索幾圈,突然發現了什麼,冷笑起來:

  「那小子沒下水。」

  他用手電一照,河灘亂石堆裡赫然有一處空缺,被倉促推進河的石塊下露出了新鮮的泥土和青苔。

  阿傑起身環顧周圍,餓狼一樣的眼神從山林間慢慢地掃過,輕聲說:「他就藏在這附近。」

  手下們彼此面面相覷,少頃有人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凶狠,低聲請示:「現在怎麼辦傑哥,放火燒山?」

  阿傑不耐煩道:「你以為這是在緬甸嗎?!」

  手下哽住了。

  「拜那些條子所賜,內陸已經不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內陸了。」阿傑磨了磨牙,冷冷道:「把所有人都叫來,圍住這塊空地,給我圍到明天早上——我不信他真是鐵打的,能撐死在這裡!」

  人聲四下散開,很快有組織地圍住了河灘邊這一塊樹林,槍支與狗吠等種種聲響順著風直上半空。

  高處一棵參天大樹上端,嚴峫背靠著樹幹,咬牙緩緩坐在了枝杈上。

  他的掌心、手臂、腰背乃至小腿都被刮得鮮血淋漓,那極度緊張的勁一過去,劇痛就從全身神經末端漸漸復甦了,連呼吸都有些費勁,哪怕是真鐵打的身體也很難忍受。

  嚴峫勉強裹緊外衣,盡量保持體溫,摸出了口袋裡的手機——這麼一路顛簸竟然還沒掉,但果然沒有任何信號,而且電量已經快見底了。

  「操……」他幾乎無聲地罵了句,剛要關機,突然又頓了頓。

  他自己也說不清是為什麼,鬼使神差般點開了首頁上的相冊。

  這是他私人的手機,相冊裡的照片很亂,最近幾張都是工作相關的現場圖和資料圖,再往前翻是生活中隨手拍下的點滴。嚴峫拍照技術一般,不講究打光和構圖,有些是在家做好一桌菜之後充滿成就感的留念,有些是刮完鬍渣之後的自拍,還有幾張在健身房對著鏡子自戀地秀肌肉。

  但更多圖片則是一些語焉不詳的特寫:兩隻掌心相貼交握的手,一段白皙優雅的脖頸,或蹺在沙發茶几上、彼此打鬧般互相壓住的兩雙腳。

  即便相冊洩露出去,外人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唯有嚴峫知道那分別記錄了怎樣的時刻。

  他不能留江停太多照片,整個手機裡只有一張,拖到現在都沒捨得刪。

  那是一天清晨,陽光剛從淺金色的窗簾縫隙中透進臥室,映在凌亂的大床上。江停側枕在他身邊,臉頰雪白而眉眼烏黑,有些惺忪地微張著口想說什麼,嘴唇被親吻得發紅。

  睡衣領口從鎖骨滑落下去,隱約露出深陷的頸窩。他知道嚴峫在拍他,似乎感到有點好笑,半瞇起來的眼梢微微地閃著光。

  當時發生了什麼?

  嚴峫有些恍惚,他記得拍下這張照片的頭一天晚上,他們在床上混到了大半夜,沖澡的時候江停腿軟得站不住,貼著嚴峫耳邊自稱工作量太大,叫他以後市局有案子自己解決。嚴峫為了哄他就說要給他煮紅豆紫米牛奶粥喝,於是翌日醒來的時候,江停睜眼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跟這兒賴床,還不去做早飯?……」

  這也許是嚴峫最喜歡的照片之一,好幾次想刪都沒成,偶爾還拿出來看看,冥冥中似乎成了某種支撐他的精神力量。

  寒風淒厲哀嚎,從樹梢奔向天際。

  嚴峫心裡彷彿有個地方漏了風,瀰漫起冰涼和苦澀。

  ——最諷刺的是,在如此四面楚歌的絕境之下,當他看到這張照片時,內心竟然還能感覺到絲絲縷縷不受控制的愛意。

  其實是假的,都是假的。多少完美的說辭都無濟於事,那片刻溫存不過是建立在提防之上的沙堡,輕輕一推就分崩離析,連最後一點虛假的信任都留不下來。

  嚴峫眼眶通紅,急促喘息,大拇指在刪除選項上微微發抖半晌,然後洩憤般咬牙按了下去。

  然後他不給自己任何後悔的時間,點開已刪除相冊,彷彿在與內心某個卑微軟弱的自己相對抗,顫抖著手用力點下了全部清空——

  直到做完這一切,他才徹底鬆了勁,心底那最後的一點支撐瞬間抽空了。

  嚴峫頹然靠在樹幹上仰起頭,摀住了臉。

  山澗中嗚嗚咽咽,哀鳴與長嗥糾纏在風裡,飄向夜幕中的四面八方。

  直到過了很久很久,他才發出了一聲幾乎不聞的,戰慄的哽咽。

  虛空中無形的指針一分一秒轉動。

  凌晨五點半。

  破曉前的濃墨逐漸淡薄,東方天穹透出鴨蛋青,但林中黑霧般潮濕的夜氣尚未散去。阿傑坐在劈啪作響的篝火邊點了根煙,突然抬手招了招。

  手下立刻上前:「傑哥?」

  「再過半小時。」阿傑隨手向山谷周圍幾處較高的地勢點了點,低聲吩咐:「等天放亮後,讓人佔據這幾個地方,拿高倍望遠鏡盯著附近的樹冠。那小子跑不遠,可能爬到樹上去了,一旦發現異動就給我放火燒。」

  「是!」手下起身要去向旁人交待。

  「——等等。」

  手下站住了。

  「發現以後先把樹圍起來,別慌點火。分幾個人回村,叫他們守著『樹樁』等『兔子』。大哥說的不會錯,姓江的只要出了建寧就一定會來這裡,等抓到就把他帶過來……」

  阿傑眼底帶著毫不掩飾的殘忍,緩緩道:「讓他看著我點火。」

  手下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但這些亡命徒見多識廣,絲毫不覺怪異,咧嘴一笑應是。

  阿傑還想說什麼,突然敏感地抬起頭。

  山林深處似乎正傳來某種動靜,緊接著無數鳥雀突然驚飛,帶著無數細枝枯葉騰飛而起,嘩啦啦遮蔽了山澗大片的天空。

  發生什麼事了?

  阿傑夾著煙站起身,就在此刻只聽遠處——噠噠噠噠!!

  槍響?

  「傑哥!」又一名小毒販飛奔而至,吼道:「有人!有人開車闖進來了,在前面放槍!」

  「——多少?什麼人?」短暫的詫異過後阿傑立刻問。

  「不知道,動靜非常大!隔太遠了看不清楚!」

  難道是姓嚴那孫子叫的警方後援,還是草花a終於發現了這邊的動靜?

  河岸周圍的手下紛紛警戒起身,阿傑思忖數秒,當機立斷指了幾個手下:「你們跟我一起守在這裡,其他人開車去探,現在就去!」

  同一時刻,高處樹冠中。

  嚴峫瞇起瞳孔緊盯著河灘邊的動靜,內心閃過了跟阿傑一模一樣的疑問:是齊思浩叫來的警方後援?還是其他毒販聞訊奔來黑吃黑?

  但不論是哪一種都沒時間細思了——只要天再亮一點,阿傑抬頭就能發現整晚都隱藏在自己腦袋頂上的目標,到時候樹杈和枝葉根本就藏不住人,陽光會暴露一切。

  而此時毒販似乎對不明身份的闖入者非常緊張,河灘上晃動的人影嘩啦散去大半,僅僅幾分鐘後,篝火周圍只剩下了阿傑自己和幾個手下!

  簡直是天賜良機!

  嚴峫脫了外套,僅著襯衣,將警用圍巾繞兩圈纏在手臂上,微微喘息著抓緊了樹幹。

  他緊盯著阿傑烏黑的頭頂,內心計算對方的步伐和自己滑下樹的速度。他就像是個專業的狩獵者,在阿傑抽著煙轉回到樹下篝火邊的瞬間,驟然發力一躍而下——

  利風呼嘯,轉瞬驚變,阿傑猝然察覺到不對,但已經來不及轉身了。

  他只覺得重物從頭頂飛下,隨即被當空撲倒,咚!一聲下巴重重磕上了地面,霎時眼前黑青交錯,然後脖頸被人從後狠命一勒!

  「……!!」

  數名毒販聞聲衝來,槍械卡卡上膛,暴吼出聲:「誰?!」「住手!」

  「——站住!」

  話音剛落毒販僵住,只見嚴峫用圍巾從後死死勒住阿傑的咽喉,發力一提,就把他硬生生從地上提起來,像掩體般擋在了自己身前:

  「再過來一步,老子擰斷他脖子!」

  這驚變來得太猝不及防,幾個持槍的手下都不敢動作,只見阿傑臉色迅速由青變紫,喉骨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清脆爆響。

  如果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警用圍巾痛快勒死,對這個馳騁中緬兩地、堪稱惡貫滿盈的職業殺手來說,雖然不乏諷刺,但也算是個很有造化的結局。

  然而嚴峫的狀態並不算好。

  他上一次草草進食已經是好幾個小時以前,山林驚魂加徹夜酷寒,又喪失了一直以來的精神支撐,現在體力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只剩靈魂深處滔天的怒火和凶悍來支持行動了。

  「……」阿傑劇顫著握緊拳頭,簡直是瀕死之際最後的力氣,一肘頂上了嚴峫肋骨!

  一股血腥順氣管反衝上喉頭,嚴峫驀然鬆手,弓身嗆咳退後。阿傑三兩下掙脫桎梏,但完全無力趁勝追擊,第一反應就是跪倒在地按胸狂嘔,這次差點把肺從嘴裡噴出來的換成是他自己了。

  那幾個手下都不是傻的,當場立刻追上去,有兩人一左一右護住阿傑,另外的人衝向嚴峫就扣動了扳機——

  嚴峫條件反射抱住頭閃避,只聽槍響在耳旁炸起,砰!

  砰!!

  ……我中彈了嗎?他下意識想道。

  但疼痛沒有如期到來。

  彷彿過了兩三秒,又像是整整兩三個小時,嚴峫抬頭睜開眼睛。

  離他最近那名毒販的槍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胸前出現了一個洞,鮮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緊接著,叢林開始簌簌搖晃,八|九個同樣持槍作當地打扮的人衝了出來!

  嚴峫沒意識到這是什麼情況,已經有了豐富黑吃黑經驗的阿傑倒反應過來了,狼狽不堪嘶吼:「動……動手!咳咳咳——」

  保鏢左右扶著他就往最近的灌木叢裡撲,而偷襲者二話不說,紛紛舉槍射擊。兩伙人剛碰面就交上了火,一方是有備而來,另一方倉促迎戰,凌晨灰濛濛的河灘邊頓時槍火迸濺!

  「我#¥%*&……」嚴峫狂奔衝向樹林,但交戰中手|槍不長眼,在場也明顯沒人顧著他死活,轉眼子彈就緊貼著腳邊打在地上,火光中飛迸出大片碎石。

  他反應也快,雙手抱頭伏地一滾,噠噠噠一梭子彈剛好貼身擦過,將河岸邊掃出一圈扇形的土坑!

  ——這他媽還能往哪躲?!

  死亡唰然掠過,險些勾住了嚴峫的衣角。就在那須臾間,他突然聽見身後河面嘩啦聲響,隨即一雙冰涼的手從後攔腰抱住了他。

  千鈞一髮之際,嚴峫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臥槽,世上真有水鬼?!

  他下意識就雙腿屈膝狠蹬,但緊接著,他頭、臉、心臟等致命部位被人用身體護住了,旋即翻滾著被拖下了河!

  「咕嚕嚕嚕……」

  冰涼刺骨的河流霎時沒頂,嚴峫措手不及,連灌了好幾口水。

  溫度劇變加窒息嗆水,一般人這時候就完全喪失行動能力了。但嚴峫不愧是個骨子裡就具備極強攻擊性的人,在渾濁氣泡遮擋了全部視線的情況下,他摸索著抓住對方,也不管到底是人是鬼,先下手為強地掐住了來人的咽喉!

  但出乎意料的是,對方沒有掙扎。

  他感覺到那個人傾身上前,下一秒,柔軟的觸感覆上了自己的嘴唇,徐徐渡來一口氣。

  「……」

  氣泡漸漸散去,嚴峫愕然睜眼,只見水底幽暗粼光中,映出了江停熟悉的身影。

  激烈的交火,瀕死的叫喊,水面上混亂的槍林彈雨……世界轟然坍塌,一切都化作碎片紛紛揚揚遠去,最後眼前只剩下江停傷感的注視。

  他似乎倉促地笑了笑,然後再次上前,溫柔地仰頭在嚴峫嘴唇上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