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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7

  「報告指揮車,這裡是監控b點。綁匪正從人質身邊走開,目測最近一名綁匪離人質相隔三到四米遠,但礙於角度及玻璃材質等問題無法看清具體情況,請指示。」

  指揮車內,螢光映在呂局面沉如水的臉上:「繼續監控,一旦綁匪靠近窗台,康隊長立刻空降破窗,嚴峫開始接應。」

  通訊頻道中傳來兩聲簡潔的:「是!」

  「是!」

  呂局沉思幾秒,突然又問:「各監控點注意,有辦法從室外向人質傳遞信號嗎?」

  「不行,」沙沙電流聲中傳來康樹強謹慎的回答:「二樓是整面大通窗,歹徒視線角度不定,很難在隱蔽的前提下把信號傳遞給人質。萬一在引起人質注意的過程中被綁匪發現了,肯定會引起難以預料的後果。」

  呂局點頭不語,輕輕歎了口氣。

  ——就在他們對話的時候,遠處奔馳車內,韓小梅聽著步話機中傳來的情況,嘴裡包著的巧克力都忘了,細細巧巧的眉頭緊擰了起來。

  「綁匪從人質身邊走開了?」前排駕駛座上傳來江停的聲音。

  「嗯,但現在還沒法行動,不能確定現場的準確狀況。」

  前排安靜片刻,才聽江停沉吟道:「局勢有所緩和,應該是人質做出了某種妥協。」

  「什麼妥協呢?」韓小梅順口問。

  半天沒聽到回答,韓小梅向前望去,只見江停關上手機,一抬頭,後視鏡中映出他波瀾不驚的眼睛:

  「人質有能力合成『藍金』。」

  實驗室內。

  「這跟她沒關係,你們把她放開!」楚慈深吸了口氣,似乎沒找到合適的詞句,於是按捺著情緒重複了一遍:「——把她放開。」

  這間不倫不類的「實驗室」桌上掛滿了各種毒品半成品,牆角的大鍋裡堆著冰,髒亂的地上凌亂撒著粉紅鈔票;技師和王樂都嘻嘻哈哈的,向彼此擠眉弄眼,粗暴地把丁當往前推。

  少女眼中噙滿了淚水,踉踉蹌蹌向前。

  楚慈目光落在她楚楚可憐的臉上,但沒停留半秒就移開了,投向牆上那個掛鐘。

  現在怎麼辦?

  拖延時間等待救援,還是立刻表態同意跟毒販走,半路再伺機行事?

  如果再過幾年,楚慈應該能更成熟圓潤地處理這種突發狀況,面對兩難境地時也會更加的游刃有餘;但在當時二十出頭尚未接觸過社會的他,對公安系統的運作方式還很陌生,潛意識中不免有些生澀的忐忑。

  ——如果我跟他們走了,警察會不會真把我當同夥處理,以後上法庭會不會很難說清楚?

  持續十多個小時的高熱和缺水讓他虛脫得厲害。楚慈用力閉上眼睛,繼而睜開,正要開口說什麼,突然視線餘光瞥見某處,喉嚨一頓。

  廠房遠端角落的玻璃窗外,夜色中倏而有什麼東西急速劃了過去,似乎是一根繩子。

  繩子……

  救生繩?

  特警?!

  楚慈腦子嗡嗡作響,看不見丁當的含淚注視也聽不見綁匪的揶揄取笑。他抬手去扶身後的桌沿,第一下落了空,隨即第二下抓住了玻璃大試管,痙攣握緊。

  「別等刁勇那傻逼了,咱們先走再說。」池瑞一邊撿起地上散落的鈔票一邊吩咐其餘兩名嘻嘻哈哈的同夥:「待會王樂去把貨車開來,該搬的都搬走,至於那小子——」他向楚慈那邊示意:「把他跟丁家丫頭綁一起,你們明白的。」

  王樂會意:「行,我去拿車鑰匙。」

  「那是飛蛾在撞玻璃?」池瑞突然瞇起眼道。

  他起身望向離他們最遠的那扇窗戶,窗外黑夜深沉廣袤,沒有任何動靜。好半天後,王樂莫名其妙問:「什麼飛蛾?」

  池瑞待在原地一琢磨,覺得天黑以後亮著燈不太|安全,雖然幾處主要透光的窗戶都是毛玻璃,但畢竟大晚上聚會製毒心裡還是有點發虛,便讓王樂關掉幾盞明晃晃的白熾燈,自己抬腳去檢查窗框插銷。

  「——報告指揮車!一名歹徒正靠近東角窗台,無法確定是否配備槍械火力!」

  無法確定是否攜槍?

  數道目光同時投向指揮車中央,短短剎那間空氣彷彿凝固住了,隨即只見呂局從牙縫中迸出幾個字:

  「一組,下!」

  彷彿扣動了某個開關,方方面面的所有變故都在此刻發生——

  康樹強眼一閉牙一咬,腰間吊著救生繩,雙腳用力一蹬牆面,整個人在半空中蕩出半圓,藉著慣性衝向玻璃;

  窗戶內側,池瑞猛然望見毛玻璃外影影綽綽映出一道人影,剎那間急速逼近,不由霎時瞳孔緊縮;

  遠處居民樓頂,瞄準鏡後的阿傑面無表情,扣下了扳機。

  5.8毫米機槍彈劃過夜空,穿越數百米距離,擊中了康樹強的後背。

  特警隊長猶如斷了線的風箏,在巨響中撲碎整面玻璃,帶著鮮血砸進了室內!

  嘩啦——

  樓道處傳來連串模糊的聲響,嚴峫眼皮重重一跳,對耳麥輕聲問:「老康?」

  指揮車中,呂局臉色劇變。

  「我!」池瑞狂吼出聲:「警察!」

  啪一聲脆響,楚慈劈手打碎玻璃試管,握住了尖頭!

  池瑞、王樂和技師三人轉身就向人質撲去,與此同時,魂飛魄散的丁當下意識選擇了最安全的方向,也尖叫著衝向楚慈身後。

  這時楚慈的表現簡直是行雲流水毫無遲疑,一手接過丁當,卻不是推到自己背後,而是以迅猛到極點的速度掐住她脖子硬生生拖到了自己身前,同時尖銳的玻璃碎片直直頂在了她細白的頸側大動脈上!

  「別過來!」楚慈厲聲道:「不然我殺了她!」

  三名毒販同時止住!

  「……你幹什麼?」少女嬌弱的身體顫若顛篩,驚懼交織道:「是我啊,楚慈,你看清楚是我,為什麼——」

  她似乎已恐懼到了極點,但楚慈卻沒有施捨她半個眼神:「因為你才是這幫人的主謀。」

  猶如一聲晴天霹靂,剎那間丁當僵住了,視線與三名毒販相接。

  ——嘩啦啦!

  又是兩扇玻璃完全粉碎,所有人同時轉身!

  只見另兩名特警幾乎是抱著赴死的心態破窗而入,甚至顧不得去查看倒在血泊中的隊長,落地瞬間打滾起身,舉槍吼道:「舉起手來!放下武器!不然開槍了!」

  「報告指揮車,康隊長背後中彈!傷勢不明!重複一遍康隊長背後中彈!傷勢不明!!」

  話音落地,四座皆驚,呂局霍然起身:「嚴峫!」

  「是!」

  「突入!!」

  嚴峫就像頭瞬間發動的獵豹,從黑暗中衝了出去,抬腳踹開大門,當頭迎面就只見半空中池瑞雙臂大張,孤注一擲地撲向楚慈,試圖劫持他為人質。

  砰!

  嚴峫二話不說,抬手一槍正中大腿,池瑞痛叫著翻滾在地!

  就這短短眨眼間,兩側要道潛伏已久的警察傾囊出動,霎時手|槍紛紛抬起,指向了廠房正中面面相覷的三名毒販。

  「舉起手來!警察!」

  局勢一觸即發,槍口森然林立。

  「……」毒販們你看我我看你,池瑞不斷在地上抽搐的動靜異常刺耳。幾秒鐘後王樂第一個反應過來,啪嗒把槍扔在地上,顫抖著舉起了手。

  「去查看老康,」嚴峫低聲命令手下警員,同時將槍口指向丁當,示意楚慈退後。

  丁當早已面無人色,發著抖拚命向後躲:「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們別信他的……」

  「這話留著去公安局說吧,」嚴峫冷酷道,伸手就去揪她。

  然而,就在他指尖快碰到丁當的時候,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那一瞬間,突然毫無預兆地——砰!

  檯面試管爆裂!

  砰!

  化學品儲存櫃爆裂!

  砰!

  整排反應釜一溜炸開了!

  「蹲下!」嚴峫失聲吼道:「是狙擊彈!」

  玻璃碎片瓢潑而降,整鍋冰|毒漫天撒花,數不清多少種化學原料整袋蓬開,反應釜中炸出的試劑被火星點燃,發出了第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

  遠處奔馳車內,江停敏感地抬頭望去。

  「報告指揮車,報告指揮車!」步話機中的嘶吼從後座傳來:「東角窗外有人遠程狙擊,現場化學品被點燃,發生了爆炸!重複一遍,東角窗外有人遠程狙擊,現場發生了化學品爆炸!!」

  「怎麼會這樣……」韓小梅難以置信:「怎麼、怎麼可能……」

  遠處夜幕中,爆炸的光芒映在江停眼底,隨即滾滾濃煙火焰從廠房窗口中噴射而出,翻騰著升上了墨汁般的夜空。

  ——緝毒,爆炸,隊友陷於火海,多麼熟悉的情景。

  猶如重複千百次的夢魘凝視著他,從深淵中緩緩展現出猙獰的笑容。

  江停極深地吸了口氣,隨即顫抖著全數吐出。在韓小梅看不見的地方,他握方向盤的手指緊到骨節微微變色,然而再開口時聲音卻聽不出絲毫異常:「特警大隊長是從東角破窗而入時背後遭到狙擊的?」

  「啊?是!」

  在這種可視條件下,即便那名最傑出的殺手親自出馬,結合內部裝備和目標中彈情況而言,射程也不會超過限定範圍。再加上鎖死了的射擊角度,附近的建築大多是……

  「以目標窗口為銳角起點左右各輻射十五度向後延伸六百米有哪些超過五層以上的建築?」

  韓小梅發著抖快速回答:「大……大多是平層倉庫和停車場,有物流集散中心辦公樓,還有居民樓,不過應該快拆掉建高架橋了……啊!!」

  她話音未落,江停就一腳踩下了油門,慣性作用力讓韓小梅差點狠狠撞上副駕駛背。

  「繫上安全帶。」江停頭也不回道,迅速打方向盤,從切諾基和特警依維柯兩輛大車之間的空隙中穿了過去,一個漂亮至極的甩尾直接衝上了馬路。

  韓小梅:「陸陸陸先生你你你想幹什麼啊啊啊——」

  江停沒有回答,側面線條緊繃而冷峻。

  狙擊手的目標不難推測,他想。

  但,為什麼要採取這種驚天動地的手段呢?

  「咳咳咳……」

  爆炸現場濃煙滾滾,劇烈嗆咳讓楚慈根本沒精力去看週遭的情景。在排山倒海般的眩暈中,突然一絲來自直覺的不祥從他心底升起,楚慈掐著地面勉強止住咳嗽。

  ——臭雞蛋味。

  硫化氫!

  楚慈掙扎起身,還沒站穩就被人狠狠推回了地面。只見丁當不知什麼時候抓起了王樂丟在地上的槍,雙手緊握,槍口死死頂著他眉心,清純無辜的模樣已經蕩然無存:「你怎麼知道的?!」

  楚慈不回答,竭力屏住呼吸,但眼前還是陣陣發黑。

  「為什麼偏偏是你發現,為什麼……」丁當佈滿血絲的眼底浮起幾分瘋狂之態,終於狠狠一咬牙:「去死吧!」

  砰!砰!砰!

  數下槍響幾乎連成一聲,楚慈一睜眼,只見那是嚴峫從斜裡飛撲上前,在丁當扣動扳機的前一瞬間,不要命地抓住槍口用力抬高——

  霎時子彈走火而出,在天花板上打出了一串彈孔!

  丁當憤怒尖叫掙扎,那聲音渾不似人,隨即被嚴峫摁在地上反手奪槍,遠遠扔了開去。

  緊接著特警衝上前來,最前面那個摘下自己的防毒面具,劈手扣在楚慈臉上,兩名特警一左一右迅速把楚慈架出門,接應刑警立刻接手往樓下送。

  廠房已經斷電了,樓道裡非常黑。楚慈昏昏沉沉感覺自己腳不點地,好像騰雲駕霧般往前跑。他嘗試了好幾次才抬起手,顫抖著摘下防毒面具,急促道:「……硫化氫……」

  馬翔在這麼混亂的情況下竟然捕捉到了他的聲音,一邊架著他狂奔一邊大聲問:「什麼?你說什麼?」

  「硫化氫濃度高於0.01%就會麻痺嗅覺,人聞不到,以為毒氣會散出去,其實……」楚慈爆發出嗆咳,口腔裡滿是鐵銹味,掙扎著嚥了回去:「其實已經濃得要二次爆炸了,快,快去告訴……咳咳咳——!」

  馬翔一個眼色,示意刑警繼續保護楚慈去樓下救護車,自己則原地急轉,頭也不回往爆炸現場衝去!

  ——就在他踏上二樓走廊的同一秒鐘,遠方傳來了急速逼近的鳴笛。

  消防車趕到了。

  居民樓頂。

  阿傑將狙擊|槍部件分門別類拆解、收好,最後從公文箱中取出一樣東西。

  那是件雖然舊得發黃,但仔細疊得方方正正,看得出一直被精心保管的圓領白t恤。背後的布料上印著已經褪色的淡紅圖案,半個圓蓋在橫線上,圓圈外伸展著幾道射線——應該是太陽升起的簡筆畫;從t恤大小看應該屬於七八歲的孩子。

  阿傑彎腰將t恤放在地上,撿了塊磚頭防止它被吹跑,然後拎著「公文箱」,單手插在兜裡,轉身悠然走下樓頂。

  風呼嘯而過,磚頭下小小的t恤不住擺動,露出了多年前陳舊斑駁的血跡。

  此時樓下空地周圍已經一個人都沒了,路燈壞了大半,碩果僅存的幾盞燈散發出昏黃暗淡的光。阿傑站在路虎車門前,正想摘下皮手套,突然敏銳地聽見不遠處傳來引擎聲。

  有車正開過來。

  道路盡頭車燈閃現,在看清車型的同時,阿傑意外地挑起了眉——這麼快?

  「那邊有個人!」韓小梅的尖叫震耳欲聾:「陸先生!前面!」

  不用她多說,江停已經一腳油門撞了過去!

  「……」阿傑無聲地罵了句,打開車門衝上駕駛座,點火發動一氣呵成。經過專業改裝的路虎終於發揮了它的性能,發動幾秒內速度攀至巔峰,利箭離弦般刺向遠處。

  但江停毫不遲疑,甚至沒有絲毫減速。銀灰色cls400緊緊咬著純黑色路虎的尾巴,跟著它衝上了公路!

  烏海工業區地處偏遠,入夜後通行車輛很少,路況非常空曠。兩輛車一前一後,就像彼此追逐的流星,劈裂濃霧般的重重夜色,轉眼就將道路上有限的幾輛車遠遠拋開了。

  「呵,」阿傑瞟向後視鏡,只見cls400的前車燈始終離自己不過二三十米距離,不由輕輕哼笑了聲。

  緝毒現場,工廠爆炸,高速慘烈追尾撞車;一連串事故順著時間順序精確地發展下來,猶如噩夢重演,對一個幾乎可以確定的ptsd患者來說不啻於毀滅性的精神重壓。

  你還能追多久?他帶著嘲弄想道。

  你那雙手已經快握不住方向盤了吧?

  「東苑路以南方向發現嫌疑人一名,疑似狙擊手,請求救援!重複一遍請求救援!!——啊!!」韓小梅的頭在急轉中撞上車窗,步話機脫手,滑進了副駕駛座位底部。

  前排,江停連眉梢都沒動一下,緊擦著幾輛大貨車變線換道,在此起彼伏的車喇叭聲中緊貼著路虎拐上了高速。

  「陸先生小心!」韓小梅聲嘶力竭尖叫。

  江停面容冷靜,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車窗前向後飛退的景物正急速旋轉,構成排山倒海般的漩渦,轟然吞沒了他的每一寸感官。

  相似的公路追逐,超速,與突然衝出的貨車相撞……

  江停握在方向盤邊的手微微顫慄,在韓小梅看不見的地方,他的犬齒深深切進唇角,鮮血順著唇縫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