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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6

  廠房倉庫前門大開, 已經圍滿了警戒繩,幾輛警車圍成了隔離圈,工人們被警察擋在圈外, 隔著老遠的距離議論紛紛。

  「昨晚兩點,保管處倉庫突發停電, 照明及監控中斷。值班員年博文正要出門查看情況時突然遭到攻擊,有人徒手擊打了他後頸枕骨, 致使他昏迷不醒,隨後倉庫門卡被偷走。」

  「兩點半至兩點四十之間,保安主管刁勇經過管制化學品倉庫, 發現成排的儲藏罐中間有手電筒的光束在搖晃。開始他以為是值班員年博文,便開口詢問, 但對方卻在聽到聲音的同時立刻關掉了手電;刁勇發現不對,再次上前時, 在黑暗中遭到了對方的攻擊, 被利器刺中右胸肋, 頭部遭受擊打昏迷。」

  嚴峫匆匆穿過人群, 一名警察在前頭為他開路,韓小梅小碎步跟著, 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匯報案情,邊不住偷覷嚴副隊身後那個戴防霾口罩的年輕男子。

  大概察覺到她的目光,男子用拳頭抵著嘴, 含蓄地咳了聲。

  「別靠近他, 他感冒。」嚴峫頭也不回吩咐。

  韓小梅只得強行壓抑自己快要溢出屏幕的內心戲, 「哦」了一聲。

  「那個保安主管刁勇傷勢如何?」嚴峫問。

  「挺嚴重的,在倉庫裡昏迷了三個多小時才被人發現,幸虧刺傷不深。今早凌晨六點他被人送去醫院搶救,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也能開口說話了,在病床上跟轄區派出所民警做了個簡單筆錄,指認襲擊他的人就是公司實驗室新來的實習生,也就是馮宇光的室友楚慈。」

  警察拉起警戒線,嚴峫頭一低鑽了進去,皺眉道:「今早凌晨六點就發現傷者了,怎麼過了幾個小時才報案?」

  韓小梅:「呃……」

  他們走到倉庫門前,站住了腳步。

  成排灰綠相間的儲藏罐矗立在廠房中,幾種不同顏色的管道交錯排列,井然有序。

  痕檢人員已經提取完腳印和指紋,陸續撤走了勘察板。失竊現場情況遠遠稱不上混亂,甚至出乎意料的整潔,如果不是地面上幾隻被打碎了的器皿和一小灘血,幾乎看不出太多搏鬥的痕跡。

  「受傷的保安主管體型如何?」嚴峫問。

  韓小梅急急忙忙翻筆錄:「哎……那個……健壯結實,曾經是健身教練。」

  嚴峫豎起大拇指,沖現場晃了晃,感到十分匪夷所思:

  「可這現場戰況是一擊ko啊,你可別告訴我,那化學系高材生還是個武林高手?」

  身後傳來一個苦笑的聲音:「他還真是。」

  嚴峫回過頭,只見一名西服革履、略微發福的中年男子在高盼青的帶領下走來,眼底烏青顯而易見,滿臉難以掩飾的憔悴,慇勤地伸手來握:「嚴支隊您好,您好,久仰久仰。」

  「你是……」

  高盼青說:「化工廠工程師,死者馮宇光和嫌疑人楚慈的帶教主任,丁家旺。上次來市局接受問詢來著,但是您不在,小馬接待的。」

  嚴峫無聲地:「哦——」

  丁家旺看江停站在嚴峫身後,以為他也是市局高層,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握,沒想到手剛伸到一半,被嚴峫凌空架住了:「他感冒,劇毒,你小心被傳染。」

  江停戴著棒球帽和口罩,雙手插在褲袋裡,沒有絲毫伸出來的表示。

  「……」丁家旺哭笑不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嚴峫一把勾住丁家旺的肩,強行讓他轉向現場:「丁主任是吧,您剛才說那個失蹤的楚慈還真是,真是什麼?」

  韓小梅眼睜睜看著剛才那一幕在自己眼皮底下發生,內心已瞬間腦補出了一系列的狗血愛恨,從「我的人只有我能碰」到「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這個現場我為你承包了」;其走向之離奇,情節之曲折,感情之濃烈,足以寫出一本幾萬字的中篇小說。

  「你在想什麼?」江停帽簷下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冷冰冰注視著她。

  韓小梅一哆嗦,下意識抬手擦嘴角那並不存在的口水:「沒,沒什麼。」

  嚴峫聽到江停的聲音,耳朵一動,就像頭嗅覺敏銳的狼犬突然間聞到了小貓的氣味,警醒地回過頭來:「說什麼呢你倆,案發現場搞什麼卿卿我我的?來,你過來,你到我這邊來。」說著抓住江停手臂,硬把他拉到自己身邊站好,然後沖丁家旺揮了揮手:「不關你的事,你繼續說。」

  丁家旺尷尬地笑了笑。

  「就是……就是這麼回事,後來我們才發現這個學生不僅聰明,智商非常高,而且身手也不錯。你別看他平時一個人獨來獨往,特別安靜沉默,但真打起來連馮宇光那麼壯實的小伙子都不是對手,一腳就從屋裡踹到屋外去了,那架勢就算不是專業的,也起碼學過練過。」

  嚴峫十分詫異:「他倆打過架?」

  「打過啊,」丁家旺肯定道:「就在馮宇光出事前一個……一個多星期以前吧。」

  嚴峫和江停對視了一眼,轉頭吼道:「這個情況怎麼沒人反應?馬翔!把馬翔給我拎過來!」

  「不怪警察同志,不怪警察同志,」丁家旺慌忙攔在頭裡:「是我上次沒反映這件事。哎,是我的錯,我想大小伙子之間打架是正常的,況且離馮宇光被害也有段時間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任何細節、任何事件、任何跟案情相關的,不管你認為有沒有價值,都必須如實詳細地跟警方反映!」嚴峫毫不客氣道:「假設我們上次得知這個情況後,認為楚慈的作案嫌疑非常大,就會採取相應的監視或監聽措施,那麼昨天晚上的事件就有可能不會發生,你現在也不會站在這裡!」

  嚴峫這番訓斥堪稱是嚴厲了,還當著所有人的面,簡直把丁家旺訓得跟孫子似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現在……」

  嚴峫還要罵,被江停抬手擋住了。

  「他們為什麼打起來?」江停問。

  「這事說起來也是一攤爛賬啊,警察同志。」丁家旺非常難堪,苦笑道:「他兩個吧,剛從北京過來的時候就有矛盾,楚慈不想跟馮宇光住一間宿舍。但我們公司的實習生宿舍是有限的,升級單間就得加錢,也不多,五六百,楚慈同學說實話也掏不起……」

  嚴峫疑道:「他困難到這個地步?」

  「真挺困難的,貴州人,在北京讀研,年年的最高獎學金都寄回老家了。」

  「那馮宇光呢?他家在北京不是做生意的嗎?」

  丁家旺叫苦不迭:「嗨,可不是,但人家不想加這個錢你有什麼辦法?打架那事過後我們也找他談過,問他願不願意搬出來單住,但他就覺得住雙人宿舍挺好的!我哪兒懂這年頭的小孩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呀!」

  嚴峫摸著下巴,向江停徵求性地看了一眼。

  「人際關係遞增原理中以潛意識期待為驅動的多看效應。」江停低聲道。

  嚴峫沒聽懂:「什麼玩意?」

  「就是心理年齡還停留在幼兒園階段,以簡單粗暴的方式不斷為自己刷存在感的意思。」江停不再多解釋,轉向丁家旺:「那打架的直接誘因是什麼呢?」

  「……兩個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聽那個意思,好像是馮宇光晚上回宿舍,有個東西找不到了,硬說是楚慈拿的,爭了幾句就動手了。」丁家旺比劃了下距離,說:「就這麼遠,一腳從門裡踹到門外,嚇得宿管差點打120……說平時看楚慈文文靜靜的,誰也沒想到動起手來那麼利索。」

  嚴峫問:「所以馮宇光到底丟了什麼東西?」

  「誰都不知道,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最後逼急了就說他後來想起來是自己丟在實驗室了。」丁家旺兩手一攤:「你說這都叫什麼事啊!」

  嚴峫招手叫來高盼青,貼著耳朵低聲道:「去查姓丁的剛才那些話屬實不屬實,然後把整個廠區所有進出口監控錄像全部調出來。」

  高盼青點頭去了。

  「這楚慈跟死者的矛盾比他自己交代得要大啊,」嚴峫用肩膀撞了江停一下,問:「元芳,你怎麼看?」

  江停意義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向前走去,在地上那攤已經凝固了的血跡邊蹲下身。

  嚴峫跟著走上前,頭對頭地蹲在他跟前,只聽他問:「血清氯滲透檢測做了麼?」

  「理化初步測定,血泊形成時間在今天凌晨兩點半到三點之間,基本符合傷者的口述案發經過。」

  江停指指血泊:「怎麼只有一處啊。」

  「保安主管被刺傷後,跪倒在地,隨即被手電筒自上而下的擊中太陽穴上方,造成了昏迷。」嚴峫從韓小梅手裡一把拿過筆錄,翻看了兩頁,用手指著示意江停:「你看,出血量倒不大,昏迷後血流在身下形成了血泊。太陽穴上方的傷情比較嚴重,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腦震盪,我已經讓法醫去醫院做傷情鑒定了。」

  江停頷首不語,起身向那一排排整齊的儲存罐走去。

  嚴峫跟著他往前,只見江停走幾步,停一停,低頭仔細觀察每個出料管的端口,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未幾,他又回到那灘血泊邊,單膝跪地,盯著那塊深紅的印記。

  「現場沒看出什麼特別可疑的地方。」嚴峫思忖道,「血跡我也覺得有點怪,但說不上來哪裡怪——你怎麼想呢元芳?」

  江停又皺眉瞥了他一眼,似乎有點欲言又止。

  「你怎麼啦?」

  「……」江停向周圍看了眼,只見技偵和攝像員已經撤走了,離他們最近的刑警正被化工企業領導們圍著,低頭做現場筆錄,應該聽不見這邊的動靜。

  江停向嚴峫招了招手。

  「?」

  嚴峫蹲在他身側,只聽江停輕聲問:「元芳是誰?」

  「……噗!」嚴峫摀住嘴。

  他這才想起來江停什麼都不知道——昏迷了三年,基本錯過了所有網絡潮流和熱梗熱詞,再說就算清醒著江停也明顯不像愛上網的人,基本是個剛出土的過時老幹部。

  「你看,我總不能當著所有人的面叫你江停吧,讓人聽見多不好,你說是不是江隊。」嚴峫掩著嘴悄悄在耳邊跟他解釋:「現在我就跟人說你是我朋友,名叫元芳,湊合著弄個假名,啊?乖。」

  江停的表情半信半疑,嚴峫笑著往他身上一拍。

  「……這個現場確實沒有疑點。」江停終於轉向血跡,說:「血泊中間厚,邊緣薄,一側略受衣物遮蓋影響,周圍沒有擦拭或轉移狀血跡,基本可以確定是第一現場;要說怪的話,也是因為周邊太乾淨了,沒有其他打鬥痕跡。」

  「如果嫌疑人對刀具訓練有素的話確實可以做到一擊得中,」嚴峫贊同道。

  「有可能。我們不能僅憑經驗對嫌疑人做太多預先設定,化學研究生也有可能受過管制刀具方面的訓練。比方說我見過成年人群體械鬥一死八傷,最後查出主要責任人是十二歲男孩的案例,還有……」

  江停突然停住了,站起身活動了下肩並,說:「搜查嫌疑人宿舍的怎麼還沒回來?」

  嚴峫敏銳地嗅到有戲:「還有什麼?」

  「……」

  「問你呢,喂!」

  「還有人用酒瓶底一擊敲死了持槍毒販!」江停用力把手腕抽了回來,冷冷道:「充分證明了人的愚勇和運氣是沒有上限的!」

  嚴峫風度翩翩做了個「謝謝讚美」的口型。

  「嚴副,嚴副!」韓小梅舉著張紙,氣喘吁吁狂奔而來,突然瞥見嚴峫那張俊臉上尚未完全消失的笑容,登時一個急剎,險些踉蹌絆倒。

  嚴峫神奇地一秒變臉:「幹什麼呢,毛毛躁躁的?」

  「黃——那個黃——」

  自從掃黃事件過後,嚴峫只要聽到黃這個字就心跳加速、腎上腺素飆升、連帶後腰隱隱作痛:「你這丫頭會不會說話,啊?!帶教警察呢,老高,老高!」

  「哎哎哎,技偵黃、黃主任讓我把這個,把這個給您。」韓小梅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這是化工企業保管處緊急清點出的,初步的失竊原材料單據,我我我……我還等著跟黃主任交差呢。」

  嚴峫臉色悻悻的,從她手裡一把薅走單據,低頭看了眼,只見滿紙都是化學名詞和分子式,便不由分說塞給江停。

  「……」韓小梅無聲地嘀咕了幾句。

  嚴峫敏感問:「你是不是在罵我?」

  韓小梅心虛地:「啊?沒,沒有啊。」

  「你剛才那個口型,對就是這個,難道不是在罵我?」

  「我不是,我沒有,別亂……」

  「你倆有完沒完,」江停突然冷冷道。

  韓小梅蹬蹬蹬連退三步,就像只溫順又驚恐的小老鼠。

  江停抽出筆,在紙上圈出兩組化學式,說:「這倆能合成甲胺。」又圈出兩組:「鄰氯苯基環戊酮。」最後圈出一組:「黃樟素。」

  直到最後三個字出來,嚴峫才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表情頓時鐵青。

  「全是苯丙|胺類毒品的製作前體,」江停將那張表輕輕扔還給嚴峫,歎了口氣:

  「確實高智商,但可惜了。準備發協查通告抓人吧。」

  「不可能,讓我進去看看,我不相信……怎麼可能!」

  有道女聲突然從人群外傳來,江停和嚴峫同時回頭望去。只見一名非常美貌的妙齡少女搖搖欲墜,幾欲暈厥,丁家旺勉強伸手架著她,滿臉的苦澀和無奈。

  嚴峫突然眉頭一皺:「我認識這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