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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 16

  內外窗台交界處,木框上積滿了不知道多少年煙熏火燎留下的油污,而在黑色的積垢上,殘留著幾條極不清晰的橫稜。

  ——鞋印。

  嚴l向外探身,仔細觀察了很久,終於在筒子樓外部緊貼牆面的消防梯上發現了攀爬的痕跡。

  嚴l示意江停稍等,隨即打了個電話:「喂老秦……」

  「你在哪?」電話那邊秦川顯然在開車,背景十分喧雜:「我們已經從范正元家搜查過一輪出來了,回局裡再跟你詳細匯報。另外那個窩藏據點是北區的怡紅大浴場,我聽線人說你怎麼沒去啊?」

  「我讓馬翔帶人過去了,怎麼?」

  「嗨,」秦川笑道:「那百八十個波多野結衣可是你自己不去看的,怪不了兄弟我了。」

  「就那種地方還能……」嚴l眼角餘光瞥見江停,突然覺得有了維護自己個人形象的必要,於是話鋒陡然一轉:「誰是波多野結衣,你這思想咋這麼齷齪呢?」

  秦川:「……???」

  「別廢話了,我在胡偉勝的租住房裡,這兒出了點新線索,你們離得近就順便過來一趟吧。」嚴l趕在秦川回答之前搶先說:「沒什麼事就先掛了哈,趕緊來!拜拜!」

  江停把鞋印拍照留存好,一手扶著牆,就想往窗外的消防梯爬。然而他不甚利索的動作剛到一半就被嚴l拽著肩膀拉下來了,斥道:「幹什麼呢,上後頭去。」

  嚴l把江停推到自己身後,緊了緊手套,抓住窗框「哼」的一聲,乾淨利落騰空而起,整個人鑽出了窗戶,全無防護地掛在了消防梯上,探頭往樓頂一看:「臥槽!」

  「有東西?」

  「這姓胡的是個人才啊,」嚴l高聲道,三下五除二爬上樓頂天台,伸手把江停拽了上來。

  頂樓天台上隔熱用的毛氈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了,垃圾、廢建材、破損的管道充斥了這片空間。天台兩端的樓道鐵門斑駁生銹,早已被鎖了起來,而邊緣地帶用磚瓦和鐵皮搭建了三間違章建築,傳來發電機嗡嗡作響的動靜。

  「自建頂層小複式,創意相當不錯嘛,胡偉勝不去學泥水匠真是可惜了。」嚴l走近草棚屋往裡看了看,問:「你是怎麼想到要推窗的?別跟我說直覺!」

  傍晚天颱風大,江停一手裹緊嚴l的外套,一手捂著口鼻,悶聲道:「第六感。」

  「……」嚴l問:「你是女人嗎?」

  江停回視他,毫無表示,白皙的上眼皮被凍得微微發紅。

  嚴l瞥了他好幾眼,「得了警花,站外面吧,我進去看看。」

  一排三間小屋,嚴l進了最左側那間,三合板做的門伸手一推就開了。屋裡蓬一下炸出的灰塵把嚴l嗆得咳了好幾聲,待灰塵散得差不多了,他才藉著手機照明彎腰鑽進去,只見滿滿噹噹的雜物堆滿了這座四五個平方米的空間,連轉個身的地方都沒有。

  長滿了蜘蛛網的櫃子上堆著各種塑料製品和破銅爛鐵,都是些平常難見的器具,有的裹著塑料布,有的蓋著泛黃的白布。

  嚴l看著那堆器材的形狀,心裡就有底了,草草拍了幾十張照片,然後也不嫌髒,頂著灰塵把布一掀。

  滴瓶、反應罐、加熱器、脫水機……

  嚴l退了半步。

  ——在這林林總總的蜘蛛網間,竟然藏著一批製毒工具!

  「……嚴隊。」

  屋外暮色四合,夜風呼嘯。江停的視線逡巡整座天台,落在了不遠處正發出發電機聲響的鐵皮屋上,略微遲疑了一下,重複道:「嚴隊?」

  屋裡悉悉索索的,不知道嚴l在幹什麼。

  江停瞇起眼睛,思忖半晌,終於舉步走了過去。

  鐵皮屋的窗口就是用塑料布糊住的,鐵鎖虛掛著,只要輕輕拉開門閂就能進去。這間屋子跟另外兩間不同,陰暗狹窄的陋室相對比較空,發電機堆在牆角,幾種不同顏色的電線通向鐵屋另一端半人高的毛氈布。

  江停手在毛氈上壓了壓,確定底下應該是個長方體的電器,便用力把厚重的毛氈掀了起來。

  隨著這個動作,一股乾燥的霉灰騰空而起,江停別過臉去咳了幾聲才止住,毛氈下不出他意料,是一座小小的單開門冰箱。

  不知為何江停手指有一點不穩,他打開冰箱門,冷藏室內赫然放著一堆瓶瓶罐罐。

  透明的燒杯和不透光的褐色藥瓶混亂雜放在一起,大部分已經空了,玻璃器皿底部還殘存著不同顏色的痕跡。僅有幾隻玻璃瓶內還有溶液存在,因為沒密封好,發出化學物質刺鼻的氣味。

  而冰箱門內側的凹槽裡,鼓鼓囊囊塞著一包東西,被層層疊疊的報紙包得嚴嚴實實。

  江停的心臟狂跳起來,臉色也微微變了,輕輕將報紙撥開。

  裡面是一小袋密封住的淡藍色粉末。

  江停單膝半跪在地,瞳孔急速擴大又縮緊,伸手將那只半個巴掌大的密封袋提了起來,只見右下角貼著一張泛黃的標籤,用鋼筆寫著幾個字——「c組九箱7704」,墨水已經開始褪色了。

  江停直直盯著那標籤,冷藏室的幽幽寒意籠罩了這方寸之地,昏暗中他臉色一片冰白。

  粉末的存在不出他意料之外,但這行字是為什麼?

  這一行鋼筆字,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電光石火間某個片段從記憶深處浮了起來,那是更空曠、更黑暗的工廠倉庫,無數包相同的粉末堆在一起,就像地獄深處徘徊遊蕩的幽藍冤魂。它們被鏟車裝箱、密封,一箱箱搬上貨車,遠處黑夜中暴雨傾盆,路燈搖曳著鬼火般的綠影。

  「六個億,」有人在他身後含著笑說,溫柔彷彿惡魔的暱語:

  「你看,塵世的快樂就是如此值錢。」

  有好幾秒間江停的呼吸幾乎停止了,隨即他閉上眼睛,深深呼了口氣,復又睜開。這個動作讓他將所有驚疑強行壓成平面,凍結在了名為冷靜的厚厚的堅冰之下;然後他將報紙揉成一團扔回冷藏室,起身關了冰箱門,重新蓋上毛氈,將那一小包粉末塞進了褲袋。

  就在那瞬間,他的手腕被人抓住了。

  嚴l的聲音在身後冷冷道:「拿出來。」

  江停身體微僵,手在褲袋裡沒有放鬆,徐徐轉過了身:「嚴隊長……」

  「拿出來。」嚴l眼珠黑沉沉的,說:「別逼我動手。」

  短短幾秒卻漫長得彷彿一場交鋒,未幾,江停繃緊的小臂肌肉終於放鬆,被嚴l拽出口袋,拿走了他掌心裡那袋毒品。

  「為什麼?」

  江停下頷略微抬起,並不回答。

  嚴l摸出手機,當著他的面按下1、1、0三個數字,拇指移到了撥出鍵上方。他逆著門外最後一點天光,看不清臉上什麼表情,但聲音彷彿凍結了似的:「最後一遍,江停。如果你還是沒有答案的話,今晚我就送你上路去恭州。」

  「……」良久沉默後,江停開口說:「沒有為什麼,或許因為我吸毒呢?」

  凝固般的靜寂之後,突然江停整個人往前一撲,是被嚴l拽住領口硬生生提了起來,緊接著就強行往屋外拖。

  這種拎雞崽似的手法讓人無法呼吸,甚至發不出聲音,掙扎中江停不知道撞翻了多少東西,然後踢到了門框,小塊水泥和沙土一股腦傾瀉下來。他反抓住嚴l的手想用力掰開,但卻無法撼動鋼鐵般的鉗制,直到出了門,才被猛地往前一推,踉蹌數步險些摔倒。

  「咳咳!……」

  江停捂著喉嚨幾乎喘不上氣,眼前一陣陣發花,半晌才直起身,嘶啞道:「你……」

  嚴l一把抓住他下頷,英俊的臉上滿面怒容,剛要說什麼,突然抬頭臉色微變:「小心!」

  江停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嚴l一把推去身後,混亂中他感到勁風貼著自己耳廓削了過去,猛一回頭,只見天台不知什麼時候竟然上來了其他人!

  變故來得太快了,夜幕初降時可視條件又非常差,根本看不清來人長什麼樣,只見雪亮的刀光一閃即逝。這時嚴l的反應堪稱神速,抬手就準確架住了來人的胳膊,緊接著一肘狠狠搗向對方肩窩!

  彭——

  偷襲者硬生生挨了這一肘,手中匕首應聲而落。誰料他連哼都沒哼,刀尖落地前抬腳踢中匕首,反手抓住刀柄橫揮——千鈞一髮之際嚴l身體後仰,刀鋒緊貼著鼻樑一揮而過!

  那瞬間嚴l意識到對方是極其專業的,頭也不回向江停吼道:「——快走!」

  江停腳步一頓。

  對方抄住嚴l飛踹過來的腿,刀尖剁向膝蓋,被嚴l騰空當胸一腳踹得後退。但他身體素質非常強悍,僅僅兩步就穩住了身形,閃電般俯身避過回擊,地上抓了把砂石揚手一灑——

  嚴l條件反射去擋,但塵土迷進眼睛,霎時就來不及了。

  和劇痛同時到來的是大腿一涼又一熱,他知道那是自己被刀尖刺中了。但人精神高度緊張時是感覺不到疼痛的,嚴l這人又非常彪,完全沒去想大動脈失血的危險,就勢抬腳狠狠踹掉了對方的匕首,光當!

  匕首打著旋撞上天台欄杆,摔下了樓。

  來人因為持刀的手腕被踢中而悶哼了聲,但尾音冰冷上揚,但與其說是因為疼痛所致,倒不如說是嘲弄。

  ——就那一聲讓嚴l聽出了年紀,應該是個年輕男子。

  對方是什麼身份?

  伏擊刑警的目的是什麼?

  塵土讓嚴l什麼都看不清楚,轉瞬間他被來人抓住手臂,扭身就是一個漂亮的過肩摔。這人絕對是格鬥高手,嚴l近一米九的身高難為他竟然呼出了個空心正圓,然而在落地的剎那間,嚴l多少年來的搏擊意識讓他憑感覺勾住了對方的後脖子,轟!兩聲巨響,兩人同時被摜倒在了地上!

  幾乎立刻兩人就扭打在了一處,嚴l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硬挺著被揍了好幾拳,倏而感覺對方疾速在自己身上各個口袋裡搜了一遍,隨即從後褲袋裡摸出了什麼東西。

  ——那袋毒品!

  來人低笑一聲,掐著嚴l的脖子把他拎起來,重重抵上了天台欄杆。八十多公斤的體重加衝力,頓時讓欄杆發出了岌岌可危的銳響!

  專業殺手把人喉骨捏斷的掌力真不是開玩笑的,換作其他警察此刻已經光榮殉職了。嚴l雙手抓住對方掐著自己咽喉的手,咬牙強忍著眼部的劇痛:「你……就是……殺范正元的……」

  阿傑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被認出來了,「噢?」了一聲說:「我也沒想到你們警察來得倒快,你本來不用死的。」

  嚴l手臂青筋暴起:「我看要死的人……他媽的是你!」

  所有動作都在眨眼間發生,嚴l腳下驟然發力,狠掃對方踝骨,登時打破了勢均力敵的對峙。阿傑踉蹌著險些摔倒,但仗著嚴l看不見,閃身避開了追擊,一個鯉魚打挺起身抓住嚴l肩膀。

  「……」阿傑低聲罵了句,以肩膀抵著嚴l,發狠一下把他整個人拋上了欄杆!

  咯吱——

  金屬變形發生的瞬間,嚴l本來已經扭住了對手肩頸,只要發力就能一個背後摔,把這個職業殺手凌空摔下樓。但就在這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時間裡,早已被多年風吹雨打銹死了的鐵欄杆竟然不堪兩人體重,整排向天台外傾斜了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嚴l與阿傑兩人同時腳下一滑。

  江停失聲道:「嚴……」

  但他還沒邁出一步,冰涼堅硬的槍口就無聲無息頂上了他後腦。

  有個熟悉的聲音帶著笑意,在他耳邊輕聲說:「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