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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9

  早上九點,私人療養院樓下的林蔭路邊,一輛銀色大奔戛然而停。

  「還有半小時。」楊媚扭過頭問:「我陪你等吧?」

  「不用,就一個復檢預約,我又沒殘。」江停解開安全帶,鑽出了車門:「忙你的去吧。」

  楊媚急忙搖下車窗:「那你待會完事了等我來接哈!」

  江停走進療養院大門,沒有回頭,遙遙揮了揮手。

  楊媚為了今天而特意描畫出的桃花妝耷拉下來,悵然若失地歎了口氣,只得沿著馬路向前開遠了。

  ——她沒有看見的是,後視鏡裡,一輛黑色輝騰悄無聲息停在了她剛才的位置。

  駕駛座上的嚴l摁熄煙頭,目送她消失在車流中,隨即視線轉向了馬路對面的療養院大樓。

  「來了——您的清粥小菜!」

  住院部樓下的早餐店裡人不多,江停坐在角落裡,看了眼表,拆開了一次性木筷。

  他早年辦案夜以繼日,饑一頓飽一頓是常事,後來就把胃熬壞了。人到了一定歲數,早年虧欠身體的都要加倍還回來,被低血糖狠狠作了幾次之後,終於不敢再隨便對付三餐,強迫自己養成了早上一定要往胃裡墊點東西的習慣。

  手機在桌面上震了一下,是楊媚的微信:「早飯吃了嗎?」

  江停敲了個嗯字回過去。

  點擊發送時,突然他視線餘光似乎捕捉到了什麼,抬眼一看。

  不遠處早餐店另一頭,有道目光來不及收回去,剎那間與他撞了個正著。

  那是個穿白色短袖t恤、戴棒球帽的男子,大約四十多歲,體型魁梧,肌肉賁張式地勒著肩線,帽簷壓得極低,隔著距離看不清面孔。兩人的視線只交錯了短短一瞬,緊接著男子若無其事地低下頭繼續吃東西,將報紙翻過頁,似乎剛才只是錯覺一般。

  江停的眼神微微閃動,隨即視線在整個店堂裡逡巡一圈,但臉上紋絲不露。

  幾分鐘後,他擱下喝了一半的清粥和幾乎沒動的小菜,起身結賬離開了。

  「你昏迷前身體肌肉情況是相當不錯的,即使臥床三年也沒有完全退化。血壓還挺正常,出院以後有頭暈、腰痛或四肢疼痛的情況嗎?」

  檢查室內,江停倚在白榻上,十指交叉自然放在腹部,「走長了偶爾會抽筋。」

  醫生點頭:「正常的,要繼續按我們原先制定好的計劃做復原訓練,不能操之過急。」

  這家收費高昂的私人療養院本來就沒有太多病患,午飯前這個時間段人就更少了。檢查很快做完,醫生開了些藥叮囑按時吃,又預約好下一次復檢的時間,突然只聽江停隨意地問:「我出院這幾天,有人來看過我麼?」

  「哦,還真有。」醫生也是被他這麼一提醒才想起來:「你親戚出差經過了一趟,想來看看你,恰好你前一天就出院了,他還問你女朋友的聯繫方式來著。」

  江停頓了幾秒,隨即像是有點意外地:「親戚?叫什麼名字?」

  醫生估計也在想這是多麼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怎麼三年都沒出現過,就笑了起來:「四十多歲男的,挺壯實的——你待會去前台跟護士查一下應該就有名字了,他說是你遠方表哥。怎麼,有印象嗎?」

  「是不是有一米八多,戴了頂棒球帽?」

  「哎,對對!真是你表哥?」

  江停想起剛才早餐店裡的那道目光,面色微沉,但既不承認也沒有反駁:「——護士把楊媚的號碼給他了麼?」

  醫生說:「那哪兒能呢,誰知道他是什麼人哪。我們護士問他要不要留個聯繫方式,他也沒給,掉頭就走了。」

  江停從檢查床上下來,彎腰繫好鞋帶,把襯衣紐扣一顆顆扣到頂,漫不經心地整了整衣襟。

  醫生簽完字,正好一回頭。晨光中江停站在窗前,頭髮烏黑而側頰雪白,脊背直線一路流暢地順到窄窄的腰和修長的腿,猶如繃直了的弓弦。

  醫生心內有些詫異。

  本來他們都以為538床那病人是個吃軟飯的鄉下窮小子,沒想到恢復之後,再一見面,江停的言談舉止和體型姿態,明顯跟醫院裡的流言有很大差別。

  「下次再有人來找我,」江停說,「不要搭理,也不用問姓名。」

  醫生終於沒有壓過自己強烈的好奇心:「那個……他真的是你表哥?」

  「不。」江停扣好衣袖,淡淡道:「是債主。」

  醫生:「……」

  江停結束檢查,告辭表情怪異的醫生,拿著復檢結果出了門。

  能來這家療養院的,大多數是一口氣吊在嗓子裡、要靠儀器維持生命的植物人,或是上了年紀難以走動的老年病患,沒事就被護工推出來在走廊上轉轉。江停耐心等待幾名老人的輪椅過去,只見前方電梯門關上了,便沒有再等,從走廊中段的扶手樓梯往下去一樓大廳。

  大樓人聲喧雜,護士在大廳中穿梭來去,家屬們正辦理入院和出院。江停轉過樓梯拐角,正要下最後一段樓梯,突然站住了。

  穿過整座大廳,靠近大門的牆邊有一扇先進個人展示櫥窗。

  一個人高馬大身材魁梧,戴著黑色棒球帽的男子正背對著他,緊盯著櫥窗上的玻璃。

  ——玻璃倒影中,只見遠處樓梯上的江停定住了身形,隨即向後退了半步。

  男子轉過臉來,正是先前早餐店裡的那個人。

  兩人的視線隔著人群再次交匯,似乎同時都明白了什麼。下一秒,江停驀然轉身徑直上樓,而男子抬腳就追了上來!

  與此同時,醫院大樓頂層辦公室。

  門緊緊關著,偌大套間裡只有兩個人,除了翻動病歷的輕微聲響之外,連彼此呼吸都清晰可聞。

  「……」院長不易察覺地伸長脖子,打量面前茶几上的□□,又瞅瞅對面沙發上那名與其說是市局刑警隊長,不如說是沒事出來浪蕩的英俊富家小生,內心犯起了嘀咕。

  這年頭當警察的油水也太足了吧,這行頭在機關裡真的沒問題嗎?

  還是說自己被涮了,這根本不是什麼刑警,而是哪個小電視台來拍真人秀的?

  「咳咳!」嚴l清了清嗓子。

  院長立刻把脖子縮回去,露出了慇勤親切的笑容。

  嚴l指著病歷問:「這裡寫患者劇烈撞擊導致頭部受傷的原因,為什麼能確定是車禍,而不是爆炸?」

  院長一臉「可別逗我了」的笑容:「瞧您這話說的,車禍跟爆炸那能一樣嗎?我們醫生是絕不會認錯的。」

  「那燒傷是怎麼回事?」

  「這個嘛,」院長沉吟片刻,說:「陸先生當初呢,是被他女朋友轉院到我們這裡的,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最低意識狀態了,離真正意義上的植物人只差一步之遙。雖然我們收治了陸先生,但他的狀況確實非常不好,除了車禍造成的頭部重傷之外,還有很多其他傷病,相對之下他四肢上的燒傷在轉來我們醫院之前就已經過了精心治療,已經算恢復不錯的了。」

  嚴l問:「其他傷病?」

  院長說:「挺多的,各種感染,營養不良,左手肘脫臼沒接好導致的錯位,右手腕皮膚潰爛和肌腱神經受損,身體各處的大面積擦傷等。這些都是車禍之前發生的,大概經過半年的護理才慢慢好轉。」

  嚴l沉思半晌,神色間不見喜怒,突然說:「手腕肌腱神經受損,基本都是割傷吧。」

  「對,話是這麼說。但陸先生他吧……」

  「怎麼?」

  院長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回答:「看著倒像是人牙齒咬出來的。」

  嚴l托著病歷的手輕微一顫。

  院長唏噓笑道:「所以我們當時都猜,這病人怕是剛從傳銷組織逃出來,路上就開快了,否則怎麼會撞得那麼厲害?」

  「那你們怎麼就沒報警?」

  「嗨!您這話說的,我們是私人療養院,打的是高度保護病人**、尊重家屬意願的招牌,走的是高端市場路線。」院長搓了搓手,壓低聲音賠笑:「不是不主動配合你們警方的工作,只是當時楊小姐她死活不鬆口,說她就是不願意報警讓人知道,所以才轉來我們院的。干私人療養這行競爭特別激烈,我們也是出於口碑的考慮……」

  嚴l打斷了他:「楊媚跟江……陸成江到底是什麼關係?」

  院長說:「就是男女朋友的關係吧。老實說我們都覺得是真愛了,畢竟楊小姐條件那麼好,又是場面兒上的人——一般對客戶的私事我們都不准員工亂嚼舌頭,不過後來陸先生醒來之後,看著確實有點怪。」

  嚴l「哦」了一聲:「怪?」

  院長遲疑幾秒,笑道:「就是看著……倒像是楊小姐湊著她男朋友更多些。」

  嚴l沒有回答,鼻子裡幾乎無聲地哼笑了一下。

  楊媚明顯不是個老老實實的「場面人」,她未必真犯過罪,但在灰色地帶遊走是肯定的。她在恭州和建寧兩地的案子,必定都是江停幫她平的,而江停在指揮失誤爆炸身亡之前,不論從資歷還是功勞上來說,都是下任恭州公安廳禁毒總隊長的有力競爭人選。

  那個時候楊媚能抱上江停的大腿,都能稱作是奇跡。

  院長摸不準嚴l那一哼的意思,小心地打量著他:「那個……嚴隊長,您看還有其他事嗎?我們一定全力配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嚴l卻一擺手,將病歷還給他,站起身來。

  院長立刻起身要送,剛想客套兩句,突然只聽嚴l道:「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哎,您說您說。」

  然而嚴l下一句話讓院長愣住了,只聽他慢悠悠地問:「那位陸先生剛被送來的時候,你們給他做血檢,有查出他吸過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