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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尚同.3

  3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耳塞中忽然傳來敲擊聲,陳禹驚醒。睜開眼,眼前漆黑一團,剛要說話,徐震壓到極低的聲音傳來,“別出聲,別出來。”

  陳禹心中一激靈,一下子完全清醒了。他抽出腰裡的槍,輕步來到門口,把門打開。他的眼睛此時稍微適應了黑暗,可以看見徐震的身影緊貼在客廳大門的邊牆上。再仔細聽,一陣極輕微的撥弄金屬的聲音傳來,真的有人在開鎖。

  陳禹一顆心狂跳起來,握槍的手不自禁地有點發抖。徐震轉頭看過來,雖然看不清表情,但陳禹感覺得到他的笑容,心一下子不慌了。他深吸一口氣,強令自己放鬆,就在這時,大門傳來卡的一聲輕響,接著,門徐徐從外推開,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飄了進來。

  陳禹大氣也不敢出,緊貼著門框,一點一點地抬起握槍的手。突然燈光大亮,陳禹眼睛一陣刺痛,本能地閉眼,再睜開眼時,徐震已經站在殺手身後兩米遠的地方。

  從陳禹的角度可以看見殺手的臉,這是一個40來歲的中年男子,一身灰色中式輕裝,面容陰鷙冷靜,雖遭變故,臉上卻沒有一絲慌亂。

  “動一動我就開槍!”徐震沉聲喝道。

  陳禹卻看得到徐震手中空空,他的槍早已給了張若熙。霎時間,他忘記了徐震的囑咐,一咬牙,推門躥了出來,雙手握槍,槍口指向殺手的胸口。

  徐震瞪了陳禹一眼,似在責備,衝殺手低喝,“手抱頭!”

  那殺手緩緩舉起手,臉上忽然綻出一抹陰笑,“徐震?”

  突然間,徐震如遭雷震,神情大變。就在這一瞬間,殺手突然急退,他並不轉身,卻像早已看清身後的每一個方位,電光石火之間已經退到徐震身旁,長臂一探,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搶入徐震肘間,五指一張,扣向他手腕。徐震身經百戰,乍遇巨變卻不驚亂,喝一聲“找死”,見招拆招。但此人動作實在太快,“死”字還未出口,就覺小腹一痛,接著手腕劇痛,緊跟著胸口一股猛力襲來,身子砰的一聲飛了出去,撞在另一側牆上,重重地跌在地板上,喉頭一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這一切雖然都看在陳禹的眼中,但快到他的大腦無法解讀,他只覺得眼前花了一下,然後就靜止了。徐震已經倒在地上,那殺手輕步走向徐震。

  陳禹忘記了恐懼,上前一步,厲喝,“站住!”

  殺手像是沒聽見,輕輕一晃,已經到了徐震身前。

  陳禹知道他自恃武功,根本不把自己和自己手裡的槍放在眼裡,他深吸一口氣,瞄準殺手頭部,手指緊緊扣住扳機。

  殺手盯著伏在地板上嘔血喘息的徐震,聲音陰森,“抱歉,我……”

  突然間,徐震暴起,大喝“開槍!”

  陳禹來不及想,應聲開槍。這一下遽變橫生,殺手身子一晃,肩膀中了一槍。陳禹正要射出第二槍,忽然眼前又一花,隨著一聲奇異的金屬破空聲,只見一個東西迅捷無倫地躥來,他避無可避,頸部一痛,隨著一股大力向旁跌倒,頭接觸到地板的一剎那他才看清楚,纏在自己頸間的東西是一條金屬軟鞭!他腦中驚呼,本能地去抓頸間的鞭,去抬手中的槍,可是,他突然間動不了了,連一根指頭都抬不起來。他想喊,喉嚨卻緊緊的,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他的身體一下子被鎖住了,除了看和聽,什麼都做不了。突然間,他認出了鞭梢上的圖案,那金屬的紋理閃著冷光,正是“相”字紋。

  陳禹從中鞭到倒下只是一眨眼的事,這一眨眼之間,徐震趁殺手略微分神,一個翻滾,撲到陳禹身旁,抓起他手邊的槍,一槍射出,殺手胸口中彈,輕晃一下,一縱身掠到沙發後。

  就在這時,臥室門突然開了,張若熙圓瞪雙眼,雙手握槍,一邊環顧,一邊大喊:“陳禹!你怎麼了!”

  陳禹急得在心裡大罵笨蛋,卻發不出聲。徐震剛叫出一聲“退”,只見一股灰煙急掠過去,他連開兩槍,全都落空,殺手已經貼在張若熙身後,單手扼住她喉嚨,另一手搶過槍,指住了徐震。

  徐震剛才身受殺手一掌,傷勢不輕。他勉力調息,緩緩站起來,兩隻持槍的手卻穩穩的。那殺手中了兩槍,傷勢也不輕,不敢戀戰,扼著張若熙一步步向門口退去。

  陳禹奮力想出聲,卻連呻吟都發不出來,急得眼淚流了出來。

  徐震艱難地一步步隨著殺手往前挪,嘴角不斷地滲出血,手裡的槍卻始終穩穩的。

  殺手挾持著張若熙退出大門,伸手把門關上,鬆開張若熙,正要轉身,忽然間,一陣很遙遠很熟悉的聲音傳來。那聲音至輕至柔至緩,是人世間沒有的聲音,但他知道那是死神在吟唱。他在死者的彌留時刻多次聽到過,他知道自己也終將迎來屬於自己的吟唱,但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一刻會在此時出現。

  隨著這吟唱,一支鋒銳的槍尖從他喉頭處冒了出來。速度太快,尖細的槍尖上沒有一絲血,光亮得能映照出他身旁張若熙驚恐的臉。他沒有絲毫猶豫,握住槍尖一拗,竟把槍尖拗斷,悶喝一聲,轉身投了出去。

  阿變的防盜門是雙層鑄鐵夾著混凝土所制,竟被這槍尖完全擊穿。

  門內傳出一聲痛苦的驚呼。

  殺手咚的一聲栽倒在地,一動不動了。鮮血如注,立刻染紅了樓道。

  張若熙愣了幾秒鐘,終於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撲到阿變門前,透過防盜門上開著的小窗往裡看,只見阿變軟軟地癱在輪椅上,胸前紮著那桿細細的槍,鮮血已經染紅了衣裳。她哭著用力拍門,“阿變!阿變你怎麼了!”

  門裡傳來阿變虛弱的聲音,“我不想死……”

  “開門!開門!”

  阿變掙扎著用力轉動輪椅,來到門前,吃力地把門打開。張若熙被眼前的情形嚇壞了,一邊用手去捂槍口,一邊手忙腳亂地拿出電話呼救。

  徐震緩緩挪了過來,看著殺手的屍身、防盜門上的洞和阿變胸前的標槍,臉上寫滿了震驚。

  阿變看著渾身顫抖的張若熙,露出一絲微笑,“我沒事,抱抱我我就好了。”

  張若熙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輕輕摟住他,“你不會有事的。”

  “我好睏,我好想就這樣睡……”

  徐震挪過來,“孩子,現在不能睡,睡了就醒不了了。”

  阿變的眼皮一點點地合上。

  徐震察看他的傷勢,傷在右胸接近肩膀處,槍尖射入,被肩胛骨擋住,未能透體而過。槍尖破門之後仍有如此威力,讓人看之生畏。好在傷處沒有重要臟器,應該只是失血過多。徐震小心地撕開他傷處的衣服,取出隨身攜帶的藥包,握住槍尖輕輕一拔,迅速用藥膏和紗布堵住傷口,用止血繃帶牢牢地打了固定。他雖在重傷之下,手法仍然迅捷無倫,很快止住了血。他喘息一會兒,“好了,沒事了。”

  阿變身體柔弱,失血又多,再也支持不住,昏睡過去。張若熙鬆開他,起身奔出,去看望陳禹。

  徐震把阿變身上的血衣完全撕開扔掉,脫下自己的衣服要為他蓋上,忽然間心神激盪,一口血噴出來,一頭栽倒,也昏了過去。

  張若熙奔到陳禹身旁,單膝跪著,握起他的一隻手,但覺他手臂軟塌塌的,柔弱無骨。張若熙湊近他,輕聲呼喚,“你什麼感覺?你能聽見嗎?”

  陳禹看見張若熙,心頭一鬆,忽然一個念頭閃出:我怎麼還活著?

  張若熙坐下來,輕輕摟住他。他身體柔軟得像個嬰兒。張若熙的目光中充滿了憐愛,“沒事了,你師父沒事。壞人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陳禹眼前的她變得模糊起來,身影急速地後退,說出來的話也隨著她一起後退。他努力想看清她聽見她,進入眼睛耳朵的東西卻越來越模糊,直至黑暗完全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