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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尚賢.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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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我剛剛40歲。那會兒的我算是意氣風發吧,公安系統所有的獎都拿遍了,名氣可比現在還要大。回想起來,當時可真是狂得可以,傲得可以。不過我也從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我狂,因為我有資格狂。

  “就在這一年,我查辦了一起販毒案。案子破得很順利,很快就鎖定了嫌犯。那一天,我得到了嫌犯的落腳點,因為時間緊迫,我單槍匹馬地上門抓捕。那嫌犯也不簡單,手下養了一批嘍囉,都願意為他效死力。我當場斃了兩個傷了五個,可還是讓他溜了。我開車緊追,來到高速路上。一旦上了路我就不急了,我那輛普桑還是新車,剛剛改裝過,油箱能連跑一千公里,在高速路上沒有人能耗得過我。要是下了高速就更好辦了,那一帶都是山區,你也知道這車跑山路的性能。所以,我心情很輕鬆,他對我來說,已經是甕中之鱉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接到了他打來的電話。他要我放過他,開出一大堆條件。我什麼樣的條件沒見過?當即掛了電話。可他緊接著又打過來,這回,他告訴我,他已經派了殺手到我家,現在就在家門外,我要是不放手,就一命換兩命。我兒子還不到5歲,他這麼說還真是把我嚇到了。這個人在黑道中很有影響力,他差遣高手幫他殺人越貨,也不是什麼難事,所以他說的話我信。還好,我從前吃過類似的虧,這回還真防了一手,我已經事先讓人到我家保護老婆和兒子了,以這個人的身手,不管他派什麼樣的殺手來,我都不會擔心。

  “所以我不理會他,沒等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可是過了一會兒,電話又來了,這回來電話的……是我派去保護我老婆孩子的人。”

  徐震抓起酒杯,一仰脖兒,一飲而盡,抹抹嘴,呼出一口氣,繼續說下去。

  “這個人要我放了那嫌犯。他說了一大堆原因,但我一句也沒聽清楚。我氣炸了,氣瘋了,我不顧一切地向那嫌犯的車撞去。這是我最瘋狂的一次飆車……總之,我追上他的時候,他已經嚇得把車停在路邊了。

  “我拿出手銬要銬他。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他要我接電話,他說我要是不接這個電話,將會悔恨終生。我知道這是誰打來的,也知道他會怎樣要挾我。呵呵,對,就是我派去的那個人,他已經成了殺手。我在那一刻,猶豫了……”

  徐震眼望虛空,似乎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刻。他臉上肌肉微顫,充滿痛苦。

  “其實我當時還有很多種選擇,就算我真的放了他,也一定有辦法再抓他一次。……這些年我反反覆覆地想,我當時腦子裡都想了些什麼,是什麼原因讓我那麼做……後來我知道了,是我眼前那個人的眼神。那麼囂張,那麼陰險,那麼不屑,就好像在賭局上看透了我手裡的牌!我受不了!受不了!我一把把手機摔得粉碎!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我也立刻就知道,我錯了。

  “我把他銬起來,押到車上,開車往家裡趕。路上,我給殺手打電話,電話通了……卻一直沒有接。我不停地打……”

  徐震淚下成行,喘息了好一會兒,喃喃開口,“我再也打不通了。”

  沉默良久,陳禹輕聲問,“後來呢?”

  “回到家,全燒光了。”

  “那,嫌犯呢?”

  “我當場殺了他。這是我幹警察三十年唯一一次受處分。”

  “殺手呢?”

  徐震沉默半晌,“我找了他整整三年,終於殺了他。”

  陳禹呆呆地看著徐震,他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十歲,淒涼、無助、痛悔,和他相比,自己還算不上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他試圖安慰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徐震沉默片刻,恢復了平靜,“你因為左富民的事責怪自己?”

  陳禹愣了一下,“你告訴我,已經發生的,都是合理的。”

  “是,你是什麼人,決定了你做的事。”

  陳禹默默咀嚼著這句話。

  “我是什麼人?是英雄,是模範,”徐震似在喃喃自語,搖頭苦笑,“是尊嚴比什麼都重要的狗屁英雄……”

  陳禹的思緒悄然蔓延:我呢,我愛的是什麼?

  兩個各懷心事的男人相對無言,直到徐震的手機響起。電話那邊像是在匯報工作,說了好一會兒,徐震靜靜地聽著,說聲“知道了”,掛斷了電話。

  陳禹忙問,“有進展?”

  “嗯,那張紙有問題。”徐震解釋,據技術科化驗,那張出現在左富民屍體上的書頁雖然也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墨子》,排版大體相同,但紙張化驗卻顯示,它是1991年出版的版本,而杜峰和許大可命案現場發現的書頁,出自1982年的版本。這意味著一種可能性:刺殺左富民的人和前兩起案件的兇手不是同一人,而是借題發揮,把刑偵的思路引到這起以墨子為名的連環殺人案上。也就是說,左富民案可能是一起單獨的命案,兇手的動機與墨子無關。

  陳禹一驚,“假借墨子?”

  “嗯,調查發現,鳳巢村已經被列為全省老年社區的試點示範村,這意味著在未來三年內,將有20個億左右的財政資金投入到這裡。這麼巨大的利益,背後的可能性會有很多。”

  陳禹陷入了沉思。

  徐震起身,“走吧,先別想了,你臉色太差,回家睡一覺,醒了再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