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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節用.7

  7

  陳禹驅車來到徐震所住的芙蓉苑小區。這小區是海門公安局早年集資統建的,早已落伍,處處顯露著破舊之相,就和那輛老普桑當初給陳禹的感受一樣,讓他心裡不是滋味兒。

  陳禹來到徐震門前,按響門鈴。門一開,腳下忽然響起狗叫聲,陳禹一看,原來是一隻土狗。

  “蝴蝶別吵!”徐震喝住狗叫,引陳禹進了屋。

  陳禹忽然注意到那土狗的兩隻後腿竟然是固定在一個貌似平板車的物件上,不禁一愣,“它腿怎麼了?”

  “不知道被人打的還是被車軋的,我在街上看到它的時候腿已經廢了。沒辦法,拖得太久了,手術都沒法做,我就讓朋友給它做了這個。”

  陳禹仔細看那平板小車,只見兩個主輪旁邊還有好幾個較小的副輪,之間有軸承和槓桿連接,有點像老式火車的車輪,看起來相當複雜。“這小車好用嗎?”

  “也是改了好幾次才成這樣的,好用!它有一套自動助力系統,爬坡、上下樓梯都不成問題,碰到坑坑窪窪的地方還能自動平衡。”

  “呵,強啊!”陳禹蹲下來撫摸著狗和小車,“它叫蝴蝶?”

  “是。”

  “這是公狗啊,怎麼起這個名?”

  “受苦受難不怕,只要願意走下去,總會羽化成蝶。”徐震笑笑,“你坐,我去倒杯水。”

  徐震去倒水,陳禹趁機打量起房間陳設。徐震的家有著早年統建房的通病,格局逼仄,雖然是三房一廳,但總面積不到90平方米,而且是潮濕陰暗的一樓。當年住在這裡的人基本都已經高昇或者調離,搬到了更新更好的地方,這小區的住房基本都租給了打工的外地人和有孩子在周邊學校讀書的家庭。公安局感念徐震的功勞,幾次想用補貼的方式把這套舊房收回,給他換套好房子,都被他拒絕了。在一次立下大功之後,省廳甚至決定獎勵他一套住房,但也被他謝絕了。在他的要求下,最後把這套獎勵他的住房換成了獎勵給局裡的科研器材。

  這些故事,陳禹已經聽說了,他對徐震家的環境狀況已經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時,還是大大地吃了一驚。

  小小的客廳,陳設最多只能用簡樸來形容,除了那些滿足基本生活需求的東西,沒有任何多餘之物。所有的東西——桌椅、書櫃、水杯、水壺……個個造型敦實,散發出上世紀實用主義設計的味道。雖然被歲月磨得泛著光,但都保養得很好,看得出主人在使用時的那份惜心。陳禹心中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沉重。

  徐震遞給他一杯水,“說說吧,發現了什麼?”

  “網上關於這兩個案子的猜測非常多,但沒有一個說到點子上,基本上是瞎猜。”

  “嗯,看來保密工作做得不錯。”

  “我發現,杜峰和許大可出事前不久,都上過《海門觀察》這個節目。”

  “這有什麼奇怪?”

  “都是負面報道!”

  “這也正常。”

  “張若熙是本市唯一一個對這兩人都專訪過的記者。”

  徐震點點頭,“你想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所以想跟你聊聊,這有沒有可能……不是巧合呢?”

  “你想多了。”

  “為什麼?”

  “你是美劇看多了。編劇可以故意不理會更明顯的線索,故意從最不起眼的地方入手。可我們是刑警,這麼做會很快把警力資源全部消耗掉,明白了嗎?我們必須從更有價值、更接近的信息開始。你提供的這個線索屬於邊緣信息,我們必須在其他更靠近中心的信息都被證明無效之後,才能入手這個信息。”

  陳禹點頭,“明白了,現在還沒到討論它的時候。”

  “對,不過你這個發現仍然是個潛在的線索,不錯!”徐震鼓勵他,“你腦子挺靈,就是沒有系統訓練過,不過這也不重要,理論性的東西,回頭有空補一下就好了。”

  陳禹心中忽然湧出一種說不出的感動。他自小浪蕩,吃盡了各級老師的白眼,要不是因為成績單出色,恐怕早就被生吞活剝,何曾有過這種溫厚悉心的教導。他不禁生出一個念頭:徐震為什麼幾十年不要搭檔,為什麼偏偏對自己這麼好?

  徐震見他出神,問道:“想什麼呢?”

  陳禹定定神,“哦,我忽然有個想法,說錯了你可別打擊我。”

  “我是你搭檔啊,有錯同擔,你說吧。”

  陳禹一笑,“你要是這個兇手,現在最關注的是什麼?”

  “嗯,社會反響。”

  “沒錯,那我們現在封鎖消息,他會怎麼樣?”

  “抓狂。”

  “要是這時候有一個人發佈了案件的真實情況,兇手會怎麼樣?”

  “滿足。”

  “然後呢?”

  “可能會繼續殺人,得到新的滿足感。”

  “沒錯!就像《七宗罪》一樣,這種殺手,不干到最後是不會收手的!”

  “所以呢?……”

  “所以,假如只有一個人能報道案件真相,兇手一定會關注這個人。”徐震逼視著他,“然後呢?”

  “然後,當消息又被封鎖的時候,兇手就會找到這個人!”

  “你的意思是……”

  陳禹兩眼放光,“我們可以製造這樣一個人,讓兇手找上門來!”

  “不行!”徐震斬釘截鐵地回答,“想都別想!”

  陳禹當頭被澆下一大盆冰水,哆嗦了一下,“為什麼?”

  “兇手不傻,他一定會調查,一旦被他發現消息是我們自己的人發佈的,他馬上就知道這是陷阱。”

  “所以,這個發消息的人必須和警方毫無關係,最好是一個……新聞界的人。”

  “別再想了,問題太多了。”

  “為什麼?!”

  “記者的安全你就保證不了。”

  “只要咱們做好防護……”

  徐震打斷他,“別傻了,萬一出了問題,沒人能承擔。”

  “什麼問題,破不了案才是最大的問題!”

  “辦案紀律不允許這麼做。”

  陳禹激動起來,“這是什麼紀律!很多紀律沒道理呀,刑警的使命是破案,紀律應該是幫助破案不是阻止破案的!”

  徐震搖頭,“所謂紀律,就是犧牲小利益保證大利益的規則,等你像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就明白了。不過你這思路挺好,再換個思路吧。”

  “你剛剛說了有錯同擔的!”

  “但不是明知故犯!”徐震不再理他,起身走進臥室,回來時手中多了一本書,他遞給陳禹,“拿去看吧,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上面。”

  陳禹看那封面,正是一本《墨子》,還想說什麼,徐震看了看牆上的老掛鐘,“我要去山上走走,你也再想想吧。”

  陳禹歎了口氣,起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