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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中的綠騎大牢

  第二日清晨時分,崔執押解著傅衝來到綠騎衙門的大牢。常櫻和崔執互相施禮之後,用眼角瞟了一眼傅沖,不鹹不淡地說道:「怎麼,刑部大牢都是這麼優待犯人的?手銬腳鐐這些刑具竟是一樣也沒有,這麼個會武功的人也不怕出事,來人,先送去上刑具。」

  傅沖並不爭辯,沖常櫻淡淡笑笑,便跟著獄官走了。常櫻看著他消失在甬道另一端,轉過頭對崔執道:「倒是個鎮定的傢伙,怕是不好對付。」

  崔執蹙眉微微點頭:「是,已經審過了幾次,一點兒破綻也沒有,拿不到任何有意義的口供,又有寧家人打通了關係,用不得刑。不過,常大人,下官提醒一句,我這樣把人提來綠騎大牢,完全不合規矩,晚上我必須送回去,所以大人也盡量不要給他上什麼能在身上留下痕跡的刑罰。」

  常櫻點點頭:「本官知道分寸,崔大人去聽訊室等著吧,本官盡力而為。」

  常櫻再見到傅沖的時候,他手上腳上都上了沉重的鑄鐵刑具,粗大的鐵鎖腳鐐限制住步伐,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走起路來步履蹣跚,因而失去了那種蕭蕭之態,常櫻滿意地點點頭,說:「總算像個犯人了,傅大俠以為有名望有錢有本事,坐牢就能和別人不一樣,是不是?帝國的律法可沒這條。」

  傅沖已發覺常櫻有些針對他的意味,仍是保持著淡然的面色,道:「帝國的律法裡綠騎和緹騎的職責涇渭分明,大人到底為什麼扣押在下?可是在下犯了什麼涉及帝國安全的大罪?」

  「要審你,自然是有原因,傅大俠既然知道綠騎的事情涉及帝國安全,就該明白,不能過問的事就不要問,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綠騎不比緹騎,我們可沒那麼多條條框框,必要時什麼手段都可以用。」常櫻說道,語氣冷厲異常。

  這樣的下馬威對傅沖用處卻是不大,他淡笑道:「我江湖草民一個,如何能危及帝國安全,大人想審就審好了,清者自清。何況,就算真的犯了什麼法,帝國律法也沒有給綠騎牢獄刑罰的權力,最後給我定罪的應該是大理寺。」

  常櫻見他這般泰然自若的模樣,卻也並不覺得如何,被綠騎審訊的人各式各樣,不管是老奸巨猾的還是意志堅定的,說白了總還是人,是人便不會沒有弱點,只不過時間卻是最大的問題。崔執晚間就要送傅衝回刑部大牢,而德茂銀號的大東家神通廣大,既然能打點好刑部,綠騎和大理寺這邊也不見得就沒有法子,這樣沒個憑據地將人關在綠騎,終究是關不住的。

  「把他眼睛蒙起來。」常櫻對隨從道,隨即轉向傅沖又說,「不好意思,綠騎軍機重地,對嫌犯都是如此。」

  傅沖被蒙了眼,常櫻便差人帶著他在牢獄內瞎轉,如此走上一炷香的工夫,讓一個人失去方向感、時間感,便會莫名焦慮不安起來,這是綠騎審犯人前常用的手段。負責牢獄的校尉是此中老手,邊引著傅沖走邊說:「小心下坡,咱們要往地底下去了,低頭,低頭,這個門洞很矮……」

  待到傅沖被去掉蒙眼巾的時候,已是身處一個四面沒有窗子的審訊間裡。押解他的校尉將他按坐在一張鐵椅上,再用扣鎖將他鎖住,又將鐵椅兩旁的兩盞落地油燈點亮,便退了出去。

  傅沖對面一張長桌後坐著常櫻和一個負責記錄的綠騎校尉,常櫻幾乎是隱沒在黑暗之中,只能藉著光看到一個半明的側臉,而那書記校尉卻在一盞油燈的照耀下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原來,這綠騎審訊室的用光很是講究,那書記校尉的身邊點著一盞油燈,燈光被燈罩子遮住了三面,只有衝著他的那一面沒有遮蓋,方便他藉著燈光記錄,也讓被審訊人看著自己的話語被人一字一句記下而心生畏懼,亂了方寸。至於鐵椅兩旁的落地油燈,也是同樣用心安排。燈的三面遮了罩子,把燈光都匯聚向鐵椅上的犯人,讓他置身在一片漆黑中那無處可躲的一隅光亮裡,纖毫畢露,連最微妙的表情也隱藏不住。一般說來,遇上精神不夠強大的犯人,只這被蒙眼一轉再往審訊室一坐,便已經被擊潰了。然而常櫻在暗影裡觀察著傅沖,見他雖然有一點兒茫然,卻並不顯得狼狽,想來只是因為搞不清究竟出了什麼問題而迷惑所致。

  「開始吧。」常櫻簡短地命令道,然後開始發問,「傅沖,先給你個機會,關於德茂銀號的劫案,有什麼不該隱瞞的你自己說出來,罪責便可以從減。」

  「常大人,能不能先告知在下,這事和綠騎有什麼關係?似乎該說的我都和緹騎的崔大人說過了,這樣的案子是緹騎和刑部之責吧?」

  「偏巧這案子現在複雜了,涉及一位我們綠騎追蹤多年的危險人物,傅沖,我提醒你一下,最好你能在這裡讓我相信你和他沒關係,否則,這案子今兒就會轉到我們綠騎手上,我有的是時間和你耗著。」

  「大人,可否告訴在下您指的是誰?」

  常櫻聽罷這話,竟是笑了笑,半明半暗的光線下,只能看清一側唇角翹起一道謎題般的弧線,說:「傅沖,我知道你有想要保護的人。你想保的那人,我不感興趣,緹騎的案子我也不感興趣,而我也可以向你保證,綠騎的卷宗緹騎絕對看不到。」說到這裡,常櫻頓了頓,眼睛牢牢盯住傅沖,將他細微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才繼續道,「只不過你牽涉到我感興趣的人,我要知道他在哪裡。我給你提個醒,你是不是不懂我怎麼知道他還活著?那你看看這個,看完了再想想該怎麼回答我。」常櫻說完向書記校尉遞了個眼色,書記校尉便將驗屍記錄的謄抄本交到傅沖手中。

  「仔細看畫紅線的地方。」常櫻道。

  傅沖低頭看了驗屍記錄好一會兒,抬起眼,卻是有些不明所以的模樣,稍稍斟酌後才開口問:「大人給我看這個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看好了,這案子裡死的三個男子都是右手拿槍的,而搶劫銀號的男子裡有一個是左手拿槍,你告訴我,那個左手拿槍的傢伙在哪裡?」

  傅沖神情一震,彷彿逃避一般垂下眼簾再去看那記錄,好一會兒,才抬起眼來鎮定地說:「若是這樣,常大人應該告訴崔大人,讓他繼續追查漏網之魚,問在下有什麼用呢?」

  常櫻輕笑出聲:「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你就不會換換花樣嗎?好讓我難猜一些。」說罷,她站起身,笑著走到傅沖身前,拿起那幾張驗屍記錄,三下兩下撕了個粉碎。

  「你心裡不奇怪嗎?緹騎不知道的事情我怎麼就能知道?緹騎的驗屍記錄我怎麼能拿到?我告訴你吧,緹騎和綠騎根本不是一回事,很多緹騎做不到的,不敢做的,對我們來說易如反掌。你如果和我合作,告訴我我感興趣的人在哪裡,我可以向你保證,你要保護的人,我也會保護,我們這裡從現在開始說的每一個字,都不會再有記錄。否則的話,我也可以叫你什麼也保不住。怎麼樣,做不做這個交易?」常櫻說完,向書記校尉遞了個眼色,那人便知趣地立刻拿起記錄退出了審訊室。

  常櫻逆光站在傅沖面前,身子遮住了大半燈光,身後是一片柔和的光暈,自己卻化作一團暗影,讓人無法不想起那些關於綠騎的種種傳說——無所不能的帝國暗探,被無數光環包圍,卻永遠神秘莫測,最聰敏,最冷酷,無孔不入,手段非常……

  傅沖輕輕閉上眼睛,像是要躲避眼前這光與影的魔術,低聲道:「常大人,你為何一定認為在下知道呢?在下和崔大人已經什麼都講了,這案子即使被送到刑部,也判不了在下什麼重罪,我還需要保護誰?」

  常櫻冷哼一聲,重新退回暗影裡,緩緩地說:「不要以為你不說,我就找不到他,這只是早晚的問題而已。而現在,趁著還沒找到,你還有機會和我做交易。為了讓你知道我的誠意,我可以再替你保守一個秘密。你記得吧,你們出海那天,是個陰霾天氣,整個天空都被厚厚的霧靄籠罩,海上無風無浪,當時是巳時左右,日頭應在稍微偏向東南的雲層裡藏著,而搶匪用來觀察你們的船也是在東南方向,因此日光不可能對鏡頭造成強烈反射。而這樣的天氣,海面上也不會出現強烈的反光,所以也就不可能有海水反射的日光再次射到望遠鏡玻璃上形成新的反射,那麼望遠鏡怎麼會有反光呢?」常櫻說完,牢牢盯住光亮中的傅沖,這是她手上最有力的一擊,其他的不過都是虛張聲勢。

  傅沖的防線幾乎是在一瞬間被擊潰,一直淡定的臉上現出倉皇之色,垂下眼簾似乎是要隱藏躲避,卻又慌忙抬起眼去看暗影中的常櫻,像是怕失了她的蹤跡。終於,他喃喃開口道:「我不知道他現時在哪裡,我和他之間的交易是,這件事我替他抹乾淨所有痕跡,而他則要從此消失在我的視線裡。當時,他和葉鶯鶯在回帝都的路上,然後中途折回來,如果事情順利,我替他殺了海上那個雇來的搶匪,而他會從海上取走錢。之後,我再替他清除掉其他所有人。再之後,他會拿著錢和葉鶯鶯成婚,遠走天涯,安心搞他的煉金術。所以,他現在在什麼地方逍遙,我並不知道。」

  常櫻暗暗舒了口氣,想著該如何繼續再挖出些有價值的東西,卻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開門一看,竟是一個扈從綠騎指揮使的校尉。那校尉施禮之後遞上一紙公文,道:「指揮使大人的手諭。」

  常櫻接過手諭看了看,銀牙輕咬,轉回頭對審訊室內的傅沖說:「傅大俠真是入贅了一戶好人家,剛才多有得罪,本官這就叫崔大人送傅大俠回去。」

  常櫻走進聽訊室的時候,薛懷安撲上去一把握住她的手,熱誠地讚美道:「常櫻,真漂亮。」

  常櫻的臉一紅,別過頭去,做出不耐煩的樣子,說:「你放手,像什麼樣子。」

  薛懷安放了手,卻未意識到常櫻的尷尬,轉過頭對崔執說道:「說實話,中間那會兒真是提心吊膽,雖然我和傅沖這一路關押在一起,但我不能完全確定他不知道外面的事,誰知道他和寧二之間會不會有什麼其他秘密的傳訊方式,所以,只能賭一把。」

  向來不苟言笑的崔執似乎感染到薛懷安的快樂,微微笑著說:「那個『心中要保護的人』你又是怎麼想出來的?傅衝要保護誰?」

  「自然是寧霜,他喜歡寧霜啊。我在寧家住了這麼多天,成天和這對夫婦抬頭不見低頭見,這還看不出來嗎?!」

  常櫻一撇嘴,道:「真難得,你這麼個魯鈍的傢伙能看出這個來。」

  薛懷安撓撓頭,說:「就是連我這魯鈍的人都看出來了,才越發不明白,傅沖分明是很喜歡寧霜的,卻為何要幫陸雲卿呢?而寧霜她,到底又存了什麼想法?我不信她和這事沒關係。好在有了陸雲卿這條線索,謎底很快就能揭曉。」說完,他又想起一事,問,「對了,你父親的手諭是不是罵你了?」

  常櫻神色微黯,口氣卻淡淡的:「沒什麼,叫我不得插手緹騎的事務而已。」

  薛懷安見她這般神色,便想起昨日她要回父親手諭時的情景,不知為什麼,原先高興的心情竟一下子去了大半,就彷彿有一隻手指不輕不重地戳在心頭上,一顆心便失了跳動的力氣,只這麼望著面前有些黯然的錦衣女子,一時無語。

  三人商議好下一步的計劃,崔執便押解傅衝回刑部大牢去了。薛懷安仍是按捺不住心裡的激動,拉住常櫻想和她再多聊幾句案子,沒說上三句話,便有個校尉來報,綠騎大牢門口有個少年要找薛懷安。

  不多久,常櫻差去的校尉帶著個漂亮的少年走了進來,正是被崔執關到今日晌午才放出來的本傑明。薛懷安見他一臉的不高興,便問:「小笨,怎麼了,是不是太想我了?」

  「壯,我是在生初荷的氣,我為她打架被關了兩天,她卻不來接我。好在我這人宰相肚裡能撐船,不和她計較,就自己跑回葉家去。葉家人卻說她昨天下午就留了書信說回惠安去啦。真是氣死我了,她自己走掉也就算了,她還拿著我的工錢呢,我身上又沒幾個錢,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我也不知該怎麼辦,就跑去刑部大牢找你,結果你又被轉到這裡,害我這一頓好找。」本傑明頗為委屈地說。

  薛懷安神色一緊,一把抓住本傑明的手,失聲問道:「小笨,初荷的信在哪裡?」

  本傑明被薛懷安驟然急迫的樣子驚到,磕磕巴巴地說:「我沒,沒帶在身上啊,那種東西看完不就算啦,幹什麼帶在身上?壯,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薛懷安來不及對本傑明解釋,轉向常櫻,急急道:「初荷昨天去查樹膠片的事情來著,陸雲卿最近就住在葉家,搞不好,打草驚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