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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犯罪史上的新篇章

  帝國犯罪史上的新篇章

  “薛爺這麼一大早來取錢是要趕早兒出門嗎?”德茂銀號的夥計把一包銀圓從櫃檯那頭遞過來時順口問了一句。

  “嗯,到帝都去,家妹趕考。”薛懷安應了一聲,便開始悶頭數起銀圓來。

  清點完畢,薛懷安一抬頭,透過櫃檯上森森然豎著的防護鐵柵,看見“錢到用時方恨少”七個墨跡飽滿的遒勁大字襯著雪白的宣紙掛在牆上,因為尺寸相當大,站在薛懷安的位置,連落款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落款上龍飛鳳舞寫著“司馬夏生”的名字,這是南明著名的博物學家、經濟學家、劇作家、書法家——也許,還是個大騙子,薛懷安這樣想。

  幾年以前,當薛懷安第一次拿到俸祿的時候,普通人在銀號裡存錢還是件稀罕事,對於大多數老百姓來說,銀號只是生意人出入的場所。直到某一天,南明最大的銀號——德茂銀號——在各地的分號都於堂中懸起了一條寫著“錢到用時方恨少”的橫幅,情形便發生了歷史性的轉變。

  薛懷安就是在第一次拿俸祿那天,不經意走過德茂銀號的門口,被格外熱情的銀號夥計生拉硬扯進去。店夥計指著橫幅說:“這位官爺,這是司馬夏生先生特別為我們銀號寫的,老有深意了,官爺想知道是怎麼個講法兒不?”

  薛懷安一聽是大名鼎鼎的司馬夏生所書的醒世良言,不由得擺出虛心求教的口氣,問:“什麼意思?”

  ……


  “薛爺這麼一大早來取錢是要趕早兒出門嗎?”德茂銀號的夥計把一包銀圓從櫃檯那頭遞過來時順口問了一句。

  “嗯,到帝都去,家妹趕考。”薛懷安應了一聲,便開始悶頭數起銀圓來。

  清點完畢,薛懷安一抬頭,透過櫃檯上森森然豎著的防護鐵柵,看見“錢到用時方恨少”七個墨跡飽滿的遒勁大字襯著雪白的宣紙掛在牆上,因為尺寸相當大,站在薛懷安的位置,連落款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落款上龍飛鳳舞寫著“司馬夏生”的名字,這是南明著名的博物學家、經濟學家、劇作家、書法家——也許,還是個大騙子,薛懷安這樣想。

  幾年以前,當薛懷安第一次拿到俸祿的時候,普通人在銀號裡存錢還是件稀罕事,對於大多數老百姓來說,銀號只是生意人出入的場所。直到某一天,南明最大的銀號——德茂銀號——在各地的分號都於堂中懸起了一條寫著“錢到用時方恨少”的橫幅,情形便發生了歷史性的轉變。

  薛懷安就是在第一次拿俸祿那天,不經意走過德茂銀號的門口,被格外熱情的銀號夥計生拉硬扯進去。店夥計指著橫幅說:“這位官爺,這是司馬夏生先生特別為我們銀號寫的,老有深意了,官爺想知道是怎麼個講法兒不?”

  薛懷安一聽是大名鼎鼎的司馬夏生所書的醒世良言,不由得擺出虛心求教的口氣,問:“什麼意思?”

  “您看,司馬先生的意思是,咱們老百姓呢,手頭的錢留著,捂在棉被裡不敢花,就防著將來萬一有病有災的,可是,真到了那時候呢,存著的錢又覺得不夠用,那咋整呢?”有著北方口音的小夥計眨著靈活精明的小眼睛問。

  “司馬先生說咋整呢?”薛懷安只覺深奧非常,當即誠懇求教。

  “司馬先生說了,關鍵在於這錢是死的,必須讓錢活起來,錢生錢才成。照您說,那該咋生呢?”

  “我沒生過,司馬先生說咋生呢?”

  “還不是讓咱來生唄。”店夥計自豪地拍了拍胸口,說,“您看,您把一個銀圓存進咱們銀號,就是一千個銅子兒是吧,咱們銀號每年就給您五十個銅子兒作為利息,這不就生出錢來了嘛。”

  小夥計說完,見薛懷安一副如墜迷霧般的迷茫神情,顯然是沒有被打動,於是又繼續道:“司馬先生說了,人生最痛苦的事,既不是死了以後銀子沒花完,也不是活著的時候沒有銀子花,而是日積月累捂了一棉被銀子,結果拿著這些銀子出門去連個燒餅也買不成。官爺,您知道為啥會有這樣的人間慘劇不?”

  “為啥呢?”薛懷安迷惑地問。

  “因為別人都把錢拿來咱們銀號錢生錢了唄,大家手上的錢越生越多,連買個燒餅一出手都是嘩啦啦一百兩銀子,就您一人把銀子捂在被子裡,捂個十年八年也生不出一個子兒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薛懷安覺得這話極為在理,不住點頭稱是。最終,他那天在夥計天花亂墜的講解之下,將那個月的俸祿心甘情願地、滿懷希望地悉數送入德茂銀號,之後自己則吃了一個月稀飯饅頭就鹹菜。

  由於司馬先生的箴言給薛懷安投下了心理陰影,加上對“錢生錢”這個美妙的繁殖過程和燦爛結果充滿期待,即使後來為了養育初荷,不再可能每月存那麼多錢,他也還是堅持一有節餘就存入銀號。

  然而當今天,他真的需要把錢取出來派用場的時候才發現,錢倒是生了錢,只不過這繁殖速度卻跟不上南明日新月異的物價上升速度。此時再看司馬夏生那黑白分明的橫幅,不由得歎道:“司馬先生大智慧,果然是錢到用時方恨少,再咋整,還是少。”

  “都不許動,把手舉到頭頂,我這霹靂彈一顆就能把你們都給炸個稀爛。”一個悶悶的聲音忽然在薛懷安身後響起。

  薛懷安聞聲回頭,見是三個頭戴斗笠的男子站在銀號門口,均以黑布蒙了鼻子以下部分,只露出一雙眼睛。其中最魁梧的一個,用身子堵在已經關上的烏木雕花大門前,左右手上各拿著一支火槍,兩個槍口分別對著門口兩個負責銀號安全兼迎客的強壯夥計。另一個矮壯的正是方才發話之人,站在薛懷安身後不遠,右手上拿著個秋李子般大小的黑色圓球,大約就是所謂的“霹靂彈”吧。而第三個人身手極快,在薛懷安回身的當口那人已經躥到了櫃檯前,右手一撐檯面,身子向上一縱,躍上櫃檯,左手穿過鐵柵的空隙,將一把長管火槍指向櫃檯裡看穿著打扮應是銀號掌櫃的中年男子。

  電光石火間,第一個掠過薛懷安腦際的念頭是:吾生何其有幸,竟能身臨南明帝國犯罪史上第一個明搶銀號的罪案現場。

  自南明有銀號以來,光天化日之下明搶銀號的案件還未曾發生過。除去銀號的銀庫機關重重且僱有武功高手嚴密看護,大白天裡明搶實屬不易這個原因外,白銀份量沉重不易攜帶也是一個問題,冒死搶劫只取幾十幾百兩自然不划算,但是若背著一千兩白銀,那半人高一百斤上下的麻袋壓在身上,就算是功夫高手,光天化日之下恐怕也難逃追捕。故此,大宗銀錢的劫案一般只會發生在運送途中,卻未曾聽說有誰拼著性命去做大白天直接打劫銀號這等不合算的買賣。

  只是時移世易,當兩年以前,南明朝廷開始推行官造南明銀圓的時候,薛懷安就頗有先見之明地對李抗說:“銀圓這東西一定會鬧出些新案子來。”

  儘管朝廷說一個銀圓等於一兩銀子,但實則一個銀圓只有一兩銀子的六成左右重量。加之銀圓鑄造成圓幣的形狀後頗易於攜帶,一百個銀圓緊密排成柱狀後再用油紙裹好也只有六七寸長,一個成年男子背上十柱八柱並不會十分妨礙行動。薛懷安以此來估計,這三個男人少說要從這裡搶走兩三千兩才是。

  兩三千兩白銀啊,那差不多可是我三年的俸祿。薛懷安念及此處,雖然明白要被搶去的錢財並非屬於自己,仍覺得心疼不已。

  “大掌櫃,把這柵欄給老子去了,把銀庫打開,要不一槍崩了你的腦袋。”那個用槍指著銀號掌櫃的搶匪說,聲音瘖啞卻戾氣迫人。

  中年發福的銀號掌櫃神色倒還算鎮靜,只是額頭不知冒出的是油還是汗,腦門兒上亮晶晶一片。只聽他道:“這位大爺哪條道上的?我們德茂的大東家和黑白兩道都極有交情,大爺要就缺個百八十兩的,只管從我們櫃上隨便拿。若要是開了銀庫,這事情可就算鬧大了,拿得再多,大爺您也不見得享用得了。”

  這話裡藏著的威脅意味讓那人遲疑了一剎那,隨即說:“哼,嚇唬小娃娃呢吧。老子今日敢搶你這銀號,就不怕你日後找來。快去開銀庫,要是不開,你這一屋子人,不管有沒有干係,都要在這裡給你陪葬。”

  胖掌櫃見無法說動這人,有些無奈地低歎一口氣,道:“大爺可看這鐵柵上有任何能活動打開的地方嗎?這鐵柵為了安全都是封死的。我們銀號的人從來不從櫃前出入,都走這通後院兒的後門。我也沒法子打開啊。”

  “別給我耍心眼兒,你這兒沒有明鎖也定是有什麼能升降柵欄的機關。”

  胖掌櫃抹了把額頭的汗珠子,現出為難之色,辯白道:“大爺,這可真不是耍心眼兒,你想我們都不走前面櫃檯出入,來了客人只隔著柵欄遞送,我們何須把這鐵柵搞成能打開的呢?大爺要是著急用錢,不見得非要進去銀庫,咱們櫃上雖然剛開門還沒幾個錢,加上這位客人又支走了幾百兩,但是湊一湊,一千兩現銀總是有的,要不大爺先拿去隨便花花?以後再有要使銀子的地方不必這麼大動干戈,差人來知會一聲咱們銀號就送去。”

  薛懷安一聽這話,不由得抱著自己的一包銀子跟著胖掌櫃一齊冒汗。那站在櫃檯上之人卻只是冷笑一聲,沖手拿霹靂彈的同伴遞了個眼色。同伴立時會意,右手仍是握著霹靂彈,左手從懷裡掏出個被皮子包裹的東西往櫃檯上一放,單手打開皮子,露出個裝著棕紅色液體的玻璃瓶。只見這人拔去玻璃瓶蓋後,一股白煙便冒了出來,他隨即選了兩根鐵柵欄往根部緩緩澆上液體,頓時,伴隨著低低的“絲絲”聲和輕微的刺鼻氣味,鐵柵欄的底部開始迅速被腐蝕。

  那腐蝕時冒出的棕紅色刺鼻氣體漸漸飄溢開來,握著霹靂彈這人止不住劇烈咳嗽了幾聲,向後退開數步避過氣體。稍等片刻,他猛吸一口氣,再次屏氣衝到櫃檯前,將右手中的霹靂彈交到左手,伸出右手蓄滿力氣猛地一掰那根部被腐蝕的鐵柵,輕易就將之拉變了形,接著又去掰另一根。

  站在櫃檯上之人的身形瘦削修長,兩根鐵柵欄被拉歪之後的空隙已足夠他鑽入,只見他靈巧地貓身鑽過鐵柵,手中的火槍卻始終沒有偏離胖掌櫃的方向,在櫃檯裡站定後簡潔而冷硬地命令道:“開銀庫。”

  胖掌櫃抹了把順著額角流下的汗珠子,仍強撐鎮靜,道:“不知幾位爺和那杭州府的霹靂崔家是什麼關係,我們大東家和崔家頗有情誼。”

  櫃上之人一愣,不等他答話,薛懷安實在忍不住,接口道:“掌櫃的,你就別套關係了,霹靂崔家雖然擅制煙花爆丸,但就算沒見過,也該猜到那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霹靂游龍彈怎麼可能是這麼大小的東西。不是我說哈,這個秋李子大小的彈丸,裝火藥超不過十錢,爆炸力能炸傷一人便了不得了。什麼炸爛我們大家,我看只要有一個人英雄了得,拼上缺條胳臂或者少條腿的危險,衝上去攔他一攔,這霹靂彈就沒戲唱了。”

  薛懷安自從剛才搶匪叫囂一個小彈丸就能炸爛這屋裡五六個人之時起,就一直在盤算著這個技術問題——以火藥的爆炸力來估算,再怎麼看,對方都是在吹牛而已。不想這掌櫃的卻當了真,竟然因為人家隨便叫了個“霹靂彈”,就聯繫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霹靂游龍彈”,於是薛懷安一時嘴快便冒出這番拆台的話來。

  此話一出,這位抱著一包銀圓的年輕男子立馬成了全場關注的中心,那個手拿霹靂彈的搶匪惡聲罵道:“媽的,你多什麼嘴,有本事你來做個英雄試試!”

  銀號一干人則對他投以無限期望的眼神——很明顯,從站位來說,唯有他這個站在櫃檯外面又沒受到槍口威脅的人,有這個當英雄的機會。

  薛懷安卻仍是一如既往的迷糊個性,未曾覺察眾人的殷殷期待,卻一味揪住霹靂彈的技術性問題不放,繼續一本正經地回道:“並非我不想試試,只是在下向來是個思慮很周密的人,所以從剛才起就在考慮,就算裡面的火藥爆炸力不夠,但要是裡面還放了細小的鐵丸或者針刺,到時候一起迸射出來,傷及之人可不止一個。你看,我們來假設如果我有所行動後我們能制住這些搶匪——首先,假如門口兩位大哥被這位‘雙槍兄弟’打死,我被炸傷卻仍有餘力撲上去和這位‘霹靂彈兄弟’搏鬥,那麼,櫃檯裡必須出來一個夥計搶在門口這位‘雙槍兄弟’再次裝彈前制服他。而此時,櫃檯裡這位拿槍的兄弟必然已經開了一槍打死或打傷一人,此屍體或傷者最大可能便是大掌櫃您。”

  說到此處,薛懷安頓了頓,不自覺地以同情的目光看向大掌櫃,繼續道:“那麼,這位夥計能出得櫃檯來的充要條件是:第一,櫃檯裡有另一位夥計趁著這位在櫃檯裡開槍的兄弟裝彈時撲上去制住他;第二,櫃檯裡還有一位夥計能趁著前者二人搏鬥的時候從鐵柵裡鑽出來。如果這兩個充要條件中有一個為‘非’,則此次假設的結果為‘非’。現如今櫃檯裡除去已經被我們劃入算是屍體的大掌櫃您,還有三位夥計,從表面上看,絕對有可能至少有一位夥計能從櫃檯裡出來,但是別忘了,我們剛才假設的是最好的情形,實際上我被炸傷後多半根本無力搏鬥,那麼,至少我這裡還需要一位夥計來幫忙制服這位‘霹靂彈兄弟’,如此一來,我們這邊獲勝的充要條件變化為至少需要兩位有戰鬥力的夥計,而如果‘霹靂彈’能傷及的不止我一人,而是諸位皆傷,那麼此充要條件即為‘非’,則其結果為‘非’。因此綜上來看,即便我逞英雄撲上去,本次行動的結果仍不能保證為‘是’,這樣的話,我為何要衝上去?”

  待到薛懷安將這長篇大論的邏輯關係敘述完畢,非但劫匪已經失了耐性,連櫃檯裡的大掌櫃也不知怎的被他激起一肚子火,怒睜雙目,衝他大聲道:“什麼是是非非的,你分明是譏笑我沒有捨命護店的勇氣,好,我就……”大掌櫃剛說到這裡,忍不住猛烈咳嗽起來,眼睛發紅,隱約有淚。

  薛懷安見了,知道是剛才那棕紅色的氣體已經揮散開來,刺激到大掌櫃的眼睛和喉嚨,忙拿袍袖擋了自己的口鼻。大掌櫃並未氣餒,連咳數聲後,又道:“南、南……毒、毒……”然而他呼吸急促,夾雜著又是一陣咳嗽,誰也聽不懂他究竟說了什麼。薛懷安雖然捂著口鼻,還是忍不住歎息道:“大掌櫃,你又認錯了,這不是南疆日月神教的三屍毒之氣,這顏色不對,你莫要害怕。”

  大掌櫃咳得說不出話來,待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憋得通紅的一張臉上驟然現出決絕的狠色,沖薛懷安吼道:“你是哪裡來的渾蛋,這當口還來作踐人,好,我就是拼上這條老命也要護了東家的……”然而這慷慨赴死的豪言還未說到一半,他身後那扇白鐵鑲邊兒的銀號後門“吱呀呀”一聲開了,一個身穿杏黃衫子的明麗女子推門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