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花雨槍 > >

  薛懷安醒來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初荷哭得紅紅的雙眼。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問:「請問這位姑娘,你是誰啊?」

  初荷原本還在低低抽泣,剎那之間就愣在那裡,連手語都忘記去比畫。

  「哦,是初荷啊,我認出來了。你眼睛怎麼變得和被馬蜂蜇了一樣,又紅又腫,嚇我一跳,以為是山裡的女妖怪把我搶去當壓寨丈夫了。」

  初荷立時明白薛懷安在逗她,「撲哧」一聲破涕為笑,撲上來揮開粉拳亂打一通。

  薛懷安一迭聲求饒:「饒命,饒命,俠女你這是為民除良啊,百姓會恨你的。」

  初荷打痛快了,終於停下手來,原想再生一會兒氣,罵薛懷安幾句,可是畢竟年幼,繃不住氣勢,小臉兒緊了緊,還是忍耐不住笑出來,暫時忘卻了剛才的口角。

  薛懷安支著身子坐起來,細看眼前的小姑娘。

  在他的記憶裡,她有兩年沒有哭過了,至少在他的面前沒有哭過。如今她雖然笑鬧了一陣,可是因為剛才的哭泣擾亂了呼吸,現在還是間隔不久就要不由自主地抽一口氣,小小的身體隨之就是一抖,一下一下的,讓人想起受了驚嚇的幼獸。

  薛懷安不禁伸出手,撫上她淚痕未乾的臉頰,低低地說:「對不起啊,害得一棵樹哭了,下次我會小心。」

  初荷感覺到懷安的手掌熨帖在自己臉上,溫暖的熱度有穩定人心的力量。

  她吸了吸鼻子,咬住下唇,露出難得一見的憐軟神情,雙手在身前很緩慢地比出一句話:「不要死在我之前,能答應嗎?」

  「能,我發誓。」他說。

  薛懷安起身四顧,發覺自己仍然身處那間小廂房,於是一邊揉著仍然火辣辣疼的後腦勺一邊問初荷:「你可看見襲擊我的人了?」

  「我來的時候你就躺在這裡了,沒看見誰。」

  薛懷安檢點一番身上的東西,發覺什麼也沒有少,再看看屋內各處,除了那個大約是用來砸自己的景泰藍大花瓶歪倒在地上,也沒有什麼醒目的變化。

  他心中暗自疑惑,一時想不出是誰為了什麼偷襲自己,於是又打開裝戲服、樂器的箱子察看。

  他雖然記不清自己最初打開這箱子的時候裡面是什麼樣子,但是卻懷疑箱子有被翻動過的跡象,很有可能是有人來找過什麼,然後粗粗將疊放好的衣物再放回原處,卻因為匆忙沒有擺得十分齊整。

  然而也只是懷疑罷了,他被擊倒前並沒有十分留意箱中物件擺放的狀態,如今也只好暫時把這疑點記在心上,想著將來再去找程蘭芝查問。

  「初荷,這房子是幹什麼的,平時誰在用?」

  「換衣服的。程校長喜歡唱兩句,這裡大約是她的行頭什麼的。至於用這屋子的人,那就多了。請來的戲子、伶人,還有女學的同學們自己要是演一出折子戲什麼的,都會在這裡面換衣服。」

  「那麼,昨天有誰來過這裡?」

  「昨日的話,只有程校長進來換過戲裝吧。」

  「她是在杜小月走之前還是走之後進來的?」

  「走之後。」

  薛懷安神色微動,環顧屋中,對那扇後窗忽然來了興趣,他走過去推開窗,發現從窗口恰恰可以看見回轉而下的青石階山路,大約只有百步之遙,杜小月遇害的那一處也赫然在目。

  他神情頓時一震,問:「你剛才在哪裡?」

  「在外間的院子生氣。」

  「沒看見有人來?」

  「沒有。」

  「後門,這裡一定有一個後門可以出去,要不然襲擊我的人不可能無聲無息地繞過你。」薛懷安振奮地說。

  兩人立時開始在屋中仔細尋找暗門,可是細細搜了一遍也未曾發現,又跑到跨院兒裡察看,終於在一叢繁茂的木槿花之後看到了一個隱蔽的小門。

  「門沒有鎖,襲擊我的人很可能是從這裡出去的。」

  薛懷安說完,推開門,果然看見一條完全由腳踩實的山間小徑,他拉著初荷,快步沿著小徑穿過樹林往下走,不一會兒工夫,眼前出現一個岔道口,他們選了緩緩斜向上的一條繼續走,沒多久就看見了青石階山路。

  「看,那裡就是杜小月遇害的地點。」薛懷安指著不遠處的石階說。

  初荷點點頭,卻不解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薛懷安蹙著眉,沒有馬上回答,反而問:「昨日你們校長換衣服用了多久時間?」

  「很快。」

  「很快是多快?」

  「我又沒有西洋懷表,不過也就五分鐘上下吧。」

  薛懷安掏出懷表來,道:「你等在這裡。」

  說完,他快步又飛跑回小路,初荷等了好一會兒,只見薛懷安又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弓起瘦長的身子,雙手叉在腰上,上氣不接下氣地一陣喘,好不容易等呼吸穩住了,才說:「五,五分鐘,我跑一個來回要五分鐘。哎喲,不行,岔氣兒了,初荷救命。」

  初荷看他的樣子狼狽,捂著嘴偷笑,話也不說,搶過他手中的懷表,往林子裡跑。

  不一會兒,她也跑了回來,雖然一樣喘著粗氣,可是遠沒有那麼狼狽,將懷表遞給薛懷安,有點兒得意地比出「一分半」幾個字。

  薛懷安知道自己非常不善運動,跑了這五分鐘可以要掉自己半條老命。可是初荷卻不同,她自從立志要做一棵樹以來,每日堅持一種古怪的、據說是她太爺爺教給她的身體修煉法子,每天早晨風雨無阻地圍著房子跑圈兒。

  然而,連初荷也需要用一分半跑一個來回,薛懷安想到這裡,覺得謎題又解不開了。

  初荷看著他苦思不解的模樣,問:「你認為,程校長有可能在換衣服的間隙,沿著小路跑下來殺了小月再跑回去?」

  「你看,一個人不會平白無故襲擊我,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我們可以假定,他襲擊我就是為了讓我不要發現什麼與昨日兇案有關的東西。換一個角度說,就是有什麼重要的和兇案有關的東西留在了那裡,因為昨日錦衣衛護送眾人下山,後來又封了山,所以他沒有辦法拿走。而你說過,昨日用那屋子的只有你們程校長。」

  初荷不可置信地搖搖頭,說:「她跑不了那麼快。」

  薛懷安常說初荷跑步的時候像個女妖怪,即使大多數男人也跑不過她,路程短的時候還看不大出來,距離一長就格外明顯,一分半的時間對於她來說就是在曲折的山道上往返跑了差不多一里來地,也就是一千六七百尺,換作一般女子,即使體力和耐力俱佳也需要耗時兩分鐘以上。

  「往返兩分鐘,再加上殺人和拖屍體,沒有六七分鐘是不可能辦到的。如果考慮到還要換戲服,還需要平復了呼吸去唱戲,沒有十五分鐘是做不到的,就算你們程校長是武林高手,懂得輕身功夫,能在樹梢間飛來縱去,我們折一半時間也是七八分鐘,所以,從時間來看她不會是兇手。」

  初荷點點頭,她自己也跟著薛懷安學了些武功,知道所謂飛來飛去的輕身功夫只是俠義話本小說裡面的誇張,這世上哪怕是頂尖的武林高手,也只能做到騰躍如猿,行走如飛,長途奔襲而氣力不衰,若說真的像鳥兒一樣在樹梢間飛來縱去,那是決計不可能的。

  薛懷安想了想,又說:「但是從時間上來看,如果當時後窗開著,程蘭芝很有可能看到當時杜小月被害的情形,如若真是如此,她什麼也沒說就很是可疑了。」

  初荷聽了微微一驚,問:「有沒有可能兇手是一個知道這裡有小門的人,所以殺人之後沒有溜下山,而是跑上來,然後在那屋子裡面藏了什麼東西?」

  「也有這個可能,不過那就需要解釋,為什麼兇手不跑下山,而是跑上來。走,我們再回去看看。」

  兩人重新走回茶室,四處細緻勘察一番,卻不再有什麼新的發現。薛懷安回到放置戲服的小屋,站在後窗眺望山中景色,可以看見青石階曲折蜿蜒地盤山而下,消失在青山翠嶺之間,隔著層層樹木,隱約能瞧見半山亭有些褪了色的朱紅頂子。

  「杜小月去做什麼了呢?是下山去嗎?但也有可能是去什麼地點見什麼人,比如,就是去這個半山亭。去見誰呢?那個她托付你遞送包袱的男子嗎?」薛懷安喃喃地兀自低聲說道。

  初荷站在薛懷安身後聽著他的自言自語,心中害怕自己那日在茶樓的胡說八道將薛懷安引入歧途,趕忙拉了拉他的衣袖,面對回轉過頭的迷惘眼睛,比出「凶器」兩個字。

  薛懷安如夢初醒,一拍腦袋,道:「對,應該先回去看看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