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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懷安回到百戶所的時候,只有仵作齊泰在等著他。

  「其他人呢?」

  「瓜蔓抄去了。」

  「瓜蔓抄」這個典故來自清人入關前的大明,當年大明錦衣衛的偵緝手段很是嚴酷,抓住一個可疑的人,就會沿著這個人親朋好友甚至僕從家奴的脈絡,猶如順著瓜果的籐蔓一樣排查下去,但凡有牽連的一個也不放過。最後常常一抓就抓出所謂的同黨無數,然後各個用刑逼問,甚至屈打成招。

  如今的明律對錦衣衛的權限雖然全部有新的規定,可是這個詞和這種作風還是延續下來,意指大規模挨家挨戶地搜查。

  薛懷安不大喜歡這樣的行事手段,在他看來,刑事偵緝中細密而有邏輯的思考遠比這樣的體力活兒有效,只是錦衣衛的風氣做派形成已久,並不是他一個小小校尉可以改變得了的。

  「抓誰去了,是馨慧女學的門房老賈嗎?」

  「可不就是他,聽說那傢伙跑了,害得咱們百戶所分散在十里八鄉的錦衣衛全部被調動出來。」齊泰一邊說著,一邊把準備好的溫水拿出來,開始清潔杜小月的屍體。

  薛懷安見了便戴上手套去幫忙,齊泰忙說:「這些齷齪的事情,卑職來做就好了,哪兒有錦衣衛也幹這些的,薛大人還真是古怪。」

  「我幹這些心裡比較踏實。」薛懷安答道。

  齊泰手上不停,嘴上頗有些感慨地說:「所以啊,卑職總覺得薛校尉是不大一樣的人。校尉大人,你至今還是個校尉,真是委屈呢,想想你來了我們這裡,大小案子可破得不少。李百戶既然欣賞你,為什麼不給你升職呢?」

  薛懷安毫不在意地笑笑說:「這些我也不明白,李大人自有想法吧。」

  齊泰見薛懷安言語之間的確是沒有半分氣惱怨懟,便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歎了口氣,心想:這麼個聰明人,竟是於人情世故上不開竅,真是可惜了。

  兩人洗乾淨了屍體,將黃紙蘸好酒醋,清潔屍體的面部、胸脅、兩乳、臍腹和兩肋之間,再用一條薄被蓋上,澆上酒醋,等了一個時辰,便開始驗屍。

  齊泰打開屍體上的薄被,看著清潔好的屍體,忍不住歎了一句:「哎呀,好乾淨的屍體。」

  這話只有薛懷安能明白。原來在洗過酒醋之後,屍身皮膚下很多原本不易看見的壓痕創傷都會浮現出來。兩人驗傷這麼多次,大多數人是在死前有過毆打一類的劇烈身體衝撞,還很少看見除了那幾道傷口外,沒有什麼其他傷痕的屍體。

  「老齊,開始吧。」薛懷安皺著眉頭說,雙眼盯著杜小月的屍體,心中解不開的謎團更大了些。

  齊泰開始重新細緻地檢驗屍身各處,口眼鼻耳和陰戶肛門一一探查並記錄過後,已經到了清晨,兩人剛剛用藥材去掉了身上的異味兒,準備喝口茶休息一下,百戶所的院門「匡」的一聲便被人推開了。

  十來個錦衣衛在李抗的帶領下魚貫而入,大咧咧地倒在堂上的官帽椅中。李抗大聲吆喝道:「兄弟們,再提一會兒精神,我們把那個小子審完了再說。」

  隨後,一個錦衣衛押著一個頭戴方巾、書生打扮的男子走了進來,一把將他推倒在地,呵斥道:「跪下,回大人話。」

  那人戰戰兢兢地爬起來,還未開口,李抗就從椅子上跳起來,指著他鼻子大罵道:「媽的,你個狗娘養的採花賊,還來假扮讀書人,真是狗膽包天。你自己從實招來吧,爺們兒今天晚上搜了二十多家旅店、窯子、飯館,一夜沒睡,各個心情都不好,你要是讓我們逼問的話恐怕沒有好果子吃。」

  那採花賊此時已經嚇得面無人色,一連磕了十幾個響頭,磕磕巴巴地講了自己如何看上郭員外家的小姐,又如何買迷藥想趁夜色迷姦那郭小姐,不想放迷香的時候被她家人發覺,被人追了一條街才逃脫。但後來賊心不死,趁那郭小姐在廟裡進香留宿,又去試了一回,這回雖然得手,但此後外面風聲緊了,自己就再也沒做過。

  李抗啪地一拍桌子,怒道:「狗屁,非要給你上板子才肯說實話嗎?你之後分明還迷姦了石頭巷林家的兒媳婦和廣寧街棺材鋪的老闆娘,今兒你還姦殺了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那人一聽,嚇得體似篩糠,一下子撲倒在地上,道:「大人冤枉啊,那之後我真的再也沒做過啦,色心起了就去窯子逛逛。小的只有色膽一顆,殺人的事更是想都不敢想的。」

  「還敢嘴硬,拉出去把他關起來,不給水、不給飯,看他一天以後還硬不硬。」李抗疲乏難當,懶得再與這人廢話,一擺手,先叫人把他拖了下去。

  那採花賊高聲叫著冤枉被人拖走了,李抗憤憤地說:「真是麻煩,要是前明那時候,咱們錦衣衛有動刑的權利,幾十板子下去,看他招不招。」

  「大人,可能真的不是他。」薛懷安忽然插話進來道。

  「懷安,你什麼意思?」

  薛懷安指了指裡間,說:「大人,借一步說話。」

  兩人步入裡間,未等薛懷安開口,李抗先按住他的肩膀,道:「懷安,我一直器重你,不過這次的事情你要謹慎,這個採花大盜的案子太過惡劣,街頭巷尾都在議論,咱們月餘未破,連泉州府都驚動了,昨兒個才發來詢事案牒,不想今兒就變本加厲出了一檔子姦殺。沒有把握你別瞎說,這人迷姦的事情已經招了,只要再關一關,姦殺的事情也會認下來。採花大盜一案已經拖了月餘,這下子一併破掉,我們也好交差了。」

  薛懷安正色道:「大人,迷姦與殺人不同罪,這人雖然下流該死,卻不得冤死啊。再者說,門房老賈不是還沒找到嗎?他可是很有嫌疑的。」

  李抗神色一凜,收回了剛才語重心長的態度,說:「那你怎麼認為?」

  「大人,杜小月之死絕對不只是姦殺那麼簡單。」

  「為什麼這麼說?」

  「大人,卑職從現場勘查來看,已經可以確定她是先被人從背後重創,然後再放入樹林的。如果那之後她被人姦淫,在下體造成那麼大傷害的情況之下,我等今日驗屍,竟然沒有發覺她身上有其他瘀痕。按理說,那歹徒或手按,或身壓,在如此大力的情況下她身上必定會留下些痕跡,特別是當時她應該已經死了,或者是瀕死,身上血流不暢通,更容易形成瘀痕,怎麼會什麼也沒有留下?」

  「也許就是沒壓、沒碰,這個也難說。或者兇犯按住她的力度很輕,要知道,那時候杜小月既然是已經死了或者瀕死,兇犯不需要用很大的力氣壓制她。」

  「還有一點,這個採花大盜在這月餘之間迷姦良家女子三次,手法幾乎都是相同的,為何這一次如此不同?若是說,先姦後殺,那還罷了,我們姑且可以認為他是在姦淫過程中遭到杜小月的反抗,所以下了殺手。可是從殺人現場來看,分明是殺了人之後再去姦淫,這與另外三個迷姦案的犯罪手法大相逕庭,很難讓人相信是一人所為。」說到這裡,薛懷安突然轉而問道,「卑職想請問大人,為何搜查門房老賈竟然抓出這麼個傢伙來了呢?」

  「查問一個妓女的時候,她說她的一個客人酒醉後說郭員外家的案子是自己做的,我們按照那妓女說的姓名、樣貌,在另外一個窯子搜查的時候找到了他。」

  薛懷安聽到這裡,不自覺地搖搖頭,道:「既然如此,大約真的不是他。」

  李抗沉吟良久才開口問道:「那你怎麼解釋這件事?」

  「卑職以為,有人製造了杜小月被人強姦的假象,這是因為最近採花大盜的事情被人們傳得凶,兇手想嫁禍他人。」

  李抗繃著面孔仔細想了想,帶著疑惑看向薛懷安,問:「殺人要講動機,不為色慾的話,這個人為何要殺掉杜小月,她一個小姑娘能和別人結下什麼仇怨?假設就是現在逃跑的門房老賈所為,你說說他有什麼動機?要掩蓋他欺負過杜小月的事情?你妹子說了,當時她撞見老賈欺負杜小月,本來是要拉著杜小月去找校長告狀的,是杜小月害羞不敢去,死活不讓你妹子說出去,老賈有必要對這麼個膽小懦弱的女孩子下殺手嗎?」

  「這卑職就不知道了,可是,卑職願意立刻去調查此事。」

  李抗負手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走了幾圈兒,停下來看著薛懷安,好一會兒,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心一般,說:「懷安,採花大盜這個案子上面給了期限,你現在將它搞得如此複雜,要是月底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可就……你可就當不成我的女婿了。」

  薛懷安一聽,大喜叩謝:「謝李大人,懷安這就著手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