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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荷對著黑漆漆的槍口,有一剎那腦子裡一片空白。

  槍口是那麼黑,宛如一條沒有盡頭的隧道,吞噬掉光、熱、生命,以及一切進入它的東西。

  她站在隧道的這一邊,時光奇異地倒退,四周暗下來,暗到連自己也消失不見。

  在這樣膠著黏稠如烏漆的黑色中,她聽見死亡的聲音,那聲音是金屬切入身體時的鋒利,血肉與刀劍摩擦時的震顫,靈魂飛離肉體時的訣別。

  奇怪的是,這一次,她並不害怕,心跳只是滯了一下就恢復到正常的律動,一下一下平靜地跳著。

  她輕輕閉上雙眼,臉上呈現出奇異的安詳神情。

  莫五看著槍口下的少女,心中生出古怪的念頭。

  他記起很久以前,他去泉州港的時候,出於好奇,溜進給外國船員建造的聖母堂,在那裡,他看見一些很美的畫。有一張上面畫著一個年輕的金髮女子,她垂著眼簾,溫柔地抱著一具男人的屍體,沒有任何悲慼或者哀痛的神情,秀美的臉上一派安寧祥和。

  「這是她的男人嗎?死了男人她為什麼不難過?」他問同伴。

  「她是聖母,那是她的兒子,上帝之子耶穌。關於這樣的神情,有兩個解釋,一個是說,聖母其實早就預見到兒子的死亡以及後來的復活,所以很坦然地接受了這一切;另一個解釋說,她神情安然平靜,只是因為她真正地瞭解什麼是死亡。」

  「你覺得哪個解釋對?」

  「我喜歡第二個,第一個嘛,如果可以預知未來,人生是多麼沒有趣味。」

  那麼,這個女孩兒呢,為什麼她臉上也是那樣的神情?這樣年紀的女孩兒,面對這樣的情形,不是應該腿軟、顫抖、哭泣、失控才對嗎?

  她是可以預知未來,還是真正地瞭解什麼是死亡?

  莫五想著,略微有點兒失神,停了好一會兒才說:「你,挪開到那邊去,別擋在窗口。」

  初荷沒有料到是這麼一個結果,睜開眼有點兒訝異地看著莫五。

  「看什麼看,挪開,快點兒,想被老子轟死嗎?」

  初荷依言離開窗邊,只聽「砰」的一聲轟響,莫五向窗外射了一槍。似乎是有些彈丸打在了窗外的榕樹上,呼啦啦,好一陣枝葉搖響的聲音。

  屋內女孩子們的尖叫聲幾乎是在槍響的同一瞬間響起來,莫五無視這些尖銳的叫聲,衝著窗外喊道:「你們別想搞古怪,再敲那個破鼓,老子的槍可就不是射樹了。」

  初荷聽見莫五這麼說,馬上明白過來,原來莫五隻是猜出來外面的鼓聲有什麼門道,可是並沒有看破她正在和花兒哥哥聯絡,心中一寬,趁著這個有點兒混亂的時候,伸手在課桌上的硯台裡蘸了點兒墨汁,在手心裡快速寫下「勿動」兩個字,把手往後一背,不易察覺地挪了幾步,站到瑟縮在一起的同學們中最靠前的位置,展開手掌,拚命地搖晃著。

  「莫五,你不要動那些學生,你不殺人,什麼都好商量。」常櫻大聲沖二樓的窗子喝道。

  「哼,老子現時沒殺,但保不齊將來不殺,快去給老子準備東西。」

  常櫻聽了舒口氣,看向臉上幾乎失了血色的薛懷安,輕聲說:「好了,沒出大亂子,後面我來解決,這件事到此以後薛校尉請迴避吧。」說完,她轉過身,逕直向樓裡面走去。

  薛懷安自然知道自己剛才所做違背了錦衣衛的行動準則,心中頗為慚愧,訥訥地站在一旁。但他心中擔心初荷,只好豎起耳朵拚命去聽樓裡的聲音。

  他隱約可以聽見常櫻叫門的聲音,然而到底在說什麼卻聽不清楚,但是莫五那一邊卻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常櫻的努力猶如石礫投入幽深的死水,激不起半分波動。

  大約一炷香工夫之後,常櫻黑著臉走了回來,道:「他說要說的都和你講過了,一句也不願再和我談。」

  也許是不希望看到那麼激烈而暴力的場面吧,薛懷安聽了,不知道怎麼心底裡倒是鬆了一口氣。

  「常百戶,恕我直言,這莫五身上可是攜帶了什麼重要情報,所以放他不得?」李抗問道。

  「身上攜帶了什麼不知道,可是他本身就是一個威脅,他潛伏於崇武軍港五年,現居軍器庫司務一職,對大明水軍武器瞭如指掌,最近要下水試船的無敵戰艦也一直在崇武港口做最後的整備,這一次我們損兵折將,掘地三尺才把這個老鼠給挖出來,絕不能讓他活著離開大明。」

  這時候,薛懷安忽然注意到一個更迫切的問題,插話進來說:「常大人,廟裡就快敲鐘了,請大人速速決斷。」

  不想一邊的李抗卻呵呵一笑,道:「我已經差人去告訴廟裡的和尚不可敲鐘。」

  薛懷安沒想到李抗有如此應變,剛要讚許,又覺得不妥,道:「這個法子只能拖得了一時,莫五一會兒就會注意到時間上的問題,我們必須馬上應對。」

  「那麼,你想如何應對?」常櫻問道。

  薛懷安覺得這一回常櫻的口氣並不怎樣盛氣凌人,的確像真的要商討一般,想了想說:「我想,暫且答應他,給他備好馬,讓他帶著一個人質出來,這樣至少能先救下大多數學生。」

  「那麼被莫五挾持的那一個學生你又當如何?」

  「常大人的人裡可有用箭的好手?」

  常櫻愣了一下,似乎沒有馬上明白薛懷安的意思,但是隨即恍然大悟,道:「你是要讓箭手埋伏起來射殺他?」

  「正是,火槍的殺傷力雖然大,但是精確度不佳,三五十步之外單單想要射中對手已是不易,更何況莫五還帶著一個人,用火槍射殺他,萬一有所偏差就是一條人命。相比起來,弓箭的精確度要高很多,射箭好手的話,百步內都有百發百中的把握。我們可以讓箭手埋伏在遠處,等他走出來後,箭手從背後射中他要害的同時再派武功好手上去救人。只是這對箭手的要求極高,這一箭一定要射中要害,讓莫五無法有餘力反擊。這箭手必須是有百步穿楊本領的好手才行,不知道常大人麾下可有這樣的人才?」

  常櫻認真思考片刻,答道:「這計策似乎可行,射箭好手也有,本官便是,只是弓箭卻沒有。」

  原來近五十年來,因為造槍術的不斷改進,火槍已經逐漸替代弓箭在軍中的位置。錦衣衛一般出行,都是隨身攜帶劍與火槍,而不是不便攜帶的弓箭,這一時之間,還真是無處去尋一把上好的弓箭。

  「有的,有的,校長那裡有。」一直守在一邊的副校長忽然插話說,隨即差人取了弓箭來。

  弓是上好的鹿筋強弓,常櫻拿起弓,看了看四周的地形,選擇埋伏在小樓北邊的假山後面,這樣莫五隻要走出樓門,往放著馬匹的南門一走,就會把整個後背暴露給她。

  接著,她佈置好其他錦衣衛,轉回來指著薛懷安說:「大家聽著,我埋伏的時候,你們均以薛校尉為首,突發機變之下,若是與我的佈置有異,皆以薛校尉號令行事。」

  薛懷安沒想到常櫻會如此佈置,正想推脫給別人,常櫻靠近他,以低而鄭重的口氣說:「這邊托付給你了,緹騎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