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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 1

  第二天,2014年的最後一天,天色變得陰沉起來,就像我和欒冰然的心情。我們收拾停當,準備上路的時候,傑克和露絲還在帳篷裡酣睡,萍水相逢無須道別,我和欒冰然上路了。

  整整一天的時間,我的眼前又開始呈現死灰色,那是一種美國大片裡常用的世界末日的顏色。這樣的顏色,在我的眼前已經有兩個月了,是欒冰然出現後,用她那雙純淨閃亮的狗眼,驅散了死灰色,讓我的世界有了色彩。可經歷了昨夜的尷尬之後,色彩消失了。

  臨近傍晚時分,天空飄起了雪花,我和欒冰然終於徒步到了司馬台。一路之上,我們倆都很沉默,並刻意迴避著彼此的目光。我覺得渾身疼痛,不知道是負重登山造成的肌肉酸脹,還是癌細胞露出它的猙獰面目。我恐懼這一刻的到來,又似乎是在期待這一刻的到來,因為這一刻真的來了,我也就不恐懼了。

  因為我們帶的水全部用光了,晚上只能宿營在古北水鎮旁邊的河床上,以便到水鎮的小超市裡買水。真是冤家路窄,我在小超市買水的時候,居然遇見趙覺民,而他居然在挑選避孕套。這個時候,我才猛然想起來,今天是我原來的公司全體人員在古北水鎮開年會的日子。趙覺民也看到了我,他急忙扔下拿在手裡的一盒避孕套,很尷尬地跟我打招呼,問我怎麼到這裡了?我說我過來徒步宿營,準備用一種不一樣的方式來迎接新年第一縷陽光。我問趙覺民有多少人喝吐了?趙覺民苦笑一下,對我說:「幸虧你一句話,公司今年給全部員工都放假了,只帶著公司的中層過來的,算是一個務實的年會,主要討論公司明年發展的方向和策略,所以,沒有人喝多。」

  我問趙覺民:「避孕套是你們明年發展的方向還是策略?」

  趙覺民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囁嚅道:「我……只不過是觸套生情,原來……原來跟梁安妮偷情時,用過這個牌子……」

  我說:「聽你的話,感覺你倆已經是過去時了。」

  趙覺民長歎一聲:「我已經離婚了,可是……可是,我發現梁安妮已經跟魏黨軍搞到一起了。」

  我說:「胃口不小啊,梁安妮這是要把公司一舉拿下的節奏。」

  趙覺民看著我:「你說,這個世界上有真感情嗎?」

  我說:「基礎是鬼混,你還指望忠貞?你現在跟魏黨軍比拚的不是真感情。」

  趙覺民問我:「那是什麼?」

  我說:「是誰的器大活好,舌乖指巧。」

  從超市到宿營地,大概不到五百米的距離,等我給趙覺民醍醐灌頂後回到營地的時候,卻發現欒冰然失蹤了。帳篷和她的背包都在,但是任我怎麼呼喊,空蕩蕩的河床上沒有任何回應。我想,她可能還在為昨晚的事情生氣,故意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見我。雪花零零散散飄落下來,看來今晚該有一場大雪了。我打開頭燈,沿著河床找尋欒冰然的蹤跡。河床上一個閃亮的物件吸引了我的視線,走近一看,發現是一把瑞士軍刀。我認出來這是欒冰然的刀子,昨天晚上,她還用這把刀子打開了沙丁魚罐頭。我繼續往前搜尋,又找到了欒冰然的頭套和圍巾,此刻,我知道欒冰然出事了,因為這些物品都在相距很遠的地方散落著,應該是她故意扔掉的,給我留下尋找的蹤跡。我當即掏出手機來,撥打報警電話,卻發現此處沒有任何信號,大概是因為兩岸的懸崖太高的緣故。就在我六神無主的時候,突然發現前方有一閃一閃的微弱亮光,我急忙奔跑過去看個究竟,居然是欒冰然的手機,而且解除了密碼鎖。她的手機也沒有信號,我按動電源鍵,手機的屏保上顯示有一條未發送短信,我打開手機的未發送短信,原來是發給我的信息:我被綁架SOS。

  我清晰記得欒冰然的手機有密碼鎖,現在密碼鎖解除了,肯定是她暗自操作的,想讓手機告訴我更多信息。我繼續翻看手機,打開相冊看到的都是今天穿越路途中的照片,我又打開文件夾,發現裡面有好多音頻文件。我打開最上面一個音頻文件,裡面傳來嘈雜的但有節奏的聲音,很容易辨別出這是走路的時候錄製的,手機應該是揣在口袋裡操作的,偶爾有說話的聲音,但是模糊不清。第一個音頻文件沒有聽到有價值的信息,我接著打開第二個文件,傳來欒冰然的聲音:「越往上遊走越冷,你們想凍死我呀?」

  一個模糊不清的男聲回道:「別嚷嚷……往前不遠,有一個山洞,凍不死你。」

  欒冰然接著說:「山洞在哪裡?還要走多遠?你們三個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不知道害臊嗎?我到底哪裡得罪你們了?」

  這個姑娘真是冰雪聰明,故意告知我對方人數、性別還有落腳處。有一個男人說話,也許是隔得太遠,一句都沒有聽清楚,接著又是欒冰然的聲音:「你們怎麼知道我還有男朋友?難道你們仨一直跟蹤我們?對啊,我男朋友回來看到我失蹤了,他肯定會打電話報警的。」

  一個模糊不清的男聲:「……別提你的男朋友了,警察來了也是給你收屍……」

  欒冰然:「劫財劫色都可以,為什麼要殺我,我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

  …………

  接下來的幾個文件,聲音全都是模糊不清,偶爾有一兩聲男人催促欒冰然走快點的呵斥聲,再沒有聽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這三個人居然要殺害欒冰然,而且不是為了財色。還有,欒冰然居然沒有否認我是她男朋友,這一點讓我心底泛起一絲溫暖。我極少被感動,因為這個世界給了我太多被動。此刻,手機沒有信號,下山去報警肯定來不及,我該怎麼辦?落雪已經快把地面覆蓋了,我一時半會兒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救欒冰然,只能硬著頭皮追蹤、找尋前面的那個山洞。雪地上已經有了一些凌亂的腳印,我加快了腳步追趕,因為雪下得越來越大,我擔心積雪蓋住腳印。我關掉頭燈,以免被歹徒發現我的蹤跡,從地上腳印判斷,我距離他們應該不遠了。四周已是白雪皚皚,即便是夜色已深,地上的腳印和四周的環境還是能夠辨認清楚。我打開背包,從裡面拿出一瓶剛買的礦泉水,扔在路上,我這樣做的目的,一是減輕自身重量,二是學著欒冰然的做法,在路上留下線索。我往前又追趕了大約一公里的樣子,已經能夠聽到前方傳來說話的聲音,我抬頭望去,前方大約一百多米的河床上,有四個人影。而且,我清晰地聽到欒冰然大聲說話:「怎麼還沒到?我走不動了。」

  另一個男人說:「你不用枉費心機嚷嚷,在這裡,你就算把狼喊來,也不會有人理你。」

  說到這裡,幾個人都停下腳步,其中一個男人問另一個男人:「徐二炮,該到地方了吧?」

  徐二炮打開手電,照了照左手邊的懸崖,說:「是這兒。」

  說完,被叫作「徐二炮」的人領頭往懸崖上一條小路走去。「徐二炮」?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噫……我忽然倒吸一口涼氣,三天前在大街上遇到那伙碰瓷的,和事佬稱呼躺在地上的人就叫「徐二炮」。如此說來,和事佬的同夥這兩天一直在跟蹤我們,我在火車北站遇見的軍綠棉衣,昨天下午尾隨我們攀登長城的那三個人……昨天晚上,他們之所以沒有動手,是因為那兩個美國人突然闖入。看來是福不是禍,是禍真的躲不過。和事佬身背六條人命,這次進去必死無疑,這樣一來,我們跟這夥人就是血海深仇。不過,電視上播放的法制欄目裡講述的案情,都說犯罪分子不講道義,大難臨頭各自保命,沒聽說有為同夥復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