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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還有三天是中秋節,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度過的第三十九個中秋節。除了越來越貴的月餅,還有越來越稀疏的腦門之外,這個中秋節跟前三十八個一樣,無聊透頂。

  業務部的同事們拿著填寫好的客戶名單,輪流找主管趙覺民簽字,以便在中秋節前把月餅和紅酒送到自己的客戶手中。吳安同的業績是我們部門裡最好的,所以,他的客戶名單比較長,用5號字還排滿了整整兩頁A4紙。

  我的「月餅」客戶名單上只有六位,跟我上半年的工作業績成正比,趙覺民眼皮都沒抬一下就給我簽字了。我沒敢像吳安同那樣把自己相好的名單放進公司客戶名單裡面,因為我想保住這份很爛的工作,如果工作都沒了,老婆喊我「窩囊廢」的時候,就更理直氣壯了。其實,她叫我窩囊廢也沒什麼,以前做愛的時候她也是這麼叫我的,她只是不該在兒子面前喋喋不休地重複這三個字。唉!同樣三個字,改變了語境也就換了性質。分居以來,估計她在兒子面前已經把我編派得比灰太狼還愚蠢。所以,我敢肯定,我兒子學會鄙視的第一個人就是我。兒子已經上一年級了,我去他學校開了幾次家長會,老師說我兒子上課不專心聽講,腦子總是開小差,到現在還背不下來字母表。老師還建議我帶兒子去看心理醫生,說我兒子的問題老師管不了。我不太擔心我兒子的問題,因為我小時候也是這樣,其實,我現在也是這樣,經常靈魂出竅,魂遊太虛。

  吳安同的客戶名單被趙覺民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手指重重地點在名單的一頭一尾兩個女性名字上,眼皮不抬地問吳安同:「她們倆與公司是什麼業務關係?」

  趙覺民的口吻,很像是在詢問吳安同與她倆的性關係。吳安同把抽了半截的「軟中華」狠狠地按在趙覺民滿是「中南海」煙蒂的煙灰缸裡,不緊不慢地說:「我的業務就是靠女人做起來的,你不是也明裡暗裡地鼓勵這種業務關係嗎?你這麼關切,是不是公司要給我發放精子損失費?」

  趙覺民乾笑了兩聲說:「誰不知道你吳安同的能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給你發精子損失費,那是羞辱你。」

  趙覺民說完,壞笑了兩聲,把兩頁A4紙簽了。吳安同給趙覺民的桌面上丟了一根軟中華,還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羞辱我吧,撒開了歡兒地羞辱我吧!只要補助費夠多,我就扛得住……」

  這就是吳安同,嘴巴能殺人。所以,我在辦公室裡面盡量避免跟他交流。如果有不得不說的話,我也盡量把話說得不留下任何話把兒,說完了就趕緊摸起電話聯繫業務,其實我沒那麼多業務電話。有一次,吳安同就把我的電話奪了過去,一聽電話裡面是忙音,就關切地問我:「不裝×能死嗎?」

  別人或許會以為我倆關係不好,也許就是不好,可我內心對吳安同還是很景仰,覺得整個社會就是為他們這類人配備的,所以他罵我,我也不生氣。

  臨近下班時分,等公司裡幾個眼尖嘴快的傢伙都走了,我才起身磨蹭到人力資源部找梁安妮。梁安妮信佛,每到節假日就忙著四處磕頭燒香去,連指甲鉗和發卡都找高僧開過光,虔誠得要死。我一進門就直奔主題,我問梁安妮:「我可不可以自己掏錢,買幾份公司團購的月餅和紅酒送朋友?」

  梁安妮送了我一個溫馨的白眼,問我有幾個人,讓我把名單和地址都給她,其他事兒就不用我管了。這是我想要的理想結果,我清楚這小妮子對我有點意思,但我不清楚,這個頗有些姿色的小妮子為什麼會對身材五短、腦門禿顯的我有意思。工作上,吳安同比我能幹;長相上,趙覺民比我體面。我唯一能說服自己的,就是梁安妮這個小妮子因為信佛後獨具慧眼,發現我是個沒心沒肺的另類奇才。

  梁安妮把我額外給她的名單,都加到了魏總經理的頭上,她說:「魏總經理的送禮名單多,給了我一沓兒名片,多一個少一個他也不會看出來。」

  主要事情搞定後,我倆都長舒了一口氣。梁安妮放下名單,笑瞇瞇地等我說好聽的話感激她一番,我卻著急離開她的辦公室。因為趙覺民一直想勾搭梁安妮,我可不想夾在中間當炮灰,雖然我也喜歡梁安妮,但對於我這個年齡的已婚男人來說,生存比濫情重要。

  梁安妮問我中秋節怎麼安排,我沒敢說一個人過節,就敷衍她說要帶兒子去歡樂谷。梁安妮說那也不能三天都待在歡樂谷,我說一天去歡樂谷,一天去石景山遊樂園,一天去動物園。梁安妮問我:「你兒子是不是有多動症?」

  我說:「多少有一點。」

  我看到梁安妮失望的眼神,不敢再作停留。在她有些惱火的白眼下,我媚笑著出了門。

  我在這座城市生活已經近二十年了,最初,我從川北米倉山裡進入大城市的那股興奮勁兒,早就找不見了。我還清楚記得從北京火車站出來,幸福得快要眩暈的感覺,雖然我渾身上下只有一雙白色回力鞋是新的,但我覺得人生嶄新的一頁就此掀開。白色回力鞋還是父親極力主張給我買的,說孩子考上了北京的大學,穿著解放鞋去上大學會被同學笑話的。按照我母親的想法,一雙回力鞋折合二十多本世界名著。我父親是醬菜廠的供銷員,母親是小學老師,兩個人高中還沒畢業,就趕上了「文革」,所以,上大學一直是二老的夢想。我大學畢業後,國家已經不包工作分配,我知道,我嶄新的一頁已經掀過去了。禁不住大學同學呂夫蒙攛掇,我沒有回四川廣元,而是黑在北京直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