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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燙手山芋 釜底抽薪

  薄薄的一疊身契文書,裝在一尺多長的楠木盒裡,輕飄飄的幾乎沒有份量。

  大長公主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怎麼,覺得我狠心你以為這些奴婢是什麼忠心為主的他們哪個在洛陽那邊不是使奴喚婢、金屋藏嬌哪個還記得自己奴婢的本分不是為了自個享福,為了那邊的產業當年他們便能這般賣力享了這十幾年的福,如今也該他們出些力了若是有運氣的,也不過是過一段苦日子,若是沒那福分,那便怪他們的新主子不識時務罷」

  見鄭宛娘依然垂著頭一言不發,大長公主冷哼了一聲,三個兒媳裡,這一個原本便是最笨拙無用的,跟她說這些簡直是對牛彈琴若是阿崔想到這個名字,立時不由又想起了那日她在紙上寫的:「父母尚在,敢不自珍歸寧侍疾,以盡本分。」字裡行間的那點諷刺那點威脅,簡直如針如錐,每一念及,依然扎得她怒氣狂湧

  好半響,大長公主才壓下了這股火氣,重重的蓋上了盒子,瞟了鄭宛娘一眼,寒聲道:「若是有別的法子,你當我願意用這一招這二十多人都是府裡極能幹的管事,他們的兒女妻室,也都是在府裡各自領著差事。一個處置不好,說不得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可若不這樣做,難道咱們就眼睜睜看著那庫狄氏藉著咱們的勢收服了中眷裴的族人,然後繼續明目張膽的跟咱們作對難道咱們府裡的名聲就白白讓她踩了,我這一身的病痛就白白的忍了都說主辱臣死,何況是一些賤奴」

  鄭宛娘不敢猶豫,忙低聲應了句,「阿家教訓的是。」

  大長公主長長的出看口氣,低頭想了片刻,臉色慢慢的變得平靜下來,「走,咱們也該去招待客人了」

  再次從後堂出來,大長公主的神色宛如真的便是去更衣了一回,含笑先道了失禮,沒說幾句話,便笑吟吟道,「適才宛娘倒是提醒了我一句,說來還有一事原是我考慮不周,如今在那邊幫大娘打理產業的,都是河東公府的舊人。早些年,是琪娘求著我這個義母幫襯她,我便順手幫了。只是我這記性卻是越發的壞了,這些年竟再沒有過問過一句。如今想來,卻的確有些不大合適。」

  「說到底,大娘到底不是我的女兒,如今若讓我的這些奴婢管著產業有些不成體統,也容易惹人閒話。適才我讓人把他們的身契都找了出來,這便一併給大娘。」她笑著轉頭看向鄭宛娘,「發什麼呆還不把這些身契給大娘送去。」

  本來臉上都帶著笑意的中眷裴的幾位女眷都是一呆,隨即便看向琉璃,琉璃也有些意外,略一思量,已明白幾分:這些掌櫃、莊頭身契雖然歸了自己,但他們既然都是伺候大長公主的老人,家人子女自然還是在河東公府,大長公主照舊可以拿捏他們。如此一來,他們日後再交多少,以前的賬目如何不對,自己反而不大好再去追究,何況那些莊園、店舖裡還有那麼些夥計賬房農戶,也都是河東公府的人,便是把這些掌櫃打發了,只怕一時半刻也無濟於事

  眼見鄭宛娘低著頭越走越近,琉璃心裡只覺得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似乎還有什麼是自己不曾想到的,抬頭笑道,「請問大長公主,這些掌櫃、莊頭,可是河東公府的家生奴婢」

  臨海大長公主眼神淡漠,笑容卻十分親和,「的確有幾個,怎麼,大娘不放心難不成你也信了那些流言,覺得我把這些奴婢送你是別有用心覺得我臨海是在覬覦你們家的那些產業」

  琉璃心裡默默的歎了口氣,立刻站起避席行禮,「大長公主言重,琉璃不敢。琉璃只是見過一次這些掌櫃,有些疑惑」

  大長公主一揮手,「有何好疑惑的從今日起,這些奴婢便是你的奴婢,他們做了何事要做何事,難道還要我來理會教訓大娘不疑心我便收了這些身契,若是疑心」她看著琉璃笑得分外明媚,「便請大娘直說」

  琉璃一時有些無語:今日這情形,大長公主是絕對不會容自己開口說話了,自己今日若敢當眾說出疑心大長公主的話來,那便是侮辱長輩,國法家法都不能容她,若不說,又如何能推辭掉這些東西眼見那楠木盒子已到手邊,只能垂眸笑道,「多謝大長公主賞賜。」雙手接過了盒子。

  大長公主舒了口氣,笑得越發明媚,「大娘果然是爽快人,哪裡值得個謝字這些奴婢都是粗笨的,又是伺候了我幾十年,頑固之處在所難免,若是有什麼做得不妥的地方,大娘該敲打教訓便敲打教訓,不用給我面子說來,他們把你伺候好了,才是給我真正長了臉。」

  她語音微微一轉,變得有幾分肅然,「只是這些奴婢雖然不值什麼,到底也服侍了我這些年,如今也都老了,大娘便是覺得他們不中用,打罵教訓都不打緊,只莫似守約那樣,一怒之下便轉賣了去,叫他們骨肉分離,到底有傷天和」

  琉璃只得低頭應了個「是」,就聽大長公主笑道,「總算理清了俗務,難得今日一聚,請諸位再進一杯」

  琉璃回到席中,隨著眾人舉杯,臉色多少變得有些沉凝,大長公主看在眼裡,心情更是大好,午膳之後,留著眾人說笑了半日,這才意猶未盡的走了,鄭宛娘又陪著眾人到水上遊玩了一圈。中眷裴的諸人相互交換了幾個眼色,有意無意的離琉璃遠了一些。

  琉璃早已把木盒給了身後的阿燕,只是看著諸人變得敷衍的笑臉,手上卻似乎總是留著一種奇怪的觸感,彷彿在盒子還拿在手裡,而且越來越有些沉重。

  好容易回到家中,琉璃第一件事便再次打開木盒,一張一張看著這些用益州黃麻紙書寫的契書,低頭沉吟了片刻,回頭對阿霓道,「阿郎今日要吃五生盤,你去廚下看看是否已買到了羊、豬、牛、熊、鹿這五樣鮮肉,若是得了,便讓廚娘用心些做,幾樣肉要細細切膾調味,用豉椒多醃製片刻,配的鹽漬荔枝、切花梨肉和酸梅藕片要單做單放,莫讓油煙肉味熏著。」

  阿霓笑道,「婢子記下了,娘子做的這五生盤比別處原是大有不同,也難怪阿郎惦記。」

  眼見阿霓挑簾出門,走得遠了,屋子裡卻再無他人,琉璃這才回頭看了阿燕一眼,「你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阿燕默然片刻,輕聲道,「啟稟娘子,用別人府裡的家生奴婢,原是大忌。大長公主不比楊老夫人,對娘子只怕頗有恨意,若是逼著這些掌櫃做些什麼出來,娘子和阿郎身為主人,有時卻是也難逃罪責的。何況這些人名為奴婢,卻在洛陽那邊經營多年,只怕手裡也頗有人手錢帛,一個不如意更難說會做出些什麼來。」

  「奴婢也想過,按說娘子便該召他們即刻前來,都拿下關在家中幾處院子裡,追究他們之前吞沒財產之罪,但這些人既然知道身契已到娘子手中,豈能不做些準備只怕狗急跳牆,反而不美。」

  琉璃點頭不語,這些身契果然是燙手的山芋:今日大長公主已經擱下話來,他們不能賣掉,自然也不能打殺莫說按大唐律法,主人故意打殺奴婢要徒一年,便是能設法算作失手打殺不予追究,難道自己心裡能過得了這個坎阿燕說得對,只怕還不能把他們關著,他們又不是傻的可若是放任不理,莫說別的,便是他們欠上幾個達官貴人若干巨款,卷錢逃了,難不成自己賠去何況以大長公主的性子,她安排的後手只有比這更毒辣百倍好在此事自己雖然沒有料到,但無論她下的是什麼棋,自己應的無非是那一步

  抬頭看見阿燕愁眉不展的模樣,琉璃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莫憂心,我已經有了主意。」

  阿燕眼睛一亮,正想開口,門外有小婢女叫了一聲「阿郎」,隨即門簾一挑,裴行儉大步走了進來,「你有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這個人是生了順風耳麼琉璃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脫口道,「你今日怎麼回來得這般早」

  裴行儉笑道,「我不是說了麼,有些想吃你做的五生盤了,自然要早些回來。」

  口是心非的男人琉璃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嘴角卻已不由自主的微微揚了起來。

  阿燕忙退了出去,裴行儉這才走過來,坐在琉璃身邊,翻了翻案上的契書,淡淡的一笑,「果然如此。」轉頭看著琉璃,「你真是已有了主意」

  琉璃正色道,「自然是。」

  裴行儉凝神看了她一眼,突然笑著點了點頭,「那便好。」說著雙手一按案板站了起來,伸手便拉琉璃,「走,陪我到後院亭子裡煮茶去。」

  琉璃不由有些瞠目結舌,忍不住道,「你怎麼也不問我是什麼主意妥當不多當」

  裴行儉回頭看了她一眼,故意詫異的挑起了眉頭,「還能是什麼你就差在臉上用墨寫上八個大字釜底抽薪、一勞永逸自然是再妥當不過的。說起來,你是不是自打端午時起就想好了這主意卻把我也瞞在了鼓裡今日先罰你煮茶給我喝,煮不好回頭再罰」

  看著裴行儉眼底戲謔的笑意,琉璃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真的有這麼明顯

  裴行儉背著手踱了出去,離出門前,背在身後的手指卻向琉璃勾了一勾。琉璃不由笑了起來,心頭突然有些得意:他到底只看清了一半,卻沒看見後面的那八個字「有仇報仇,請君入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