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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進退謀略 生死陷阱

  在各色裙裾的簇擁中,一條明黃色吉字回紋錦的長裙無聲無息在紅錦地衣之拖曳而來,仔細看才能看清裙角那一圈細細的牡丹卷草紋的圖樣。

  跟著眾人一起站直了身子,琉璃悄悄的抬頭看去,只見眼前的皇后看上去比中秋節時明顯瘦了一圈,臉色不算紅潤,眼睛倒是亮得驚人,身後跟著十幾個女官和宮女。不過裡頭琉璃只認得那個圓臉的柳女官,卻見她鼻頭被凍得有些發紅,看起來倒更多了幾分稚氣。

  武則天也低頭行了一禮,「皇后殿下光臨,臣妾不能到院門迎接,已是失禮,請皇后殿下恕罪。」適才她已經簡單收拾過,在中衣外面披了件海棠紅鑲銀鼠毛的織錦披風,頭髮不過是簡單的挽了一下,依然略顯蒼白消瘦的臉上卻細細的施了兩層胭脂,此時雖然被兩名宮女扶著,但看上去頰紅唇艷,竟比平日似乎還年輕了兩歲。

  王皇后的眼簾垂了下來,臉上看不出什麼喜怒,「聽聞昭儀身子不好,我早就想來探望,奈何年節裡諸事纏身,今日才抽出時間來,如今一見,昭儀竟是已經大好了,倒是可喜可賀。」

  武則天依然笑得明媚,「托陛下與皇后的福,臣妾如今的確是好了一些,只是御醫吩咐,依然要靜養一些日子,不能勞累,陛下也說,臣妾如今身子不好,能不出門就不要出門,故此雖蒙皇后殿下幾次遣人問候,卻還不曾去過立政殿謝恩。待臣妾好一些了,再去領罪。」

  王皇后頓了頓,淡淡的一笑,「昭儀太客氣了。」

  武則天也低頭一笑,便往裡讓皇后,卻是一直將皇后領到了自己的寢宮,那屋子裡自然並無坐榻席褥等物,只胡亂放著幾個月牙凳,武則天便請皇后在凳上坐下,自己告了罪,「請恕臣妾身子不好,失禮了。」說著竟坐在床上靠著軟枕半躺了下來,笑容慵懶,神色安詳。皇后身後的女官們臉上不由都露出了幾分怒色。

  王皇后臉色平靜,看了武則天半響才開口,「武昭儀不必客氣,你的身子越來越好,我就放心了,只是我此來一則是為探望昭儀,二則也是因為至今還未見過小皇女,她的三日洗盆與滿月禮都因昭儀身子不好沒有操辦,我這裡原是準備了兩份薄禮的,竟都沒能送出去。」說著她身後的柳女官便走上一步,雙手捧起了一個精緻的小匣子。

  武則天微笑著欠了欠身道:「臣妾代小女叩謝皇后殿下恩賞。」

  王皇后輕輕搖頭,「昭儀何必客氣,她難道就不是我的女兒這原是我的分內之事。」

  武則天不由一愣,低下了頭,「皇后請恕臣妾失言。」

  柳女官捧著匣子,滿面笑容的道,「啟稟昭儀,這匣子裡面是一串紫檀佩珠和一柄如意,佩珠是皇后特意為小皇女求來的,因此想將它親手戴到小皇女的手上。」

  武則天抬頭看了那匣子一眼,笑容變得有些勉強起來,「多謝皇后恩澤,只是殿下掌管六宮,何等繁忙,此等小事豈敢勞煩皇后殿下親自動手」

  王皇后看著武則天,輕聲一笑,「昭儀此言差矣,六宮事務再大也大不過皇裔,我既然來了,怎能不見見女兒呢」

  武則天靜默片刻,歎了口氣,「不瞞皇后,殿下駕臨,原是該將小皇女抱出來見過皇后,只是她自出生以來便身子骨極弱,第三天才能吃奶,十幾天才睜開眼睛,太醫吩咐過,如今還要將養著,不好輕易見外人。」

  柳女官立刻笑道,「如此說來,皇后的這份禮倒正是送對了,這十八子佩珠原是皇后從慈恩寺的高僧那裡求到的,在佛前加持過,最是吉祥如意能護佑人的,只怕小皇女戴上之後,從此便無災無病了。」

  王皇后微微點頭,「說起來,太醫說得小心些原是應當的,只是,難道我還是外人不成」

  武則天一怔,垂眸笑道,「是臣妾失言了,多謝皇后費心,殿下自然不是外人,這佩珠原也是極好的,只是皇后此時來得卻是有些不巧,小皇女剛剛吃過奶睡下,卻是不大好挪動的,只怕抱著一走動,她又會吐奶了。不如過些日子待她大好了,臣妾再帶上她去立政殿叩謝皇后的恩賞。臣妾在此先謝過殿下。」

  王皇后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柳女官便輕聲笑道,「皇后,小皇女既然不好挪動,不如殿下親自過去看看她」

  武則天立刻坐了起來,「這如何使得她小小的嬰童,哪裡能勞煩殿下親自去看也太過失禮了些。」

  王皇后看著武則天有些發白的臉色,淡然一笑,儀態萬方的站了起來,「昭儀說的是,她小小的嬰童,有什麼失禮不失禮的,我既然來了,總要看到小皇女才能安心,昭儀就先歇著,我去去就回。」

  武則天忙起身下地,「皇后殿下」

  王皇后瞟了她一眼,笑道,「怎麼,難道我去看上一眼也是不行難道這也是陛下的吩咐」

  武則天臉色微沉,靜默片刻,輕聲道,「皇后稍等,臣妾這就帶皇后過去。」

  王皇后笑了起來,「昭儀身子這麼弱,連坐都坐不住,如何能帶路」

  武夫人本來一直默不作聲,此時走上一步,「皇后殿下,還是臣妾為皇后帶路吧。」

  王皇后看了武夫人一眼,語氣有些冷,「有勞夫人。」

  武夫人默然行了一禮,回頭對武則天點了點頭便往外走,王皇后和她帶的十幾個宮女呼啦啦的離開寢殿,琉璃只遲疑了一秒,也跟在翠墨的身邊向外走去,出門時下意識的餘光一掃,只見武則天默然低頭坐在床上,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這小公主的房間正是西殿後面的暖閣裡,從寢宮出去不多遠就到,大概早有宮女前去報信,武夫人剛走到暖閣前面,乳娘和兩個嬤嬤、四個宮女已經快步迎了出來,誠惶誠恐的向皇后行禮。

  王皇后淡淡的點了點頭,一面往裡走一邊道,「小皇女可是睡下了」

  一個嬤嬤忙回道,「啟稟皇后,小公主已經睡了一會兒。」

  眼見皇后已帶頭走進了房門,她身後那群人自然也跟著湧了進去,待武夫人回身時,發現十幾個人都已經走了進來,將半邊暖閣擠了個滿滿當當。

  琉璃本是走在後面,此時便悄然擠過人群站到武夫人身邊,這才看見這暖閣靠北牆設著一張很是不小的楠木屏風床,上面掛著紅綃七寶軟帳,紗帳低垂,依稀看得裡面有床小被子微微凸起,床邊還有兩個宮女守著,見皇后進來立刻低頭行禮。

  皇后曼步走到床前,宮女忙捲起帳紗,皇后便在床邊坐了下來,低頭看了一眼,笑道,「倒是個齊整孩子,怎麼看去小臉兒黃黃的」

  兩個嬤嬤與乳娘也已立在了床邊,一個嬤嬤忙笑道,「太醫說,小公主生的時候艱難了些,以後慢慢的就能好了。」

  王皇后身邊的柳女官抿著嘴兒笑道,「奴婢看小皇女這樣,倒是像寺裡鍍金的菩薩。」說著便打開匣子,奉到皇后眼前,皇后從裡面拿出一串小小的佩珠,乳娘怔了一下,忙上前將小公主的手臂從被子中輕輕捧了出來,皇后便將珠串戴到了小公主手上。琉璃仔細看了一眼,只覺得那小手似乎也是黃黃的,心裡不由暗驚。

  不知是人多嘈雜,還是串珠有些涼,串珠剛剛帶到小公主的手上,她便咿呀的一聲哭了起來,乳娘忙上前將小公主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小公主卻越哭聲音越大。只聽乳娘突然驚叫了一聲,「快拿帕子來小公主吐藥。」竟是小公主又吐了起來,一口一口褐色的液體瞬間就打濕了乳娘托在她下巴上的那條帕子。另外兩名守在床邊的宮女忙也搶上去遞上了帕子。

  武夫人的臉色已經有點發青了,悶聲道,「啟稟皇后殿下,屋裡人太多,只怕是把小公主嚇著了。」

  柳女官便回頭笑道,「夫人說的哪裡話,難道這屋裡平常不進人麼」

  武夫人眉頭一鎖,硬邦邦答了句,「正是我也是第一回進小公主的房間。」

  柳女官還想說話,王皇后已站了起來,「罷了。」又對幾個嬤嬤宮女淡然吩咐道,「小皇女身子嬌弱,你們更要好好照看著,萬不能有一絲懈怠。」

  眼見皇后神色淡漠的走了出去,隨從的宮女們的身影也已消失在門口,武夫人面沉如水,恨恨的吐了口氣,回頭向乳娘道,「只怕小公主真是嚇著了,你們仔細哄一哄。」說完才快步走出房間。

  琉璃也跟在她身後,一面走,一面卻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看著這屋裡八九個忙忙碌碌卻各司其責的宮女嬤嬤們,聽著小公主聲嘶力竭的哭聲,心頭一片困惑。

  皇后見了小公主似乎已是心滿意足,待琉璃回到武則天的房間裡時,她正緩緩的站起身來,「昭儀好生休養著,我就等著昭儀早日帶小皇女來立政殿,也好教大家都認認。」

  武則天神色恭謹的點頭,又要下床來送,皇后擺了擺手,「罷了,你還是莫要起來,養好身子要緊」

  武則天只得應了,倒是武夫人臉上勉強掛著笑容將皇后送出了咸池殿,在院外恭送皇后上輿離去,才沉下臉往回走,琉璃落在最後,便聽見走了十幾步外皇后的侍女們突然一聲哄笑,有個聲音依稀道,「怪道藏得嚴實,奴婢還真沒見過這般金燦燦的小孩兒果真是別緻得緊」

  琉璃暗暗的歎了口氣,跟上了武夫人的腳步。

  武則天的寢殿裡,玉柳正在用沾了熱水的帕子細細擦拭武則天唇上的胭脂,那張褪去脂粉的臉看上去比早上明顯蒼白了幾分。楊老夫人不知何時也已經到了這屋子裡,皺眉道,「你還是趕緊躺下吧別再左思右想」

  武則天點點頭,躺下翻身便向裡睡了。楊老夫人歎了口氣,聲音沉肅的對宮女們道,「讓昭儀好好歇著,誰也不許來吵她」

  眾人忙應了,玉柳和另一個宮女守在屋裡,其餘人便都退了出去。琉璃依舊是跟著武夫人和楊老夫人,楊老夫人站著想了想,轉身便往西去,剛剛過了一道重簾,一個嬤嬤急匆匆的迎面走了過來,正是小公主身邊的人。

  那嬤嬤看見楊老夫人,也怔了一下,剛想請安,楊老夫人便道,「昭儀適才勞了神,已是睡了,你來可是小公主有什麼事」

  嬤嬤忙點頭,「小公主哭得厲害,剛吃下去的藥已經悉數吐了出來,奴婢是來稟報昭儀一聲,可要再煎一回這邊藥已經不多了,只怕還要拿房子去尚藥局請藥師配一份過來。」

  楊老夫人「嗯」了一聲,淡淡的道,「我正想過去跟你們說一聲,這小小的孩子天天吃藥,便是好孩子也要吃壞了肚腸,今天既然吐了,那便莫再餵她,只怕歇上一氣還能好些。」

  嬤嬤一驚,忙道,「這,這藥,太醫叮囑過須得天天吃,一點也不能少。」

  楊老夫人冷笑一聲,「自然是天天吃,今日難不成還沒有吃被皇后這一嚇,全都吐了又有什麼法子重新煎藥還得去讓尚藥局配,巴巴的去了只怕有人還以為你們是在生事不如明日再說,也少生些是非還有我那裡給乳娘的丸藥,如今也正好吃完了,待會兒教乳娘不用再去取。」

  嬤嬤越發的有些詫異,但看見楊老夫人漠然的臉色,當下也不敢多說,低聲應了個是,默默的退了下去。

  楊老夫人站在那裡,一言不發的看著那位嬤嬤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她的身邊正是一扇直欞窗,從淡青色紗窗上透進來的冬日陽光一種冷冽的明淨,楊老夫人皺紋密佈的臉看起來也有種冷冽的肅然。琉璃站在地方恰好一絲陽光也照不到,一縷寒風從窗縫裡吹了進來,她不由哆嗦了一下。

  武夫人煩躁的歎了口氣,「這皇后真是多事我看她就沒有安什麼好心」

  楊老夫人突然和煦的微笑起來,「的確,她實在是太多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