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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燙手差事 微吐心曲

  屏風牙床上紫羅帳放下了一半,整個屋裡只點著越窯青瓷燭台上的五支香燭,搖曳的燭光隔著煙霧般的輕紗照在武則天的臉上,只是那低低的笑聲卻格外悅耳,「我一直以為你是老實人,沒想到卻是個促狹的」

  琉璃眨了眨眼睛,表情要多無辜有多無辜,「琉璃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武則天又笑了起來,「這屋裡又沒有旁人,你連我也要瞞著麼」

  琉璃心裡一凜,低下了頭,「請昭儀恕罪。昭儀也知道,若不是您這裡的劉內侍攔著,琉璃進宮的時候就要被淑妃殿下教訓了去。只是琉璃今日所為卻不是為了此事。琉璃自知地位卑微,能得無恙就是萬幸,豈敢抱著不敬的妄念只是琉璃更清楚,自己若不是老夫人的垂憐,昭儀的庇護,早就不知道在哪裡掙命,這宮裡也只有昭儀護得住我,淑妃今日竟還想在您身上做文章,琉璃這才一時氣惱,便想著氣她一氣,也好教殿下們看清她的用意」

  「你是想讓陛下看清她的用意吧你想氣的,難道只有她一人」武則天的聲音裡還帶著笑意,琉璃卻不敢大意,頭垂得更低了些,「昭儀目光如炬。」

  「琉璃,我一直不解,你的膽子到底是大,還是小」武則天聲音柔和,語氣也有些漫不經心。

  琉璃不由屏住了呼吸,默然片刻,才抬起頭來,「琉璃膽子最小,怕死,怕痛,怕被人欺辱,因此做事從來都會思前想後。自打隨夫人進入武府那一日起,琉璃便知,此生榮辱全在昭儀身上,昭儀若得平安富貴,琉璃就能安然偷生,昭儀若是萬一有損,琉璃自然也是萬劫不復。一想到或會有那一日,膽戰心驚之餘,別的事情,也就沒有什麼是不敢做的了。」

  武則天慢慢坐了起來,一張臉清楚的露在了紗帳外面,眼睛緊緊的盯著琉璃,琉璃也坦然的看著她。半響之後,武則天歎息了一聲,「你要平安,卻不容易,今日你也見到了,皇后、太子、淑妃對我都是如何。除了陛下的一點垂憐,我在這宮中再無他物可倚,說來也不比你強上多少。」

  琉璃微笑道,「琉璃只知道大唐是陛下的,後宮更是陛下的,後宮之人的生死榮華,全在陛下一念之間,有陛下的垂憐,昭儀就什麼都有了。就如琉璃在咸池宮,再無半點根基,再招眾人厭惡,只要昭儀垂憐琉璃,琉璃便一無可懼。」

  武則天忍不住搖頭一笑,「說的雖然也不算錯,卻哪裡有如此簡單你終究不是朝廷之人,不知這裡面的險惡。陛下就算是天下之主,卻不是能夠萬事都隨心所欲的。」

  琉璃沉默片刻,她當然無法解釋自己為何瞭解朝堂的局勢,突然間卻想起了剛看到的幾篇傳記,正好可以借來一用,索性問道,「琉璃雖然愚鈍,昨日也剛看了本史書,譬如前朝宣帝,皇后被權臣之妻毒殺,也不得不忍氣吞聲,待霍家大樹凋零之後方能報仇,難道如今朝堂上也有霍家」

  武則天微微睜大了雙眼,震驚的看著琉璃,實在不明白她是太過敏銳聰慧,還是純粹的無知無畏,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琉璃看著她的表情,心裡也是一驚,難道自己的話說得太過直白了忙道,「琉璃無知,胡說而已,宣帝焉能與陛下相比望昭儀恕罪。」

  武則天突然微笑起來,「無知者無罪,你這話自然是胡說,萬萬不能讓別人聽了去,只是在我眼前卻也無妨。我倒想問問你,宣帝也算一代明君,為何不能與陛下相比」

  琉璃思量了片刻才道,「宣帝雖然也是龍子龍孫,但祖、父三代都被屠盡了,並無依靠,白服平民被迎為帝王,又無根基,因此才不得不聽從權臣擺佈。就算覺得芒刺在背也沒有法子。當今陛下自然不同,春秋正盛,威望又高,琉璃雖是市井之人,也知曉天子聖明體恤,若也有芒刺在背,自然拔了就是。」

  武則天笑道,「若是這刺陛下不肯拔呢」

  琉璃困惑的眨了眨眼睛,突然靈光一現,脆聲道,「想來是在背上自己不大好用力那昭儀幫陛下拔了就是」

  武則天怔了一下,突然大笑起來,「琉璃,你也太敢胡說了。」她的笑聲好半響才止住,突然又道,「你可知曉,你今日做的這條月光裙,皇后和淑妃都看上了,爭著讓你去他們宮裡效力一番呢。」

  琉璃嚇了一跳,看了看武則天含笑的臉色,倒也猜到她定然不會讓自己去,不由苦笑道,「昭儀莫嚇我,琉璃真的膽小。」

  武則天點頭道,「我自然是幫你求了情,因此,陛下說,讓你去御書房畫給他看。」

  琉璃的臉頓時就白了她入宮最怕之事,不是被皇后惦記上,正是被皇帝惦記上,哪怕是疑似被皇帝惦記上一急之下脫口道,「琉璃不敢,請昭儀成全」

  武則天見過琉璃在高宗面前不敢多說一個字的謹慎模樣,倒並不十分意外,只微笑道,「你為何不敢」

  琉璃怔了怔,才道,「琉璃原本就惹惱了皇后與淑妃殿下,若是真去了御書房,只怕更讓她們氣惱。」

  武則天看著她,輕輕的搖頭,「你若肯說實話,或許我還能幫你一幫」

  琉璃咬了咬牙,這個問題她是遲早要面對的,答案原本也早已想好,只是真的要說出口時,聲音不由依然有些發澀,「不怕昭儀笑話,琉璃心裡已有一人,只願能守得雲開月出,便可與他長相廝守,周遊天下。」

  武則天微微挑起了眉毛,「你們可是已有婚約你又怎知真能雲開月明,何時能雲開月明若是要費上十年,他還肯等你你又該如何」

  琉璃垂眸歎了口氣,「我和他,只是有過一言之約,琉璃也不知他會不會等,他是君子,想來會守諾。世事無常,琉璃也知道這原是難的,但有這念想在心,總是一線希望。因此,琉璃雖然不過是蒲柳之姿,入不了陛下之目,但若去了御書房這等重地,有什麼話傳出,琉璃這絲念想也要落空,還不如死了的好。」萬一她被高宗惦記上了,就算武則天肯留用她,她也不過是上官婉兒的前輩,要在這變態的宮裡勾心鬥角、看人臉色過一輩子,那還真還不如早死早投胎。只是,那人和那個約定,按說不過是她給自己找的一條退路,但不知為何,此刻想起,卻當真有些惆悵。

  武則天看著她決然的眼神,微微有些動容,不由歎了口氣,「母親說你是個癡兒,你還真是癡兒,也罷,此事我便想法幫你回了。」今天在望雲亭裡,當時皇帝的那句話一出口,皇后和蕭淑妃的臉色才真叫一個精彩絕倫,立時都說,一條裙子而已,沒有也無關緊要,不必麻煩陛下了。他自然更是生氣,卻也沒說什麼,想來只要她過兩天說上一句,這御書房之言自然作罷。自己適才這一說,不過是想再看看這位庫狄琉璃的心思。雖說她的胡女身份不足為患,但世事難料,當初誰又能想到自己會有今天自己總不能也做了他人的踏腳石如今看來,她的確另有心思,只是這心思不但無害,倒是有益

  琉璃忙道,「多謝昭儀成全」

  她臉上貨真價實的感激落在武則天的眼中,她笑得倒是更愉悅了些,想了想才道,「琉璃,若我真有能成全你的那日,必讓你心願得償」

  琉璃一怔,看著武則天意味深長的微笑,明白自己是終於通過了考驗,不由也笑了起來,「多謝昭儀」

  武則天微笑不語,又問了幾句琉璃家中還有何人。琉璃一五一十都說了,眼見她打了個呵欠,忙道,「今夜實在晚了,琉璃也該告退。」

  武則天笑著點了點頭,待她退下,依依幾個才從外面走了進來,自有司設整理床襦帷帳,武則天想了想卻道,「依依,你過上片刻便去給阿凌傳一句話。」依依忙走了上來,武則天便低低向她耳邊說了一句。

  依依本來見昭儀留了琉璃一人在屋裡呆了半日,心裡正不自在,聽得這聲吩咐,立時高興起來,伺候著武昭儀睡下,也不顧夜色已深,便匆匆的去了後門的閣樓。

  第二日,待琉璃早飯之後照舊和月娘去了武夫人那裡,沒多久,阿凌也步履匆匆的到了武昭儀面前。

  又過了片刻,高宗身邊的阿勝竟是親自帶著十二箱貢品綢緞過來了,什麼蜀州的單絲羅,江南道的水波綾,閬州的重蓮綾,滿滿的放了一屋子,而第一箱就是越州繚綾,武則天自然知道這是高宗對昨夜自己所受委屈的補償,笑吟吟的收了下來,順手便送了阿勝一個實心的金鎖,正想把武夫人和楊老夫人也請過來賞玩一番,門口已響起了「聖人到」的聲音。武則天往外走了幾步,在西殿門口迎上了高宗。

  高宗忙攜住了她的手,「早說了如今你不必拘著那些虛禮,怎麼又迎出來了」

  武則天笑道,「我不是特來迎陛下,是來向陛下謝恩的,那些綾緞顏色都極好,想是陛下覺得妾身如今體豐,穿不下以前的衣裙了,特意賞的。」

  高宗看著她歡欣的笑容,說的話也喜氣洋洋,並不提半點昨夜之事,心裡一陣輕快,攬了她笑道,「媚娘真是我的忘憂花。」

  兩人攜手到了屋裡,說說笑笑了幾句,高宗便道,「你莫站著了,還是躺躺的好。」武則天笑著點頭,隨意倚靠在牙床上,只覺得背靠的軟枕下略有異樣,才想起軟枕下還有一本適才自己順手塞在裡面漢書,腦中不由又浮現出書上在霍光傳後面的折痕她念頭一轉,仰頭對高宗道,「陛下賞的那一箱子繚綾如何用得完不如我出繚綾,讓畫師做兩條昨夜那樣的月光裙,給皇后與淑妃送去,也好教她們莫再氣惱於我,陛下覺得如何」

  高宗又是歡喜,又有些心酸,點頭低聲道,「自然都依你。」

  武則天微笑道,「只是君無戲言,你既然說了讓那畫師去你的御書房畫月光裙,我也只好把她借給陛下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