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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心不足 自取其辱

  都什麼時辰了,還能讓他拖下去?曹氏心裡冷笑,面上卻笑得越發溫柔和順,「多謝盛情,只是時辰不早,今日便不叨擾府上,請讓大娘趕緊出來便好。」

  安二舅微笑著攤開了手,「正因如此,才請兩位進來一坐。昨日拙荊聽說大娘這三年未曾給娘親上過一炷香,她便急了,今日早早的帶了她去大慈恩寺。想來總得到午後才能歸來,兩位不進來坐著等,難道還在門口站著等?」

  曹氏臉色不由大變,「此言當真?」庫狄延忠也忙道,「四郎莫開玩笑,今日實實是有事,須讓小女去上一回,還請四郎行個方便。」

  安二舅雙手一攤,「安某也無法,大娘出門足有一刻鐘了,如何還追得及?說來安某倒想請教大郎一句,今日你們急著來接大娘到底所為何事,難不成比給亡母上香更要緊?」

  庫狄延忠訥訥的說不出話來,曹氏心裡卻是一動,轉頭往南邊看了幾眼,臉色漸漸變得鐵青,心知自己是中了算計,今日再不可能將琉璃送入教坊,只能日後再跟她好好算賬!拿定主意,她咬著後槽牙笑了起來,「既然安家舅父如此體貼,也罷!就等午時過後,我們再過來接女兒回去便是!總不能讓她麻煩舅父一輩子!」說到後來,聲音裡已帶上了掩飾不住的煞氣。

  此時天色已大亮,路上行人漸多,安家本就住在坊間大道之旁,三個人這樣站在門口說話自然引人注目,有四五個好事者忍不住便遠遠的停住腳步,側耳細聽。安二舅的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收了,語氣變得有些冷淡:「曹娘子此言卻不妥,舅家原是至親,安某還有個不情之請,以後大娘就住安家,不必回去也罷。」

  庫狄延忠不由一驚,曹氏已叫了起來:「你做夢!」

  安二舅冷笑道:「安某願意養著自家外甥女,與你曹娘子何干?」

  曹氏怒道,「難道奴就不是她的母親?」又用手使勁推了推庫狄延忠。

  庫狄延忠也皺眉道:「四郎這話好沒道理,女兒是我庫狄家的女兒,如何要你養?」

  安二舅冷冷的道,「安某是有理無理,卻不是你說了算,也罷,你若不服,今日午後,安某便請了庫狄家長輩和安氏族老一起來議論議論如何?」

  庫狄延忠臉色微變:「這等小事又與族老們有何關係?四郎,你究竟有何打算?」

  安二舅聲音依舊是淡淡的,「也沒什麼,只是安某看見大娘昨日那副模樣,實在不大放心,我妹子又只有這一個女兒,因此安某想讓大娘日後就住在安家,婚嫁之事須得安某同意,聘禮嫁妝也須安家過目,大郎若無賣女之心,些須小事自應同意。」

  「賣女」兩字一落入耳中,庫狄延忠的臉色不由漲得通紅,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休得胡言!」曹氏也忙冷笑了一聲:「安家舅父,你也太異想天開了吧?誰家女兒婚事,還需舅家同意?再說,大娘昨日出門穿得不過是舊些,誰家女兒不曾穿過幾件舊衣裳?又說何來賣女一說?」

  安二舅點了點頭,「沒有自然最好,只是安某並非要安排大娘的婚事、謀奪她的聘金,只是要過目過目,卻不知又有何不可?」

  他們聲音越來越大,看熱鬧的人也就越來越多,安二舅是此坊的大戶,自然有人指點議論,曹氏見狀聲音越發高了幾分,「兒女婚事,自來是父母做主,舅父雖親,卻也不能插手外甥女的婚事,安家也是大戶,如何連這道理也不懂?」

  話音未落,只聽有人答道,「庫狄家也不是破落戶兒,不知為何卻要將自家女兒賣入教坊?」卻見安三郎大步流星的分開人群走了進來,身後還有兩個精壯的漢子,看打扮正是坊裡負責治安的武侯。

  庫狄延忠吃了一驚,臉色越發難看,安三郎卻笑嘻嘻的行了個禮,「姑父,好久不見,三郎無禮了,昨日表妹說話含糊,三郎一肚子都是疑惑,早上便特地找人打聽了一番,才知今日竟是教坊選女樂的日子,難怪姑父急著來接人。姑父也真是,自家親戚,若是有什麼難處,能幫襯的自然會幫襯,為何要出此下策?」

  眾人都是愕然,議論聲隨之四起。庫狄延忠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連曹氏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了,寒聲道:「這位小郎君莫聽旁人胡說,誰要賣女兒了?」

  安三郎卻不接話,故意看了她兩眼,回頭便問父親,「這位娘子是?」

  安二舅漫不經心的答道:「你姑父道,是他的夫人曹娘子。」

  安三郎彷彿吃了一驚:「姑父何時新娶了妻室?姑父,我阿爺說的可是真?」

  庫狄延忠只能點頭,安三郎搖頭歎道,「這也怪了,姑父,三郎原以為你家是有什麼難處,可看這位新夫人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卻都是好東西,既然如此,何至於要把表妹送入教坊?」

  圍觀眾人此時哪裡還不明白發生了何事,看向庫狄和曹氏的眼光更加鄙夷:這個女人身上穿的是簇新的緞面裌襖,頭上明晃晃的赤金釵子,哪裡有半點窘迫的樣子?明明日子過得,卻要把前頭夫人生的女兒送到教坊去,當真是蛇蠍心腸!

  庫狄延忠再也忍受不住,轉身要走,曹氏忙扯住了他,轉頭冷笑道,「此話從何說起,我和大郎不過是想帶大娘去看看她舅父,怎麼就成了要送她去教坊?」

  安三郎笑道,「這也奇了,卻不知兩位要帶我表妹要看哪位安家的舅父?我等居然絲毫不知?」

  曹氏張了張嘴,接不上話來,眼前的安家可不才是琉璃正經的舅父?安三郎卻又打量了曹氏幾眼,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咦,這位新夫人不是姑父原先的妾,教坊裡琵琶曹家的女兒麼?怪道眼熟!我就說了,好好的姑父怎麼會送表妹去教坊,卻是曹娘子家學淵源,可我那表妹又不是你曹家的女兒,輪不到你做主吧?」

  眾人頓時又是一陣嘩然,不少人笑著起哄,「原來如此!」

  曹氏平日裡最忌諱的便是這個「妾」字,聽得笑聲不由怒氣上衝,厲聲喝道:「我庫狄家的事也輪不到你一個小輩插嘴!」又揚頭對安二舅道,「安家舅父,你若疑心我們要送大娘進教坊,我們過兩日再來接她便是,但你若不放大娘歸家,還想插手大娘的婚事,卻是萬萬不能,不然咱們就去官家分說分說,這奪人子女,算是怎麼回事!」

  安二舅臉上露出一絲驚疑,「曹娘子既然這樣說,安家倒是有些不解了,咱們昭武人有糾紛,歷來是族老出面,不經官府,安某還真未去過官府,難不成在大唐舅父接外甥女常住也犯了律法?」

  曹氏冷笑道,「外甥女住在舅家自是不違法,但子女婚姻,原是父母做主,若是日後庫狄家與人換了婚書,收了聘禮,你們再不放人,那卻是官家不容的!」

  安二舅回頭便問三郎:「律法真有此條?」

  安三郎摸了摸鬍子,轉頭看向跟著自己過來的兩位武侯,「兩位兄長是官家人,可知曉此事?」

  那兩個武侯都點頭道,「確是如此!」安氏父子相視一眼,臉色都有些無奈,曹氏臉上露出了笑容,「安家舅父是明白人,還是莫來插手外甥女的婚事。」

  安二舅不再看她,皺著眉頭問庫狄延忠,「大郎,這位娘子真是你的新夫人,是庫狄家如今的主母?你真要把大娘的婚事交給她做主?」

  庫狄延忠此時滿肚子悶氣,只恨不得早點上車,悶聲道,「自然是。」

  安二舅哈哈一笑,轉頭問道,「安某要是記得不錯,曹氏原是樂戶,不知按大唐的律法,良人以樂戶為妻,卻該是怎麼處置?」

  那位姓衛的武侯傲然瞥了庫狄延忠與曹氏一眼,大聲道,「按大唐律,良人以妾及樂戶、部曲等為妻,徒一年半。」

  安二舅長長的出了口氣,「原來如此,多謝二位,也請二位到時做個見證。」回頭向庫狄延忠笑道,「大郎,咱們稍後官府見。」

  庫狄延忠的臉色頓時一片煞白,曹氏更是站都站不穩了,見安二舅轉身要進去,再也顧不得什麼,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安家舅父留步!」

  安二舅轉過頭來,冷冷的喝道,「放肆!你不過是個賤口,也配跟著大娘叫安某舅父?」

  圍觀的人群爆發出「哄」的一陣大笑,幾隻落在附近樹枝上的寒鴉驚得飛了起來,呱呱的逃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