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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縣冤案(十)

  曹墨母子聞言都不約而同地看著玉娘。

  玉娘想說什麼卻又像是礙於什麼終沒說出口。

  宋慈說:"按常理對此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玉娘事先已經知道其夫在此被害。換言之這正是她事先與兇手商量好的。"唐書吏的螳螂腦袋挺得筆直。

  宋慈走到吳淼水的跟前"吳知縣你正是按此常理推斷玉娘是通姦謀夫的對嗎?"唐書吏著急地說:"不不這是小吏最先看破的。"吳淼水氣急敗壞地斥道:"你自己老婆偷奸養漢卻找旁人洩氣大堂上還輪不上你多嘴!"宋慈一笑:"不管唐書吏是確有高見還是另有隱衷貴縣當初不僅認同了唐書吏的高見還的確以"謀殺本夫"之嫌疑而將玉娘緝拿歸案。"吳淼水不得不承認:"呃……當時的確按常理……"宋慈走到王媒婆面前"無獨有偶正在吳淼水對玉娘心生疑團之際陪玉娘同去江邊認屍的王媒婆又脫口道出一個與此案至關重要的秘密——或者說這其實根本不是什麼秘密否則王婆婆又何以知道——王媒婆說出的那個所謂的秘密就是三日前有人曾揚言要殺了王四娶玉娘。這樣一來一樁姦夫婬婦通姦殺人的案情便順理成章了而姦夫婬夫不用說就是這位揚言要殺了王四的曹墨和玉娘。"曹墨大聲說:"王四是我殺的與玉娘絲毫無關。"吳淼水已被宋慈的推斷搞得心煩意亂:"大膽曹墨竟敢如此咆哮公堂該當何罪?"曹墨毫無懼色:"該當何罪不早判了死罪了嗎?"玉娘忙勸曹墨:"曹大哥你先別著急且聽宋大人往下說。"宋慈環顧四周:"大家還想往下聽嗎?"堂下頓時一片肅靜。

  宋慈繼續道:"那好宋某就接著說。確定了姦夫婬婦案子似乎一目瞭然。

  什麼取證檢驗、問審勘察在吳知縣看來都沒那個必要了重要的只是人犯盡快招供畫押可成全他三天破一樁殺人命案的政績。正是因為吳知縣建功心切以至於連玉娘何以能在三丈之外認出王四的疑問也忘了問一問。吳大人可是這樣?"吳淼水支吾道:"當時卑職是按常理推斷便……"宋慈說:"可你卻忽視了玉娘與死者王四是一對恩愛夫妻夫妻之間有比旁人更易相認的特徵這不也是常情常理嗎?其實玉娘站在三丈外就一眼認出丈夫王四憑的正是他丈夫身上有一樣旁人並不知情的特徵。"吳淼水急問:"什麼?""王四的一隻腳上有一個駢指而從水中撈上來的屍體顯然不會是穿著鞋的。玉娘對此你能為宋某作證嗎?"玉娘點頭說:"我當時正是先看到了四郎的駢指認出來的。"吳淼水不解:"宋大人是怎麼知道的?""道聽途說。恰好宋某別無所長獨好記性。除宋某之處想必曹公子也是聽別人說起過的。"曹墨似乎記不起來:"嗯?我……"王媒婆說:"你忘了老身當時對你說過的。我說人家王四就是有福氣連腳趾也比旁人多長一個。"曹墨恍然道:"哦王媽媽是對我說起過的。"宋慈說:"其實同樣的話王婆婆在公堂上對貴縣也說過遺憾的是知縣大人對如此重要的一個細節居然充耳不聞。"吳淼水強詞奪理:"宋大人可卑職對此案最後的判定並非是通姦殺人而是曹墨蓄意謀殺。"宋慈突然把聲音提高了一倍:"對這正是宋某要從雞蛋裡挑的第一根骨頭!你先以情殺案將姦夫婬婦捉拿歸案後又自己否定通姦殺人放了玉娘而判曹墨以大辟之罪案情完全變了如何變的?換而言之既然不是通姦害命那麼曹墨蓄意謀殺的動機何在?"吳淼水辯道:"曹墨生性風流見了玉娘貌美頓生奪妻之心他想殺了王四使玉娘成為一個寡婦然後再請王媒婆玉成其好事難道這不是他的動機嗎?"宋慈說:"就算曹墨確有殺人動機可他是否就有了作案殺人的時機和條件?這便是宋某今天要從雞蛋裡挑的第二根骨頭!"吳淼水直冒虛汗。

  宋慈回到堂上取出一張畫有從王婆瓜店到河西村口的線路圖指著圖上所示道:"不妨按此圖來看曹墨與玉娘第一次邂逅的那個雨天究竟能幹些什麼?當時玉娘在王婆瓜店買好甜瓜剛一出門雷雨驟然而至。玉娘冒雨從瓜店回家風雨中不慎摔倒曹墨一見便冒雨上前扶起玉娘幫她撿起散落的瓜果。曹墨見玉娘扭了腳伸手欲扶而玉娘礙於男女大防拒絕了曹墨自己扶著牆進了家門如果說僅在雨中那麼點時間曹墨便心生殺王四而謀娶玉娘之心那麼他必須立即朝東方快跑!"大堂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視著宋慈。

  宋慈接著說:"也就是說在傾盆大雨中泥濘山道上他須得一口氣奔跑十幾里地才有可能在天黑前趕到你們認為是王四被害的案發地河西村口的堤岸上伏擊被害人。"底下有人開始小聲嘀咕了。

  宋慈緩了口氣繼續道:"然而事實上曹墨並沒有像宋某描述的那樣往東去伏擊殺人。而是往西走了又回到了王婆瓜店……曹墨王婆當時可是這樣?"曹墨、王婆異口同聲:"正是這樣。"宋慈又問:"吳知縣如果曹墨起了歹意欲殺王四卻又回到王婆瓜店去幹什麼?"吳淼水愣了一下:"這有何難解因曹墨並不認識玉娘的丈夫王四回瓜店是為了向王婆打聽王四其人。"宋慈大聲說:"說得好!曹墨王婆你們二位當時一個如何打聽一個如何告之從實再說一遍。"曹墨說:"當時我確實問過王媽媽玉娘的丈夫是誰。"王媒婆說:"我說玉娘的丈夫叫王四。曹墨便說——"曹墨擰著濕衣說:"一個城裡住什麼王四王八的我怎麼不認識?"王媒婆說:"這是城東你家住城北不認識的人多著呢。""王媽媽你幫本公子傳個話過去就說本公子願出一千兩銀子讓那王四把老婆讓於我。""哼你就是出一萬兩黃金也休想奪人之愛!""那我乾脆半道上去把王四殺了再娶玉娘為妻。""哼讀書人說話不怕咬了舌頭。你要有膽量殺人老婆子三天便把玉娘送到你府上。""轟"地一個炸雷王婆趕緊捂嘴……

  王媒婆抽了自己一嘴巴後悔不迭"真不該說那遭天雷打的笑話!"宋慈走到曹墨跟前"然後你便離開王婆瓜店冒著大雨一口氣狂奔十里泥濘山道趕到案發地點將王四刺殺拋屍江中可是這樣?"曹墨不解:"呃……"吳淼水喜形於色:"宋大人推斷得絲毫不差曹犯對此一直是供認不諱早有供詞在案。"宋慈猝然變臉"啪"地將案卷甩在吳淼水面前的案桌上"一派胡言全是偽證!"吳淼水臉色"刷"地變得煞白。

  宋慈大聲道:"其一曹墨既然垂涎玉娘美貌意欲得之而起殺心又怎麼會將殺人計劃告知他人?其二雖然向王婆打聽過玉娘丈夫可並未細問王四的形貌特徵連欲殺之人是何模樣都不問清楚又憑什麼殺人?其三從王婆瓜店到案發地足足十里之遙吳知縣莫非忘了那天你我同去河西足足兩個多時辰更何況一年前的案發日暴雨傾盆狂風大作道路泥濘憑他這麼個文弱書生的兩條腿何以能夠在天黑之前趕到案發地截殺王四?如上三點足以證明曹墨既無作案條件更無殺人時機這份供狀不是偽證又是什麼?"吳淼水差點閉過氣去好一會兒才出得聲來:"這……宋大人一番推斷雖然精彩絕倫卻也不無牽強卑職不敢苟同。"宋慈說:"那就請貴縣不妨也挑挑宋某的骨頭。"吳淼水強詞奪理道:"從曹犯遇見玉娘見色起意萌生殺人之念到王四浮屍江中被人打撈上岸時隔整整三個晝夜只須將作案時間延緩一夜半日曹犯殺人的時機和條件豈不全有了嗎?""不!王四絕不可能死於第二天。""也未必就那麼確定。"宋慈又喚:"玉娘。"玉娘應聲:"民女在。""你丈夫王四何日離家?""六月初六就在那個雷雨天的一大清早。""出門前他對你如何說來?""家夫再三說當天下午一定趕回來親手給我做壽麵的。"王媒婆忙說:"是的是的。那天玉娘來我店裡買了好幾個甜瓜說是等她四郎回來吃的……"吳淼水心煩氣躁地喝斥王媒婆:"宋大人沒問你話誰讓你多嘴!"王婆頓時蔫了下去。

  吳淼水說:"宋大人那王四當時雖然說當天趕回可為什麼事耽擱了延誤了歸期也未可知。"宋慈說:"能證明王四被害日期的還不止於此。""還有什麼?""據此案屍體驗狀上所記載的屍體**程度屍體在水中浸泡至少在三天以上。因此王四必定是死於當天的返家途中。"全堂鴉雀無聲。

  螳螂腦袋大汗淋漓地埋頭作著筆錄邊錄著邊輕聲讚歎:"精彩精彩……"捕頭王率眾捕快進入河西村引起一片狗吠聲。村民們見來了一幫公門差官既好奇又怕事地遠遠地觀望著。

  捕頭王等來到一所大概算是全村最體面的民宅前讓帶路的上前敲門。

  門開了裡正譚小探頭一見來人霎時變了臉色:"啊各位差官有……

  有什麼事嗎?"捕頭王問:"你忘了提刑大人說過讓你隨時聽候傳喚嗎?""正是誰讓我大小也是個裡正呢。"兩個捕快上去"匡啷"一聲給他上了鏈拉起就走。

  裡正大呼小叫起來:"哎……各位差官大爺誤會誤會呀。我是報案的又不是作案的你們憑什麼鎖我呀……"村人們見狀便小聲議論開了。

  "早知這小子是雁過拔毛的勢利小人果然有這一天。""當一個屁股大村子的裡正品字還缺兩張口呢平時就盛氣凌人。""這叫粉刷的烏鴉白不了多久。"大堂上吳淼水已是大汗淋漓。眼珠子轉了半天才又想起一件重要的物證來:"依宋大人所見曹墨是清白無辜的那麼這件血衣又作何解釋?"宋慈大聲說:"好問得好。貴縣拿這件血衣當做曹墨殺人的物證而宋某最初確定此案必有冤情的也正是因為這件血衣!"全堂人都為之驚愕。

  他緩緩走到曹母跟前"這位老媽媽你為兒子這塊心頭之肉守寡三十年一番含辛茹苦的養育之恩也無須人言了。宋某記得您老說過在三十年中連一個指頭都沒捨得打兒子一下因為兒子是娘的心頭之肉啊。"曹母聽了這番話嗚嗚地哭了起來。

  曹墨聽了也止不住淚水直湧:"娘都怨兒子戲言惹禍害娘遭罪孩兒不孝啊。"吳淼水惱怒地說:"宋大人您……您這是唱的哪出啊?"宋慈一抖衣物平鋪於地道:"手握生殺予奪之大權的知縣大人難道真的看不出來?""這……請……請宋大人賜教。""其一案發日下著大雨如果這確是曹墨行兇時所穿的衣物血跡必然是邊緣模糊而這塊血跡分明未經雨水;其二如果這血跡是行兇時所濺濺血必定或是在身前或是在身後而這件血衣前後襟上的兩塊血跡一色相印分明是人為滴上鮮血所致。"宋慈邊說邊掀動衣物作著演示。"其三那便是曹母期望有朝一日能得申奇冤而故意留下的破綻!"吳淼水分明沒有了底氣"大人所言卑職不甚明白。""本官問你此案發於何時?""去年盛夏呀。""可這件在盛夏時節行兇殺人時所穿的血衣卻是一件厚重的錦緞秋衣!"吳淼水啞口無言汗流如注半天才大著舌頭從喉嚨底下冒出幾個字來:"這……難道……莫非……"他把目光投向了曹母。

  宋慈大聲說:"你沒有猜錯正是這位白髮慈母為證明兒子殺人偽做了這件血衣。""這太不合情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正是本官要問你的!"吳淼水幾乎站立不穩仍作最後的掙扎:"即便這樣可……可曹墨對此供認不諱那供狀上的可是他的親筆畫押。""這畫押的確出自曹墨之手可這裡又有了一個極大的破綻!""什麼?"宋慈轉向曹墨問道:"你原是個風流倜儻的書生並無殘疾在你府上宋某也親眼見過你那一手妙筆丹青可在這供狀上你為何不用習慣的右手卻用你的左手畫押?"曹墨苦著臉示其殘臂:"您看……"宋慈大聲說:"對!因為畫押時他的右手已經廢了!怎麼廢的?是知縣大人建功心切不惜以嚴刑逼供迫使曹墨屈打成招——"吳淼水高坐大堂對堂下曹墨道:"怎麼樣本縣已經為你過了多次堂了你還是招了吧否則再讓你受些皮肉之苦連本縣都有些於心不忍了呀。"曹墨說:"我……我不是已經說了嗎?你……判我死罪吧。""胡說!本縣向來是重證據的清官沒有殺人物證本縣焉能判你死罪?""我求生無望難道……難道求死也不成嗎?""住口!照你說難道是本縣冤枉了你不成?""天……天知道哇!""都這樣了你還敢對本縣耍刁。看來你受皮肉之苦都上了癮了。那好本縣成全你來呀與我夾!"四大漢如狼似虎地上前一夾只聽得曹墨一聲慘呼又昏死過去。

  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曹墨被衙役們用一塊木板抬著行走在街頭路人見之慘不忍睹。走過那條熟悉的小巷時門板上的曹墨那雙毫無生氣的地眼睛居然亮了起來。

  門板抬到曹母的床前。曹母看兒子這副慘狀滾下床來:"我的兒呀你怎麼會成這樣呀?讓他們打成這樣娘怎麼不心痛死呀……"曹墨哭訴著:"娘啊兒到這步田地生不如死呀。"曹母向衙役跪下哀求道:"各位差官老爺你們跟縣官說說求他不要打我的兒子了。就讓老身去代兒子受吧。我求求你們了。"為首衙役者:"老人家要你兒子免受活罪不難只要找到那件血衣案子就可結了就不會再受這活罪啦。"曹母不解地問:"什麼……血衣?"曹墨說:"娘反正交出血衣孩兒是死罪交不出血衣孩兒是活罪死罪都得受。與其說被他們活活打死倒不如乾脆……"曹母痛心不已:"墨兒你莫說莫說了……""娘您要是心疼我這不孝之子就幫幫我幫幫我吧。娘孩兒實在是受不住了呀娘……"曹墨撲入娘的懷裡痛哭。

  衙役勸道:"老人家只要曹墨交出血衣早日定案知縣大人興許能免他一死沒有血衣案子結不了免不得要一次次過堂……"曹母明白了用手捧起兒子的臉看著兒子那充滿乞求的目光默默點頭:"墨兒為娘明白了。"她走進裡間又返身插上了門閂從衣箱裡取出曹墨的一件乾淨的綢衫想了想又換了一件緞襖子鋪於桌上。瘦骨如柴的老手顫顫抖抖地抓起一把剪刀又捋起一條細如麻桿的手臂。曹母面部一緊剪刀在手臂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口。慈母的鮮血和著淚水點點滴滴灑在錦緞襖子上。

  堂前的衙役等久了"噯曹墨你把血衣藏哪兒了你娘怎麼老半天還沒找出來呀?"裡間的房門終於開了曹母臉色蒼白捧著一個包袱走了出來。她將包袱交給衙役後回到兒子身邊"墨兒你從小沒有離開過娘你記住要是縣官老爺言而無信的話娘也不會讓你一個人走的。"曹墨掙扎著從擔架上爬起來給母親下跪:"娘你生兒養兒幾十年孩兒此生卻報答不了了。娘孩兒下輩子不再投胎做人做牛做馬報答您今生的養育之恩……"曹母"啪"地扇了兒子一個耳光:"住口!你記住!來世你還要投在娘的懷裡還要做娘的兒子下輩子娘不會再讓兒子受這樣的苦了。各位差官有勞諸位回去路上把我兒抬得穩一點讓我兒少受些苦痛。老身拜託你們啦。"邊說邊給衙役們塞著碎銀。為首的衙役攤著手掌看了看那把碎銀又抬頭看了看這位白髮慈母不禁眼圈驟然紅了起來他一把將那把碎銀子拍在了曹家的飯桌上一揮手道:"回衙!"其他衙役也都將老人塞給他們的碎銀子放回桌上。

  衙役們抬起曹墨要走。

  曹母流淚看著忽聽為首的那位衙役傳來一聲:"當心點抬穩了!"曹母心頭一熱一酸復一痛淚水就如雨而下嘴裡無力地呼喚著:"墨兒我的墨兒……"終於昏倒在地。

  宋慈拉過曹母的手慢慢捋起老人的衣袖那道刀痕令人心顫。

  曹母看著宋慈眼裡滾動的淚花慢慢跪了下去泣道:"宋青天為我兒申冤啊!"宋慈扶起曹母"普天之下何曾聽聞過母親作偽證把親生兒子推上斷頭台的事?而這位母親做了這樣的事!其情其理發人深省發人深省啊我的縣太爺!"吳淼水不敢抬起頭來:"宋大人您要是能證明曹墨無罪卑職也……心悅誠服。"宋慈大聲說:"不本官今日恐怕不僅僅證明曹墨無罪還要證明另一個人有罪!"吳淼水一驚:"什麼……哦對對要是殺害王四的兇手不是曹墨那一定另有其人想必宋大人已經知道真兇是誰了?"從遠而近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一會兒捕頭王揮汗上堂。

  捕頭王大聲說:"啟稟大人卑職奉命已將河西村裡正拘傳到堂。"吳淼水愣了一下:"什麼報案的裡正?"宋慈冷聲道:"哼對這樣的小人倒要擺出點刑堂威風來。來呀與本官升堂!"兩邊衙役上堂水火棍整齊排列堂威懾人。

  裡正顫巍巍地被帶上堂來跪下。

  宋慈喝道:"堂下跪的可是當初向太平縣報王四案的裡正?"裡正哆嗦道:"草民正是河西村里正。""姓甚名誰?""草民姓譚名小。"宋慈故意問道:"作何解?"裡正說:"譚是言字邊的譚小便是大小的小村裡人老把草民的姓字叫別了音就成了"貪"小了。"宋慈哼了一聲:"貪小!對這個被叫別了音的姓名對你倒更為貼切!""這……小的是有點貪小便宜的小毛病。""小毛病?你的這個小毛病卻差點送掉一條人命!""啊不知者無罪小的不知惹什麼事了?""你從王四身上究竟得到多少銀子從實招來。"眾人聞言都把驚愕的目光投向了里正。

  裡正驚慌失措:"沒有沒有草民好意把屍體從水裡打撈上來哪裡圖他什麼銀子了呀?"宋慈大聲說:"那王四當日一大清早是去東山收取貨銀的所以他返回時身上一定是帶著足以讓你這位姓貪名小的小人眼紅的銀子。"裡正急辯:"沒有沒有草民確實沒拿……"坐在陪審案後的吳淼水終於按耐不住習慣性地一拍桌子:"原來真是你謀財害命!來呀與我用……"忽然意識到今日主審官是宋提刑"哦請宋大人發落。"宋慈淡然一笑:"知縣大人習慣於一坐大堂就先動刑而本官卻以為先弄清楚該不該打然後再打也不遲。"裡正說:"宋大人草民大小也是個裡正雖然有點貪小便宜的毛病但殺人劫財是絕對幹不出來的。大人明鑒啊。"宋慈說:"你並非是殺害王四的兇手否則你便不會去報案。但你幹了那件法理所不容的事卻幾乎造成一樁天大的冤案!"裡正一副不解之狀:"大人……"宋慈厲聲道:"那天你路過案發地發現河埠角上浮著一具屍體且必定是俯臥水面。當時是正午酷日當頭堤上別無行人。你將屍體打撈上岸後發現死者身上的銀袋於是貪念頓起便偷偷將銀袋藏匿在河邊草叢之中然後才上太平縣報案。可對?"裡正面露懼色不敢正對宋慈的逼視。

  "天黑之後你才來到現場取出銀袋。意外橫財讓你高興得心花怒放所以你取了銀子後沒有回家而是趁興來到縣城的**樓——"裡正譚小來到**樓前正左顧右盼著阿春迎了上來。二人調笑之際被遲來一步的三子撞個正著注意到譚小鼓鼓的腰間。

  譚小的腳剛剛踏進房門就迫不及待地抱住阿春往床上擁。阿春尖聲叫著:"哎呀別急呀。沒見你那麼猴急的。"譚小樂不可支:"大爺今天高興、高興啊……""什麼事那麼高興啊撿到元寶啦。""讓你說著了大爺今天就是撿……哦大爺今天賺了發了知道嗎?"說著把外衣一敞露出貼身的銀袋。

  阿春伸手去捏了捏銀袋:"哼看你的樣子也不是做大生意的身上倒是帶著不少的銀子啊。""那你還等什麼?"譚小急呼呼地開始脫衣。

  卻不知門外三子的一雙眼睛正盯著桌上的銀袋呢。

  不多時正在**樓下迎來送往的老鴇忽聽樓上一聲尖叫:"啊你沒錢逛什麼窯子想白玩姑娘……"老鴇不知發生了什麼急忙上樓只見譚小正語無倫次地向阿春辯解著:"我剛才明明是帶著銀子的你也是看到過的可是……這一會兒我的銀袋子怎麼就不見了呀?"阿春厲聲道:"你的袋子不見了怎麼問我呀?再說我根本沒見你帶什麼銀袋子呀。"譚小說:"一定是你們這**樓裡有賊偷走了我的銀子。"老鴇不高興了"哎這位客官空著手來佔人便宜倒還反誣我們是賊。來人把這無賴給我轟出去!"譚小慌了"我自己走自己走。"灰溜溜地跑了。

  阿春轉身回到房裡見床上坐著個人"三子是你?"三子得意地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沒想到吧?""誰說我沒想到那傢伙說銀袋子不見了我就知道是你幹的。""哈哈。"三子把銀袋子往阿春面前一扔"數數。"阿春捧起銀袋子倒出銀子"哇足足幾十兩呢。咦這銀袋子上還有字呢。"三子拿過銀袋子:"我看看。哦這兩個字我倒認識一個是王八的王一個是一二三四的四。""那傢伙怎麼取那麼個怪名王四。""嗯這銀袋子的布柔軟光滑拿回去拆了給老婆做條褲衩。""哎這些銀子咱倆怎麼分呢?"三子說:"你想怎麼分就怎麼分。"說著將阿春按倒在床上。

  裡正驚奇不已:"這……宋大人莫非親眼看見不成?"宋慈驚堂木"啪"地一拍厲聲喝道:"你還不從實招來!""宋大人都說了草民還有何話可說?可草民只是貪小便宜不是殺人兇手啊。請大人明鑒!"宋慈說:"正因你盜走死者身上的銀子才使本官誤入歧途把本案當做是謀財害命險些因貽誤破案時機而釀成大禍。你身為一鄉里正想必也知道此罪該作何處置?"裡正哭喪著臉:"按律該打……四十大板。"宋慈說:"對你這種人本官一向不會心慈手軟。經不經得起這四十法棍就全憑你自己的命了。拖下去!""宋大人饒命饒命啊……"衙役應命將裡正拖出大堂按在了堂外石條板上光腚朝天被重責四十板直打得皮開肉綻昏死過去。

  吳淼水故作姿態:"這裡正太是可惡。但殺害王四的兇手……"宋慈突然說:"本案並無兇手!"全堂人聞言愕然。

  唐書吏正要下筆聞言筆在半空中停住了。

  宋慈緩緩道來:"一開始本官得知王四當日去東山收取貨銀歸途遭害而身上並無分文由此而斷定此案是一樁謀財殺人案。本官親赴現場作了勘察。見那河埠頭是常有行人經過之地屍體不可能在那裡浸泡三日而不被人發現因此便斷定發現屍體的地方並非是殺人的第一現場。本官一路勘察逆流而上想發現什麼蛛絲馬跡。然而季節更迭時過境遷毫無收穫……"唐書吏忍不住探頭問:"大人又如何使本案重新有了轉機?""今日凌晨因一個銀袋子又使曾經被本官排除在外的裡正譚小重新進入本案。但譚小不可能到上游殺人謀財而到下游撈屍報案。案情在此又陷迷途。直到本官忽然想起眼前這條水底壩它旱時是橋汛期就是壩。宋某此時才忽然設想到王四之死的另一種可能。"唐書吏問:"另一種可能是……"宋慈道:"王四清早過河時天晴水淺。等他下午返回時已下了一場傾盆暴雨山洪暴發壩上的水陡然漲了起來。王四念著家中愛妻就冒險趟水過河。渾濁的山洪漫過水壩且正隨著暴雨雨量的增加水情愈急。王四走至河中水流太急腳下一滑即刻被衝下壩底……"大堂上所有人就像一尊尊泥塑連呼吸都屏住了。好一陣才聞玉娘輕輕的啜泣……

  大型古裝紀實懸疑電視連續劇·大宋提刑官之太平縣冤案吳淼水問:"宋大人要是王四果然是溺水而死那他臉上那麼多使他面目全非的刀傷又作何解釋呢?"宋慈說:"那不是刀傷而是洪水沖擊下被石頭樹枝劃破的傷痕。你當時要能按驗屍章程仔細檢驗本可以驗明真相的。""可是……""貴縣有何疑慮儘管說就是。""要說王四是落水而死也不過是一種假設推斷並無目擊證人看見他落水。"宋慈說:"言之有理啊。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要是未經檢驗未獲確鑿的證據宋某剛才所有推斷也只能算是一種假設。而要取得確鑿證據則少不了要得到玉娘的首肯。"玉娘忙擦了擦淚水抬頭看著宋慈。

  宋慈道:"本官要開棺驗屍!"玉娘眼眶裡的淚水又滾了下來……

  墳山。刻著"亡夫王四之墓"字樣的墓碑已經風雨剝蝕。

  玉娘在丈夫墳頭燒完紙錢含淚輕訴著:"四郎玉娘原不肯答應官府開棺的我怕驚了你九泉之下的陰魂。可要是不這樣做就會牽累無辜受冤。四郎你就原諒為妻了吧。"說完拜地痛哭起來……

  宋慈和一大群官吏衙役遠遠地看著。

  玉娘站起來復又拜倒在墳前。

  宋慈走上前去:"玉娘……""宋大人我已經和四郎說了他不會怪罪我的。你們……開棺吧。"玉娘說完捂嘴跑下山去了。

  宋慈目送著玉娘下山後一聲令下:"掘開!""嚓"地一鐵鏟下去隨後便是一片掘土聲。王四之墓被掘開後棺內呈現一具白骨。

  宋慈則打開專用於驗屍的百寶箱開始做驗屍準備:先取醋淨手再將一堆皂角(一種植物莢果)取火燃燒;小瓷瓶內裝的是麻油倒出少許抹於鼻下然後取艾葉揉成小團塞於鼻孔最後他從燃燒著皂角的火堆上緩緩跨過走向墳穴。

  宋慈走到棺前趴在棺旁聚精會神地審視著棺內骨骸最後他雙手從棺中捧出屍骸的骷髏。

  衙門廳堂內置有一長桌桌上木盆、醋罈及淨水等用具一應俱全。宋慈取一淨布浸泡在釅醋中一會兒取出擰乾細細地擦洗著骷髏。他像是欣賞一件工藝品一樣地端詳著洗淨的骷髏而後將一瓢熱湯從骷髏的腦門穴慢慢灌入……

  唐書吏問:"大人何以如此?"宋慈說:"王四究竟是被人謀殺後拋屍江中還是不慎落水而亡取其骷髏細作檢驗便見分曉。驗骷須先取釅醋將骷髏洗淨查看頭骨有無其他傷痕裂隙爾後取熱湯自腦門穴緩慢灌入。蓋生前落水溺死者因鼻息取氣必定吸入沙土;若是死後拋屍水中則因鼻息全閉而沙土進不得顱內。那王四是溺水身亡還是被殺後拋屍江中此驗必果!"湯水過後宋慈將作過濾用的白布緩緩從水盆中提起眾人趨前一看過濾的白布上果然留有一小撮江河細沙眾人相顧稱奇。

  宋慈突然大聲道:"升堂!"威嚴的大堂宋慈高坐大聲道:"經檢驗王四確係溺水身亡。吳淼水不知本官用這驗骷法取得的證據是否令你信服?"吳淼水不得不說:"卑職五體投地!卑職深感當時未按屍檢章程細作檢驗有失察之責險些釀成千古奇冤。好在本案並無兇手卑職……"宋慈大聲說:"不!本案有兇手!"全堂人為之一震。

  吳淼水為之一驚:"啊……此案還有兇手?"宋慈冷聲說:"你忘了本官曾說過不僅要證明曹墨無罪還要證明另一人有罪。王四之死雖無兇手可曹墨之冤卻另有兇手那就是身為朝廷命官的七品知縣你!"吳淼水大驚失色:"啊卑職無非辦案無能大意失察降級革職卑職也認了可大人指我為兇手豈不冤死人了嗎?""本官問你當初你是否將曹墨和玉娘同囚一處?""呃……不對因為當時監中別無女牢才……""胡說!那分明是你自作聰明之舉!你一開始就將此案定為通姦殺人因求功心切便以嚴刑逼供。再三拷打之下仍不得人犯口供時你便別出心裁地故意將所謂的"姦夫婬婦"同囚一處你以為二人既是同謀夜半無人時就一定會商量串供從而吐露真情。大大出乎你意料之外的是這對所謂的"姦夫婬婦"說出的真情恰恰與你所料相反——"黑牢。吳淼水躲在一陰暗的獄角偷偷窺視著。

  微弱的獄燈下曹墨和玉娘隔著柵欄在說著話。吳淼水臉上露出震驚之色。他忽然感到自己犯下了一個可怕的錯誤一時竟忘了自己是在暗中偷聽快步離去在夜深的牢房裡那陣腳步聲格外清晰。

  宋慈說:"玉娘你不是說當時聽到有人匆匆離去的腳步聲嗎?那一定是出自此公的腳下!"吳淼水面如土色。

  宋慈說:"你明知曹墨有冤若在此時你知錯改錯尚且不晚。然而你所擔心的卻是怕被你酷刑致殘的曹墨要是走出牢門他那條殘臂就成了你輝煌政績的一個抹不去的污點。還有要是放了這位不是兇手的兇手你一時又到哪裡去找真正的兇手?找不到真正的兇手此案就成了你辦不下來的懸案這可大大影響著你的政績前程啊倒不如來個將錯就錯盡早結案報功。況且你也偷聽到了曹墨已經作了承擔罪名的打算既然如此你又何樂而不為呢?於是乎一樁明明白白的冤案就這麼做成了。你得到了朝廷的嘉獎而受冤者則要為之付出生命你說此案的兇手不是你這位知縣大人更有其誰?"吳淼水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宋大人卑職知罪呀……"宋慈厲聲道:"知法犯法法不可恕!"監獄。一聲沉重的鐵柵開啟聲室外的強烈日光嘩地灑進人滿為患的牢獄。一個個體瘦毛長的滯獄人犯呼啦啦地站起趴滿了所有的牢房柵欄那一雙雙久於黑暗的濁眼竟閃動著希望的光澤……

  秋冬更迭日子過得飛快。宋慈在太平縣坐堂審理滯獄疑案一呆就是數月。期間長年關押在黑牢裡的人犯一個又一個被帶上堂詢問其中不少受冤屈的人被當場釋放這些被釋的無辜人感激得朝宋慈連連磕頭謝恩不止……黃昏夕陽西下時捕頭王攙著疲憊不堪的宋慈從縣衙大院出來。

  英姑則從大門外滿臉笑容地跑進來正想對宋慈說什麼卻見唐書吏屁顛屁顛地追了出來。

  "宋大人宋大人……您……就這麼回州府了嗎?"宋慈道:"哦你來了正好宋某剛才正想讓人去找你呢。"唐書吏一陣激動:"啊這麼說宋大人真的要提攜小吏了。宋大人從今往後小吏生生死死相隨大人鞍前馬後萬死不辭!"說著就要給宋慈跪下磕頭。

  宋慈扶住唐書吏:"噯當不起當不起。說實話宋某遇見過的書吏不在少數可有如唐書吏這麼能幹稱職的卻實在是鳳毛麟角。說句心裡話宋某真恨不得來個不擇手段把你從太平縣挖走。但斟酌再三不可啊不可太平縣可以撤掉吳淼水卻絕不能少了唐書吏啊!宋某要把你挖走還不讓太平縣官民背地裡罵我宋某人不是東西嗎?何況這太平書吏也是非君莫屬啊。告辭了。"說完就讓英姑扶著走了。

  唐書吏張口結舌木樁似的怔著。

  英姑和捕頭王扶著宋慈一出衙門二人忍俊不禁地捧腹大笑起來……

  宋慈一臉認真地說:"你們笑什麼?""剛才那自作聰明的唐書吏被您哄得一愣一愣那表情哈哈……""還笑!你們這叫幸災樂禍!"宋慈說完像是生氣地走了走了幾步終於憋不住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