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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城謎案(七)

  馬眼也在流淚……

  綿綿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宋府迎親的喜堂改成送喪的靈堂。靈堂前幾位材夫在細心料理著給死者擦身換壽衣。宋慈和幾個戴孝的親人肅立一旁。材夫剛把老推官的內衣脫下一旁的宋慈忽然喊道:"且慢!"材夫們一怔住手了"少主人有什麼吩咐?"宋慈上前:"哦老伯讓我來吧。""唉何用少主人親自動手啊。"宋慈不由分說走到屍前捋起衣袖細細地為父親擦身換衣。宋慈目光敏銳對父親遺體的五官、手掌、指甲等都一一作了細檢。

  為亡父換罷壽衣宋慈直起身來將目光投向一旁垂淚不止的老家院。

  老家院眼皮一抬正好和宋慈銳利的目光相接連忙避了開去。

  材夫們抱著換下的衣服走出靈堂在門外高喊一聲:"女眷進祭。""哇"地一陣哭呼聲響起新媳婦玉貞和一大群女眷湧了進來在靈前跪滿一地。

  宋慈面色沉重撥開面前的親人大步走出了靈堂。

  老家院偷看著宋慈離去的背影面色不安。

  夜至二更靈堂肅穆。堂上掛著白燈籠遺體周圍點著長明燭供桌上燃著白燭高香、擺齊四葷四素哭累的親人們東倒西歪地守著靈。老家院跪在一口燃燒錫箔紙錢的鐵鍋前不時地往裡添著紙錢。

  此時宋慈來了。

  他向眾人施了一禮:"諸位親友家父不幸逝世慈為獨子未及在父親生前盡孝慈懇請諸位親朋今夜務必容我單獨守靈聊補兒子未盡的孝心萬望親朋們給個方便。"眾親人呆滯滯地看著宋慈卻沒一人起身離去。

  宋慈把目光投向還沒來得及脫下喜衣就披上孝服的妻子玉貞:"玉貞你先走吧去陪陪病倒在床的母親。"玉貞答應道:"好。哦官人這麼說了大家還是順他的意吧。"說完扶起一位年長親人走出靈堂。其他親人們也跟著陸續離去。

  老家院也起身欲走卻被宋慈叫住了:"家院公你老身體要是挺得住就留下來陪陪家父吧畢竟你隨家父三十多年了對吧?"老家院老淚:"誰說不是呢。自從當初老爺救了我一命老奴一直相隨著老爺都三十二年啦……"說著拜倒在老爺靈柩前悲聲痛哭。宋慈冷冷地看著老家院。老家院感覺到了宋慈冷漠的眼光站起身來:"少主人您是有話要說?""這麼說你心裡也是早有準備了!""呃……該下的雨總是要下的!"宋慈語氣沉重地問:"老家院我宋家待你如何?家父又待你如何?"老家院顫聲道:"宋家對我恩重如山老大人如再生父母!"宋慈幾乎把臉湊到老家院耳旁:"既然你還知恩知情那就從實告訴我家父是怎麼死的?"老家院左右看了看輕聲道:"老爺他……偶染風寒。""家父平日身體健朗又精通醫道小小風寒何至喪命?""這……少主人老爺的確是偶染風寒不治身亡啊。"宋慈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胡說!家父分明是死於謀殺!大膽奴才為何不說實話?"老家院猶豫了一下:"不不老爺他真是死於傷……"宋慈沒等老家院把話說完就怒不可遏地一把抓起老家院的衣領狠狠地一推。可憐老家院趔趔趄趄地撲倒在靈柩前。

  "好你不說那就讓我來替你說站起來!"宋慈強行將老人的頭往棺簷上一按面對棺中遺體:"給父親換壽衣的時候我暗中作了檢驗。父親遺體遍體小皰膚色青黑雙眼突出嘴唇破裂兩耳腫大肚腹膨脹肛門紅腫十指甲青黑雖經你擦拭掩蓋但耳鼻眼角仍留有些許紫黑血痕。如此屍征分明是中毒而死你何以謊稱家父是傷寒病亡?對此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你在暗中下了毒!"老家院跪倒在地"少主人老奴相隨著老爺三十二年老爺視老奴如同兄弟一般恩重如山老奴對老爺更是感恩戴德忠心不二。少主人懷疑老奴下毒讓老奴怎麼面對老爺英魂啊……""要不是你親手下毒那就是你有意代人受過!你不以實情相告我也照樣拿你祭父!"老家院抬起一雙淚眼:"老爺說過他的死因能瞞過別人卻絕然瞞不過少主人的眼睛。現在看來果然讓少主人一眼看破啊。""究竟怎麼回事你快說!"老家院顫顫抖抖地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對宋慈輕聲道:"少主人老爺臨終前給少主人留下遺書老奴本想待辦完喪事之後再把信交給少主人的。""為什麼要待喪事之後?""你讀了老爺的遺書就會明白了!"老家院把遺書遞到宋慈面前。宋慈怔了好一會兒才接過遺書。夜色如墨。宋慈急推房門前腳剛跨進書房老家院後腳就緊跟著為他把門關上然後守在書房門外。

  宋慈在燈下拆開遺書頓時驚愕不已。一雙淚眼朦朧似從書信紙面上映出了其父宋鞏含淚伏案寫信的面容。他嘴唇蠕動無聲而吟如聽得其父蒼老的聲音迴響在耳邊:"慈兒為父任推官凡三十餘年審案斷獄不下數百件從無失手。誰知老馬失蹄花甲之年誤判人命鑄成了千古遺恨……"宋慈大出意外停頓了一會兒揉揉眼斂起神繼續閱信。

  遺書寫道:"張王氏系嘉州一村婦嫁與農夫張三兒為妻。農忙時節其夫在山間勞作張王氏為夫送去茶飯——"村婦張王氏拎著籃子行走至地頭將籃中飯菜及水罐取出招呼丈夫吃飯。

  她被山坡的野花吸引上山去採花了。張三兒吃著午飯見瓦罐無蓋順手摘了幾片植物葉蓋著。瓦罐上的植物葉漸漸浸入茶水之中。

  張三兒吃罷飯取水罐咕咚咕咚地大喝了幾口放下瓦罐重新取那植物枝葉蓋在罐口上又下地幹活。

  張王氏採得一捧山花回到地頭"這花好看嗎?我把它採回家用水養著半個月都不會凋謝的。"張三冷聲說:"花插半月不凋謝女人能不能守半年婦道不出醜?"張王氏驚詫地問:"你這話什麼意思?"張三兒生硬地說:"沒什麼意思。只是提醒你少和你那表兄王可勾搭免得讓村裡人見笑。""你!整天疑神疑鬼真後悔嫁給你這樣的男人!算了懶得跟你說!"張王氏扭頭氣呼呼地下山走了。

  他們夫妻這番對話被一個偶然路過的村人聽得清清楚楚。那人暗自竊笑著正要離去忽聽張三兒一聲慘叫驚回頭只見張三兒捂著肚腹滾在地上。他趕緊奔了過去。

  倒在地上的張三兒口吐白沫斷斷續續擠出幾個字:"婬婦……毒……"身子一挺死了。

  不多時推官宋鞏隨村人來到現場。披頭散髮的張王氏趕來一見此狀"啊"的一聲昏過去了鄰里趕緊以土法施救。張王氏終於緩過氣來呻吟道:"我下山的時候他還是好好的呀怎麼走得那麼快呀天哪……"宋鞏蹲在屍體前仔細驗屍邊驗邊向書吏報唱:"男屍體壯。腹部有小皰成片服色青黑雙眼突出嘴唇微裂。兩耳略腫肚腹膨脹肛門腫脹十指甲青黑耳鼻眼角有紫黑血流出……"宋鞏取一根銀針插入屍體喉頭稍頃拔出銀針呈黑色。又走到瓦罐前隨意地將蓋在瓦罐上的植物枝葉往旁邊一撥捧起茶罐晃了幾晃尚有剩水。將瓦罐交書吏輕聲吩咐道:"好生帶回衙門去找條狗試試。小心別傾了罐內的一滴剩水。"報案的村人挨近宋鞏輕聲道:"張三兒死前留下過半句話呢。"宋鞏問:"什麼話?"村人瞥一眼張王氏扯了扯宋鞏。宋鞏會意隨那村人走到一棵大樹後去。

  張王氏問道:"宋大人我夫到底是怎麼死的呀?"宋鞏厲聲道:"是被毒死的!"張王氏一聽一聲驚呼又昏過去了。

  夜已深沉。宋慈在書房看著父親的遺書。

  宋父在遺書中寫道:"當時驗屍確定死者中毒而亡。又將剩餘茶水喂犬犬飲後當即倒斃。目擊證人親耳聽見婦人失德而引起的夫妻爭吵更有鄰里佐證張王氏與表兄王可過往甚密。當日將王可拘傳到案王可也當堂供認與張王氏的通姦之實。既有通姦情節還有目擊旁人更有下了毒的剩茶為證縱然姦夫婬婦拒不招供投毒謀命本案卻也鐵證如山。依大宋刑律判張王氏通姦失節謀殺親夫處以凌遲;姦夫王可通姦謀命斬首示眾!"讀到這裡他忽感轟然一聲渾身一麻手一鬆遺書飄落在地。

  他怔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彎腰去拾起遺書再讀下去。

  遺書上寫道:"此案過去三年父偶爾得知當地山上長有一種劇毒野草名為斷腸草其毒性更甚於砒霜。為父繼而又從當年剩水的瓦罐中發現了兩片早已乾枯的斷腸草葉。為父重新審閱當年案卷才發現張王氏與王可通姦殺夫一案中存有一大破綻。要是張王氏預謀毒殺親夫又怎麼會蠢到把毒下在她親手送到地頭的茶水之中啊?冤魂在天宋鞏死不足以彌補誤判之罪啊!"宋慈痛苦不已起身向外奔去用力拉開書房門卻見老家院正堵在門外一時竟無言以對。他強忍著悲痛伸手在老家院肩頭按了一下。老家院心領神會讓過一邊。

  宋慈跨出書房步履千斤地往靈堂走去。父親的話音在他耳邊迴盪著:"為父斷獄失察鑄成冤案。一世清名毀於一旦。縱然追悔泣血對死者何益?惟有一死謝罪方可告慰屈死的冤魂啊!"宋慈跨進靈堂佇立在父親的靈柩前凝望著棺中亡父的面容淚水止不住地向外湧出。父親的囑言又如空谷之聲在靈堂內迴盪著:"慈兒常人有過改之為善刑官出錯事關人命父謝罪自決別無牽掛。宋慈金榜題名、喜迎新人的雙喜之日父親宋鞏卻因錯判人命而以死謝罪臨終前留下了不許兒子涉足刑獄的遺命。忽然又傳來好友孟良臣梅城遇難的凶訊。經宋母開導宋慈毅然帶著英姑和捕頭王奔赴梅城以令人叫絕的檢驗手段使隱藏在迷案幕後的知州盧懷德原形畢露。宋慈與岳父薛庭松聯手使兩任知縣被害的真相大白。宋慈聲名鵲起從此走上了刑獄審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