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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飯開門

  第七十四章 飯開門

  開壇作法那天,清喬把段玉也清來了。

  因為她覺得如今段玉雖然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骨子裡一定還是不放心她。

  「王爺呀,我跟你講,我真的是為了回家……」

  乘著陸子箏還在佈置法場,清喬將段玉拉到一邊,苦口婆心開始做思想指導:「你不相信我不要緊,你得信你們國師對不對?人家怎麼都不可能把自己護了這麼多年的國家搞垮吧?!」

  陸子箏手裡正忙活著,遠遠朝他們投來嫵媚的一笑。

  受到美色鼓舞,清喬更加振奮,口沫橫飛比手劃腳說的是情緒激昂:「再說了,空空大師死了,悟空小師傅也被關起來了,我爹退隱返鄉,冬喜被太子纏住,縱使我身懷六甲……」

  「——嗯?」

  段玉眉毛一豎,眼睛一瞪。

  「啊不對!是縱使我身懷絕疾……」清喬尷尬一笑,趕緊打哈哈,「縱使我身懷絕技,也不可能單打獨鬥啊!總之現在的我就好比拔了毛的雞,光禿禿只能任你們烤來吃,無論如何也不能變成鳥飛走,更別提有什麼作為了!」

  段玉的神色緩下來,只是一直不說話,眼睛輕飄飄望著地面。

  「王爺要是不相信,可以全程參與我的回家之旅!」

  清喬怕他不相信,咬牙切齒賭咒發誓。

  「如果最後許願的時候我變卦,您就立刻砍了我的腦袋!」

  「為什麼一定要回去?」

  好半響,沉默的段玉終於開口,聲音在寒風中愈發清冽。

  清喬一怔,隨即咧開嘴對他笑:「……你不懂。」

  她的笑容是這樣甜,這般糯,月牙兒彎彎,無憂無愁,彷彿最天真的少年。

  ——怎麼可能跟他解釋呢?

  一個什麼都不缺,一個什麼都可以得到,一個從來不知信任為何物的人,永遠也不會理解她對親情的眷戀,對故鄉的執念。

  段玉的眼睛漸漸瞇起來,這是危險的信號,他不喜歡清喬這樣對他。

  「我、我去幫忙……」清喬害怕他的氣勢,下意識轉頭去尋找陸子箏的身影。

  「……別看。」

  淡淡吩咐一句,同時伸手擋住清喬的眼睛,衣袖輕輕拂在少女櫻花般的面頰上。

  段玉忽然攔在她前面。

  「……?」清喬不知所以轉頭看他,一臉困惑。

  眼前那雙燦若星辰的黑眸,此刻終於只倒映出自己一個人的身影。

  段玉忽然覺得高興起來。

  「隱巫師之所以會帶著面具,是因為他們不喜歡被人注視。」

  撤回手,他耐心而溫和的解釋著:「你偷看的次數多了,他會生氣的。」

  清喬一怔,吐著舌頭訕訕的笑。

  ——什麼叫不喜歡被人注視?我被陸妖男掐著下巴強迫欣賞他「傾國傾城之美」的次數還少嘛?唉,要是哪天我完全不看他了,估計才會被殺掉呢!

  「你不情願?」段玉敏銳觀察到她的心底變化,眉頭開始一點一滴皺起來。

  「你……很在意他?」他斟酌著語句,小心翼翼試探。

  清喬心想這口氣怎麼跟中學裡「預防早戀循循善誘」的班主任那麼像啊?一時之間也不知要如何回答。

  「……不要喜歡他。」段玉沉穩開口,話語輕飄飄柔似鴻雁的羽毛,「隱巫師終身不能近女色,一旦動情破戒,法術功力就會全部都會消失。所以他們從不喜歡任何人,也一直遠離人群獨自生活。平日裡雖然衣著華麗容貌美艷,但也不過是一群錦衣玉食的僧侶罷了。」

  「……」清喬瞪大眼睛,仔細研究段玉的表情,最後終於判斷對方沒有撒謊。

  「……」於是她沉默了,轉頭朝陸子箏看去,眼中流光暗湧。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清喬心中忍不住感歎。

  ——沒想到老天爺給了陸子箏這顛倒眾生的相貌,卻又給了他這樣注定孤獨的一生。

  哪怕她說要走,陸子箏也從未開口挽留,原來命中注定,他這輩子只能孑然一身。

  她又想起很早前陸子箏對她說的話——「只有你懂得讓我開心。」

  原來他的人生一早注定不會圓滿,所以他才會養珍獸,到處遊玩,在有限的時間裡拚命找尋刺激和新鮮。

  「——等一下!」

  她忽然想起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唰的回頭,眼神凌厲如閃電。

  「——既然隱巫師終生不能近女色,那麼近男色可否?」

  段玉忍不住「噗」的一聲,臉上有些尷尬。

  「……情戒是大戒,無論男女老少,妖魔鬼怪,哪怕對方是神仙也不行。」

  「神仙?」想到西凌九清洞的山神,那個糊里糊塗的老妖怪,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轉回頭看陸子箏,他似乎對樹底下的小爬蟲產生了興趣,正捉住一隻往香爐裡放。

  陽光透過樹蔭灑下來,落在他陶瓷般的面具上,映得蘭花越發嬌艷欲滴。清風拂過他的領口,微微露出玉色肌膚,脖頸下的鎖骨線條極其誘人——他是這樣的美,比肩一切神仙。

  「看夠了嗎?」

  眼見香爐裡發出辟里啪啦的焦灼聲,陸子箏微笑開口,臉上是興致盎然。

  紅暈迅速湧上面頰,清喬極其不自然的將視線調轉到別處,正好撞上段玉探究的眼。

  清澈的鳳眸黝深似烈酒。

  「……王爺,不管我在不在意他,這個都跟你無關。」

  撓撓腦袋,清喬決定繼續開始她的洗腦教育:「請你相信我,我是一定會回去的,所以找午門這件事,不管你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我都肯定會做,提前告訴你,也只是為了怕以後你來找麻煩……」

  段玉沒說話,淡淡抿著嘴。

  他彷彿心中早有打算,永遠是一付氣定神閒盡在掌握的倨傲模樣。

  「如果識相的話……」

  清喬動怒,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齒奮力擺出太妹表情。

  「——就請你繼、續、保、守、秘、密!」

  「……我這樣做了,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段玉懶洋洋環起雙臂,不為所動。

  「……你放心,我走後,會將青木人形劍留給你!」

  清喬拿起手中的寶劍朝他一比,臉上閃耀著無比堅毅的光澤。

  ——像段玉這種什麼都有的特權階層,最喜歡用一些神器啊寶貝之類的東西來裝點門面了,青木人形劍這種傳說中的聖物,既可以標榜尊貴,又可以彰顯實力。她就不信,段玉會不動心!

  「……那麼,一言為定。」

  段玉總算啟唇,上揚的嘴角,露出潔白的口牙。

  在他深不可測的眼瞳深處,有光亮忽閃,似乎在算計著什麼。

  但是無所謂,因為即使寶劍給了他,能不能用還得看他的造化。

  ——這不叫騙,絕對不是,所以她一點兒也不用覺的愧疚,完全不用。

  不是有先例嗎?富翁們拿出幾千萬買塊不能吃不能用的石頭回家供著,每天摸摸擦擦,客人來了拿出來好生炫下,這也是精神文明建設的一種嘛!

  清喬這樣想著,心中大石落地,徹底安下心來。

  當最後一滴血滴在被陸子箏以「煉藥」為名訛來的帝靈上時,帝靈變成了夢幻的粉色。

  清喬呆呆望著眼前柔和的光芒,忘記將青木人形劍收回鞘中。

  「你長點記性好不好?自己還流著血呢!」

  段玉將她的手牽起,準備給她割破的地方上藥。

  「嗯嗯,用不著了!」

  清喬甩開他的手,將食指放進嘴巴裡面吧唧吸允。

  「上次給太子解毒是割這裡,這回找午門也是割這裡,我估摸找到了午門後啊,還是得割這裡,看來這裡就是為被割而時刻準備著的呀!王爺別費勁了。」

  段玉的臉色頓時變的很不好看。

  「哎哎你看!大鐵鍋冒煙了!」清喬對身後人的心情變化渾然不覺,邊舔手指邊歡呼雀躍。

  「——小姐,這不是大鐵鍋,這叫乾坤盤。」

  忙碌中的陸子箏回頭瞪她一眼。

  法術漸進,只見乾坤盤內原先的青煙散去,漸漸騰起一陣紫色的霧,盤底同時現出許多褐色紋路,彷彿地圖一般。可是紫霧時濃時淡,盤中紋路也不斷變化,什麼都看不清,也什麼都不能確定。

  陸子箏拿起粉紅色的帝靈,輕輕捂在手中好一會兒,嘴裡唸唸有詞。

  然後打開手,將帝靈沿著乾坤盤邊沿滑下去。

  乾坤盤內迷霧漸漸消失,帝靈在盤中滾了一會兒,最終停在一處黑點上。

  「找到了。」

  陸子箏抬起頭來,臉上滿是得意的笑。

  「原來午門就埋在西域龐陀關下。」

  清喬只覺得眼前一花,有好多好多幸福的星星在爭先恐後親吻她。

  「龐陀關是西域一個偏遠關卡,也是很早前我國和邊牧國接壤的地方。」段玉望著乾坤盤,表情有些訝然,「那裡到處都是沙漠,人跡罕至,沒想到傳說中的祭壇會埋在那裡。」

  「——王爺!給我馬!不,給我駱駝!」

  清喬朝段玉猛的一撲,緊緊抓住他的前襟,激動的兩眼盈盈泛淚,「我要立刻動身去那個胖坨關!現在!馬上!g!!!!」

  「狗什麼狗?」一口氣吹滅香爐上的熏香,陸子箏慢悠悠張嘴,沒個好腔調,「既然是去西域,帶幾條狼還差不多,帶中原嬌貴的狗有什麼用?拿去餵狼?」

  段玉的眼睛迅速瞇起來。。

  「此行路遠山遙,我自然會派車隊護送你們。」

  他放緩神情,回頭對清喬笑,口氣平和,眼帶寵溺:「對了,把左青也帶去好不好?左青是五十年才出一匹的西域神駒,草原大漠都不在話下,區區幾匹外來野狼……」

  轉頭故意瞟陸子箏一眼:「根本不要想追上他。」

  就算再蠢,清喬也聽出了兩人之間濃重的火藥味。

  這兩個身份相當,條件相當,自戀程度相當,自大程度也相當的男子,不知為何總喜歡展開競爭。

  而這一場,毫無疑問是段玉勝利了。

  是,雖然騷包,但人家好歹有最頂級的交通工具,還有龐大的軍隊。陸子箏哥哥雖然法術過人,但最多能搞定自己,總不能要他變個飛毯把自己送到沙漠裡吧!

  於是她抬起頭來,特別真誠的對段玉說了一聲:「謝謝啊!一定!」

  接著迅速放開段玉,一溜煙站到陸子箏身邊,以免這個大魔頭髮飆。

  一陣難堪的靜默後,只聽一聲冷笑,陸子箏袖子一甩,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清喬心中大叫不好,趕緊對段玉做個對不起的手勢,一邊痛罵自己的小人勢力,一面苦著臉碎步跑緊緊跟上。

  被他們拋在身後的段玉,整個人都埋進濃濃陰影裡,指關節緩緩的合攏,緊握成拳。

  指甲全部嵌進嫩肉裡了,但他一點也不覺得痛。

  因為在他身體裡,此刻有某個部位正在發生變化,以前一直規律的跳動了二十餘載,現在,卻莫名其妙縮成一團了。

  在陸子箏身後不聲不響跟了許久,清喬終於喘著粗氣開口了:「……慢點、你慢點……我、我下午沒吃點心……」

  陸子箏一聽,拔腿就跑。

  清喬先是傻了眼,下意識也跟著狂奔幾步,當她發現根本就沒有可能追上,終於發飆了。

  「一個~~堂堂的~~國師喲~~~~,欺~~~~負我一個小宮女兒來,他打我罵我搶我的飯,真是個羞死人兒……」

  腰一叉,嘴一咧,清喬站在院中開始用陝北信天游放歌(曲譜參見「山丹丹開花紅艷艷」)。

  「不許唱!」陸子箏轉頭瞪她,「什麼亂七八糟的?!」

  狠狠瞪回去,清喬面不改色繼續唱:

  「一個~~堂堂的~~右史喲~~~~,欺~~~~負我一個小宮女兒來,他打我罵我搶我的飯,真是個羞死人兒……」

  嘴巴終於如願以償被摀住了,陸子箏迅速將她拖走。

  一邊享受著被拖的感覺,清喬一邊在心中感歎,這信天游真t不是普通人能唱的,剛唱幾句嗓子就要破了,看來下次得換一種民歌,嗯哪種比較有震撼力呢……

  「蠢貨!你想讓我的身份都曝光嗎?!」

  剛一進屋,陸子箏就開始教訓她。

  「要是曝光了,你怕不?」清喬朝他吐舌頭。

  「不怕,區區一個魔教右使算什麼?我坐過的職位海了去了。」陸子箏輕蔑昂起下巴。

  「那不就對了?」眨巴著雙眼,清喬盡力擺出一副無公害的環保表情,「你天不怕地不怕,還怕我哼兩首歌?」

  「你那是哼歌?」陸子箏忍不住笑,「我還以為你得了失心瘋,簡直魔音穿腦啊!」

  清喬佯怒,作勢就要去打陸子箏。

  二人嘻嘻哈哈鬧了好一陣子,直到夕陽的觸手輕輕落在陸子箏肩上,映紅他美麗的臉龐。

  ——他們從不喜歡任何人,也一直遠離人群獨自生活。

  清喬忽然想起段玉對她說過的話,禁不住望著他的側面,怔怔發起呆來。

  當當哥,我走了以後,你會怎麼辦呢?

  雖然命中注定孤單,雖然終生不能動情,但不知道以後,你還能不能像這樣開懷?

  我希望你至少能有正常的喜怒哀樂,因為那時的你看起來不再像是妖怪,而終於是一個人了。

  她忽然很想跑過去擁住他,環住他的肩膀。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離去,可能會有一些不好的影響。

  此時陸子箏正好回頭,見她望著自己,揚起嘴角笑了。

  夕陽下的笑顏如此純粹動人,叫人捨不得將眼睛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