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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飯決定

  第七十三章 飯決定

  上清寺一役,轉眼已過三日了。

  段玉將帝靈帶回了皇宮,親手交給了皇上。

  邵義的身體漸漸好轉,雖然仍不能下地走動,但已能正常飲食開口說話。

  陸子箏本來想直接回天水閣,卻被皇帝好說歹說挽留下來,說是如今宮內局勢未穩,希望他再坐鎮半月。

  於是清喬自然也沒有離開。因為哪怕她想去別處,如今也已沒有可供容身的地方了。

  這日陽光燦爛微風和煦,她獨自來到宮內最高的觀星殿上。

  坐在觀星台上,可見遠處松濤碧波,陣陣作響。

  青山深處,磬敲金地響,僧唱梵天聲,那裡便是上清寺了。

  不知道段玉用了什麼巧妙手段,將事情的影響力降到了最低。空空住持圓寂升天,寺中和尚傷心了一陣子,很快又恢復如常。烏衣衛集體失語失憶,皇帝老兒根本不知她曾是死敵邊牧皇族遺孤;段玉在震驚中接受了她天外來客的真實身份,決定回府慢慢消化。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當然,是她自以為的結束了,不久後她就會後悔,自己為什麼這麼早放鬆警惕。

  ****輕輕蜷起,下巴斜靠在膝蓋上,嗅一口風的香。

  嗯,好香,這風甜甜的,圍著像八寶菊花糕的味道……嗯?

  猛的睜開眼睛,卻見鼻尖果真前一盤晶瑩剔透粉粉糯糯的菊花糕。

  一轉頭,段玉放大的笑臉就在身旁。

  「……王爺。」她也衝他笑,還輕輕點個頭,以示禮貌。

  如今再見他,她心中已沒有仇恨,沒有憤怒——畢竟從某種程度上看,當初他並沒有完全的冤枉她。

  她甚至還當面問過他,包全才是不是他派人殺的。段玉表現的非常鎮定,很認真的對她解釋說,烏衣衛絕不會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

  罷了,罷了。

  真也好,假也好,她都不會去追究,也不想再去計較。

  知道了又如何,像空空一樣傾盡一生去復仇嗎?

  如今她的心境是這樣的滄桑,不是當初捧著元宵咯咯歡笑的顧家俏姑娘,也不是西陵山上圍著師叔打轉的甘姓野丫頭。她有著一種看透紅塵的錯覺,似乎她來到這個世界的任務,已經全部完成了。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段玉見她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索性自己抓起一塊涼糕放進嘴裡。

  「……沒有特別的打算。」

  清喬微微一笑。「應該還是要回家。」

  曾經,她在心中設想過很多次——當段玉得知自己真實身份後,情形會是怎樣?

  當她心中還有愛情和幻夢,她希望段玉會震怒,再痛哭流涕下跪挽留,那時她便如仙女般高姿態飄走,揮揮手不帶走一片衣袖。

  當她心中剩下的是算計和害怕,她覺得最好是段玉永遠都不要知道,直到她成功回家。然後不管段玉是否會派人尋找,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時過境遷,如今她對他,心中再無愛情幻夢,再無算計害怕,只有豁達和寧靜,容忍和寬廣。

  「王爺,會不會好奇我的家鄉究竟怎麼樣?」

  眼見段玉吃的歡,清喬終於也伸手抓起一塊桂花糕。

  「雖然很好奇,但我並不打算問。」段玉微微一笑,「因為問的越多,你會越想家。」

  清喬有些意外他的體貼,不由得轉頭看他一眼。

  段玉的嘴角沾了些白色的糯米粉,她本想伸手幫他弄掉,手到一半,又縮回去了。

  「……你打算主動告訴我嗎?」

  段玉的眼神一暗,很快又重新明亮。

  「改天吧。」聚攏雙膝,清喬將目光探向遙不可及的遠方,「在我離開之前,總能找個時間。」

  「神官……」段玉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出口,「神官大人有沒有說過,希望你留下?」

  「他?」清喬想起此刻正在花廳裡睡懶覺的陸子箏,忍不住撲哧一笑,「他應該很樂意看見我回去吧,省的老是有人煩他。」

  沉默了一下,段玉不再提這個話題,兩人開始像老友般聊起過往。

  「王爺,阿達現在在哪兒呀?」

  「在王府裡,紅燒肉的技藝是越發精湛了。」

  「真的嗎?真想嘗一嘗啊。」

  「要不,我帶你回王府一趟?」

  「……算了,反正將來都是會消失的人,還不如現在徹底消失的好。」

  「……」

  「對了,冬喜還好嗎?」

  「嗯,她現在被臨時調去伺候太子了,不過邵義老是吵著要見你。」

  「哦,不行!我怕他記恨我戳過他中毒時的臉,保險起見,暫時還是不要見吧!」

  「……」

  「噯,烏衣衛裡面那個喬風喬大俠,現在怎麼樣啦?」

  「挺好,娶了一個官家小姐做媳婦,可能還會考個小官兒。」

  「唉,這小子盤兒正,條子順,我就知道他肯定會被千金小姐看上烏鴉變鳳凰!啊,不對,是麻雀變鳳凰,我絕沒有任何暗示或影射烏衣衛的意思……」

  「……」

  「既然你記得喬峰,那你還記得邢四嗎?」這回換段玉主動提問了。

  「誰?完全沒印象……」

  「你啊,就記得相貌好的!」三分怒,七分嗔。

  「……」拜託,這能怪我嘛?!應該怪作者,是她塑造了這麼一個不能給人留下深刻影響的路人甲!

  「還記得以前我帶你去吃蒜泥白肉不?那個名叫喬峰的大廚,就是他扮的。後來他扮廚師扮上了癮,還跟阿達學了一手好廚藝,現在已經可以媲美真正的廚師了。」

  「哇!就是那個巨丑無比的丁老頭喬峰!」大吃一驚的聲音,「那當時他肚子上的青牙狼頭……」

  「自然是畫的。真正的邊牧王身上紋的狼頭是紅眼六牙,邢四假扮時,畫的是青眼四牙。為了找出不脫色的顏料,那時他還盡職盡責讓宮廷畫師研究了很久……」

  「嘩……那他每天演完戲回家洗澡肯定會很痛苦……」無比同情的感歎。

  「……」大概,會用掉那麼整整一簸箕絲瓜瓤吧。

  就這樣隨便聊著,吃完整整一盒八寶桂花糕,太陽已經就就要西下。

  「好了,該回去吃飯了。」雖然並不餓,清喬還是拍拍屁股,愜意站起身子。

  段玉靜靜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莫非王爺還想在這裡吹風?」下意識環住肩膀,清喬四下張望,「這裡夜晚不點燈,又黑又冷,行路不便,我勸殿下還是早點打消這念頭比較好。」

  「……一定要回去嗎?」

  橙黃暮色下,段玉緩緩抬頭。

  他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一雙狹長鳳目灼灼發燙,亮的驚人。

  清喬一怔,望住段玉的臉,開始研究他的表情。

  「……對啊,殿下。」

  她回答的聲音非常的低,溫柔,禮貌,而又無比堅決。

  「要是回去晚了,就沒有肉吃了。」

  回到掬芳軒,餵飽了馬納和小喬兩隻鸚鵡,擦亮青木人形劍,似乎無事可做,想想便去找陸子箏。

  一踏進陸子箏的總統套間,發現他居然破天荒的沒有睡覺,而是拿著一張羊皮卷模樣的東西在認真研判。

  「太陽從西邊出來啦!」清喬趁其不備撲上前,一把奪走他手中的羊皮卷,「壞孩子也開始熱愛學習了?真稀罕!」

  現在這個世界,唯一可以讓她覺得安心和自在的人,就是陸子箏了。

  雖然她也曾怨過,當初為何要奪過段玉的箭射殺空空?

  ——「因為我覺得那時他要對你不利。」陸子箏如是答。

  這樣的回答,又讓她怎麼忍心責怪呢?人已逝,也就不要因為故去的人而為難活著的人吧。

  「我這叫維持正常運作,畢竟再好的腦子放久了不用,也是會生銹。」

  陸子箏不急不惱,懶洋洋翹起二郎腿。

  「這是什麼啊?」清喬將羊皮卷對準燭火,只見上面一大堆斑駁的異形文字。

  「是藏寶圖?還是武功秘笈?!」她完全看不懂。

  「你呀,也就配陪著那小太子看美人圖!」陸子箏出聲嘲笑她,「你知道八卦分別是哪八卦?你知道任督二脈究竟在哪裡?還藏寶圖和武功秘籍呢!不懂裝懂!」

  清喬恨恨瞪他一眼,心中雖然生氣,但人家說的也是真話,於是敢怒不敢言,將羊皮卷啪的飛到陸子箏腳邊,一屁股坐下開始啃芝麻酥。

  「還吃啊?難道人家白天送的桂花糕餵不飽你麼?」

  輕慢開口,陸子箏手指一夾,羊皮卷自動飛回手中。

  「再吃就是一個大肥婆,面如滿月身似母豬,連午門也塞不下你了。」

  ——這個超級醋罈子!

  忍無可忍,清喬抓起身旁的芝麻酥接二連三朝他砸過去:「老娘愛吃,你管得著嘛!」

  不料一不小心沒站穩,踩在一顆芝麻酥上,跌跌撞撞撲進陸子箏懷裡。

  「……對嘛,早這樣我就不生氣了。」

  陸子箏順勢笑瞇瞇攬住她的纖腰。

  清喬正要臉紅,忽聞對面下半句:「哎呀,怎麼長度比以前多了兩寸?妹妹你又肥啦?!」

  頓時勃然大怒,掄起粉拳光光光就往前砸。

  二人嬉鬧片刻,陸子箏忽然攀住她的肩膀,繞到她前方認真看她。

  「小喬,你是真的鐵了心要回家嗎?」

  他很少直接叫她名字的,一旦叫,就代表他在用非常嚴肅的態度跟她講話了。

  沒有片刻猶豫,清喬點點頭。

  「即使段王爺開口留你,你也要走嗎?」陸子箏眼底有意義不明的光亮湧動。

  沉默一下,清喬歎口氣。

  「你不明白,他是不會留我的。因為他從來不知人類的感情,所以他不會失去,更不懂得挽留。」

  話音落地,抬頭狠狠瞪陸子箏一眼:「你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雙手一攤,陸子箏滿面愉悅,哈哈大笑。

  「笑夠了?笑好了?」清喬一屁股坐到臥榻上,懶洋洋將臉埋進柔滑的絲被裡。

  「大爺要是開心了就記得給我幹活啊!四靈現在有三靈都出來了,剩下一個『地』怎麼辦?你不是說過,午門是一個被埋葬的祭壇嗎……」

  忽然一屁股坐起,滿臉疑惑:「啊!該不會要我把整個祭壇都搬過來吧?!」

  「呸,說搬就搬,你以為是泡菜壇啊!」

  腦門啪的被扣一個爆栗子——陸子箏收回手中的羊皮卷,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

  「那『午門』要怎麼找?找到了以後要怎麼辦?」清喬邊摸腦袋邊嘟嘴巴。

  「說簡單也不簡單,說難也不難。」陸子箏挨著她的身邊坐下。

  「用青木人形劍割你的肉,滴三滴血在定天珠上,然後把定天珠放在乾坤盤中,等一會兒便可顯出方位。」

  「很簡單呀……」清喬對於這樸素的過程感到失望,並且在心底暗暗鄙視作者的智商——和那些武俠奇幻作家相比,人家根本是a班的入江植樹,午門作者就是f班的相原琴子嘛!

  「話雖然是這麼說。」陸子箏微微一笑,「不過對於別人,這些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啊?」清喬轉頭看他,一臉困惑——莫非這個時代的人普遍不會數數?不知血究竟要滴多少?

  「劍,因為你的劍。」陸子箏一語道破天機,目光也停留在桌邊那柄被隨意放置的青色寶劍上。

  「青木人形劍通靈,既然認你做主,那麼如今這世上便只有你一人能將它拔出,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也包括你嗎?」清喬將信將疑。

  「我倒是想拔開來試試。」他負氣癟嘴,不知是譏誚還是不屑,「這劍再怎麼說也是遠古神劍,留在你身邊簡直暴殄天物,可惜——」話到這裡,心有不甘,「可惜這蠢劍就是認定你了。」

  「你的意思是……」清喬整張臉都亮起來,渾身散發出興奮的光,「即使你用巫術也拔不出來?」

  望著眼前這呆若木雞口水橫流的傻姑,陸子箏真的很不想告訴她——不管巫術幻術,無論威逼利誘,哪怕最後他狠心委屈自己變為顧清喬的模樣,這柄蠢劍就是不肯買賬。

  唉,往事不堪回首呀,他摀住半張臉,緩緩搖頭。

  「哦也!哦啦啦!」

  清喬大喜過望,一溜煙狂奔到八仙桌,舉起寶劍親了又親,摸了又摸,愛不釋手樂不可支。

  「你是一個多麼偉大的賤(劍)人啊!居然能有這樣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寶貴精神!」

  ——這樣她就再也不用擔心壞蛋偷了青木人形劍去為非作歹了,因為根本就拔不開嘛!

  陸子箏翻個白眼,軟綿綿滴溜溜滑到床榻上坐著,用扭曲的脖頸和高昂的下巴宣洩不滿。

  「然後呢然後呢?」

  清喬捧著劍,像握著寶貝(當然實際上也是寶貝)一樣笑嘻嘻湊到陸子箏跟前:「找到了『午門』的位置以後,我該怎麼辦?」

  陸子箏沉默了,背對清喬的背脊忽然僵硬一下。

  「求你了,快說嘛!」清喬伸手去掰陸子箏的肩膀,想將他的臉轉向自己。

  「……然後將定天珠、青木人形劍,九轉清音鈴分別放在對應的祭壇盛器內,獻上埋葬祭壇之人後代的鮮血,便可以實現願望。」

  隔了好一會兒,陸子箏的聲音才傳過來,帶著略微的暗啞,有點兒飄。

  「幹嘛啊!」清喬嘟起嘴巴,「怎麼答得不情不願的樣子?」

  然後突然想起陸子箏的話,面色大變。

  「你以前不是說過,只要一個泡菜壇蓋子的血量就夠了嗎?該不會最後時刻要將我的血全部抽乾吧?!」

  ——那姑奶奶還回去個屁啊!直接穿到埃及跟那些木乃伊一起私奔算了!哦,孟菲斯!等我!本姑娘很快就把你從凱羅爾奶奶那兒救出來!

  「……用不著那麼多。」陸子箏掙脫開她的雙手,重新恢復為皮笑肉不笑的魔鬼之王,「每個神器上滴一滴就好。」

  「——你要嚇(h)死我喲!」白他一眼,清喬神情輕鬆坐下,拍排胸脯就要口出狂言,「姑奶奶我可不是被嚇大的……」

  「對啊,不是被嚇大的,是被嚇傻的。」陸子箏隨口一接,笑的詭妙。

  「傻就傻!反正我很快就能回家了,有家的孩子像塊寶,到時候我才不缺人疼呢!」

  清喬衝他憤憤做個鬼臉。

  「行行行~~~~~千金小姐,你究竟準備什麼時候啟程去找午門呢?」

  陸子箏安靜垂下眼簾,從清喬的角度,只能喵見他微微上翹漂亮的唇角。

  「這個嘛……當然越快越好,等你的法力完全恢復了我們就開始,好不好?」

  「既然如此,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明天吧?」

  「啊?這麼快?」

  「怎麼,難道不是你說的越快越好?」

  「呃……這個確實是我剛剛說的……那就明天好了,可你得先幫我找皇帝借帝靈啊……」

  不知不覺,月兒已爬上柳梢。

  白紗窗上有雙青色影子緊緊相偎,遠遠看去,就像一對新婚小夫妻剛幹完了活,坐在床邊甜蜜嘮家常一樣。

  窗外有人望著這對影子,緊緊捏起拳頭,然後又緩緩放手。

  ——從來沒有什麼可以脫離他的控制,從來沒有。

  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也許是時候,告訴她一些事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