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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飯寶珠

  第六十九章 飯寶珠

  當顧清喬問了好幾個太監,終於氣喘吁吁趕到陸子箏身邊時,這位逍遙大仙正悠哉悠哉躲在御花園裡笑依露井,閒撲流螢。

  「喲,好妹妹,這麼快就和舊****約會回來了?」

  隨手拈來一隻粉蝶,貼近鼻翼輕嗅著香氣,嫣紅薄唇綴著玩味的笑。

  「還以為沒個三五時辰,你是捨不得回來的。」

  「哼!」裙擺一擼,清喬作勢伸腿一腳,「你個叛徒,既然明明知道同盟被敵軍抓去,怎麼還不速速趕來營救?」

  「我這叫欲擒故縱。」

  輕呼一口氣,粉蝶翩翩飛走,陸子箏轉頭看她,眼神輕慢。

  「怎麼,難道他不是來探你口風的?」

  「……神官大人真乃神算,令我等高山仰止。」

  清喬雙手合十,面色真摯表示心悅誠服:「失敬,失敬。」

  「——失敬?哪裡失敬?大小便****?」

  陸子箏沒好氣托起下巴,扔她一記白眼刀:「最討厭你惺惺作態了!」

  「……段家小王爺說,你要找的藥引其實就是帝靈。」

  作為一個不那麼容易受傷的女人,顧清喬充分做到了對負面批評充耳不聞,平心靜氣繼續匯報:「段王爺還懷疑我與大人你狼狽為奸暗通款曲,聯合起來騙皇帝拿出帝靈。」

  「暗通款曲?!」陸子箏一下子從竹榻上彈起,瞳孔裡彷彿點了河燈般,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我喜歡這個詞,太美好了!」

  「喂!你倒是給我聽重點啊!」

  不那麼容易受傷的女人終於動怒了,恨不得跑過去揪他的耳朵:「正常人應該關注的重點怎麼看都該是『帝靈』吧!」

  「嘖嘖,咱倆都處了這麼些日子了,你還覺著哥哥我是正常人呀?」

  陸子箏盈盈轉身,笑嘻嘻用手指點她的鼻尖:「朽木不可雕也!」

  清喬臉色一變正想發火,卻見那只冰涼蒼白的玉指從鼻尖滑下,掠過人中,靜靜停留在她的雙唇間。

  「我沒有騙人。」

  陸子箏的臉色在一瞬間裡嚴肅的可怕。

  「太子中的蠱毒確實無藥可解,但若以帝靈做引,配上五古冰蟲花和十六味珍稀藥材,用我的紫金骨缽熬製上八十一個時辰,喝下去便能以毒攻毒,還有五分轉機。」

  「真的?你沒騙我?」清喬這下喜出望外,伸手緊緊攀住陸子箏的肩膀,「我還怕你是沒有治療之法,只是為了幫我找出帝靈才這樣說的呢!」

  「為了你?」

  陸子箏眉毛高高挑起,一下子又恢復了平日的輕佻。

  「就憑你這貧瘠的小身板,受氣包的傻模樣,還有這張怎麼也吃不飽的賤嘴——我說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清喬沉浸在太子有救的好消息裡,也不與他鬥嘴,只是嘿嘿的笑。

  陸子箏越看越覺得這姑娘實在不辱「傻姑」稱號,忍不住要教育她一下。

  「蠢丫頭,你知道小太子中的毒叫什麼名字嗎?」

  清喬把頭搖的像撥浪鼓。

  「此毒名為『豬玀記』,中毒之人的臉會像吹氣一般迅速脹大,皮膚裡佈滿膿液。等到最後臉皮爆破膿液流出,人也就死了。」

  陸子箏很好心的開始他的毒藥普及教育。

  「『豬玀記』是蠱毒之王,煉製起來十困難,一不小心就要丟掉性命,所以下毒之人往往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如若是普通人中毒,則當場暴斃,死狀慘不忍睹。小太子是因為有帝靈傍身才能撿回半條命,如要救他,就必須動用這聖物。所以我才說你運氣好,這樣狗屎的便宜都被能你撿到。」

  清喬忙不迭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又開始使勁搖頭。

  「不對呀,你不是說過,要用我的血才能救太子嗎?」

  「你那點血有什麼破用?!你以為自己是小用藥泡大的藥人嗎?」

  陸子箏下巴朝天,完全的嗤之以鼻。

  「你也不動腦筋想想,帝靈這東西,皇帝老兒勉強拿出來給人看了,等到太子痊癒,我們還會有活路嗎?」

  清喬這下才恍然大悟,「啊」的低呼一聲,雙手摀住嘴巴。

  「……不過,我倒不擔心。」陸子箏滿意她這被嚇到的反應,再加油添醋一把,「就算皇帝老兒請的是佛祖,也不可能傷我半分,老東西自己心裡明白。所以,他的目標應該就是……」

  話音到此,他故意停住,笑瞇瞇看著清喬。

  「當當哥!你可千萬得救丁丁妹一命啊!」

  生死攸關,清喬顧不得臉面緊緊抱住身邊人,很不得將所有最肉麻最深情的話語都砸過去。

  「乖~~~~」

  陸子箏心滿意足拍拍她的額頭,彷彿在逗弄一隻滑稽的小寵。

  「……所以我會當著皇帝的面,在煉製解藥時加上你的血,然後告訴皇帝,這藥名為『少女之春』,治標不治本,若想太子活著,就必須每年采你的血續命。這樣皇帝老兒不但不敢動你分毫,還會將你奉為上賓,大魚大肉好生伺候,到時候百年參千年果啊,什麼都不缺,你張張嘴就來了,多好!」

  「……這騙術倒是高明。」鬆一口氣,清喬又忍不住皺眉,「不過你的膽子也忒大了點,居然連皇帝也敢騙。」

  「彼此,彼此。」陸子箏朝她狡黠拱手,「妹妹你不是也騙過了很多人?若是從十歲算起,也是個浪跡江湖橫掃四方,高手高手高高手了!」

  正在丁當兄妹二人惆悵感歎,自己出污泥到底還是被染了的時候,遠遠有太監來報,說是陛下有請,望巫師大人速速前去治病。

  「……比我料想的速度還要快,看來皇帝老兒這回是急火攻心。」

  二人啟程離開御花園,陸子箏邊走邊笑,步履輕盈。

  「再怎麼說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帝靈不過一件死物,哪裡有人命要緊?!」

  清喬覺得他的想法太消極了。

  「蠢丫頭,你的道行實在太淺。」

  陸子箏皺著鼻子,嘴角下彎,非常輕蔑。

  「為什麼皇帝要冒著逆天的風險去救太子?那是因為他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要是太子沒了,皇位就得落到他的弟弟,段王爺頭上!你想啊,作為一個獨握大權數十年的人,還會有比這更讓他揪心的事嗎?」

  「……」清喬眨眨眼,沒有說話。

  她很想義正言辭的反駁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皇帝救太子,一定是出於偉大的父愛和親情!

  然而她想到了太多的古裝片和歷史傳記。

  皇位,這是自古以來讓手足相殘的最好誘因。

  「——我從未徹底信過任何一個人。」

  腦海中閃過段玉的這句話,她心中忽然有些微微的同情。

  金鑾殿,御書房。

  密密麻麻數百名的御林軍,將御書房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密密實實水洩不通。

  別說是鳥,就算是來了只蒼蠅也飛不過去。

  御書房裡,一夕之間蒼老數十歲的皇帝,佝僂著身子對陸子箏顫巍巍遞上一個錦盒。

  「神官大人,寡人就將命根子交給你了……這定天珠是我朝聖物,按照遺訓萬萬不可對外現身……」

  皇帝老兒邊說邊流淚,痛苦的神情彷彿被割去心尖肉一般。

  「只望老天爺念在寡人救子心切的份上,千萬不要出什麼變故才好。」

  「陛下大可不必憂心。」

  面具下陸子箏的臉掩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該來的始終躲不掉,不該來的,就更無需擔心了。」

  話音落地,轉手就將錦盒遞給身後的清喬,半點珍惜的樣子也沒有。

  「咳咳咳!」皇帝大驚,被他噎的一口氣提不上來,拚命咳嗽,「這、這、這可是我朝聖物!神官怎麼可以假他人之手?還請神官親自保管……」

  桃花眼斜斜飛一刀,神官箏嘴一撇,下巴一翹。

  「陛下,千萬不要小看我的大護法,作為美少女壯士的代表,她心思縝密身懷奇功,看護聖物絕對綽綽有餘。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來,大護法,快給陛下露一手!」

  說罷朝清喬努努嘴。

  然而美少女壯士只是呆呆望著手中的物體,對神官的呼喚渾然不覺。

  此時此刻,她整個人都處在一種通電的酥麻狀,暈暈乎乎找不著北——到手了!帝靈就這樣到手了!幸福實在來的太突然了!

  「……陛下你看,大護法就是這麼的謹慎。」轉頭朝皇帝嫣然一笑,神官的風采讓春風都要醉化了,「只是捧個寶貝盒子,她都能做到如此的目不轉睛,眼皮連眨都不眨一下,陛下你完全可以安心了。」

  皇帝的臉已經漲成豬肝色,勉勉強強好容易才支吾一聲,表示應答。

  眼見清喬還在傻愣著,陸子箏忍不住朝清喬踹一腳,使勁咳嗽一聲。

  「來,還不,給陛下露一手!」

  終於接到傳遞過來的信息,清喬恍然大悟,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只好對皇帝展露一個燦爛的笑,伸出袖子裡的右手,機械而呆滯的晃了晃:「嗨~~~」

  對她而言,這是貨真價實百分百符合字面含義的的「露一手」。

  皇帝老兒的手指不停攪動,額頭青筋畢現,我忍,我忍,我練成忍者神功……

  最終,將血淚和咬碎的牙在嘴巴裡攪和攪和,暗自吞了。

  「陛下不用擔心,今日我們當著陛下的面將盒子打開,日後歸還時,保證帝靈和今天一摸一樣。」

  陸子箏笑瞇瞇往盒子上一點,盒蓋「啪」的應聲彈開。

  紫色錦盒中,靜靜躺著一顆拇指蓋大小的白色珠子,除了形狀尚算渾圓外,無論是顏色還是光澤,都毫無特別之處,彷彿一顆最普通的珍珠,完全的其貌不揚。

  「……這便是傳說中的定天珠?」陸子箏和清喬都有些意外。

  「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皇帝老兒深深嚥下一口氣。

  「……陛下,可不要拿太子殿下的性命來開玩笑哦!」

  陸子箏抬起眼皮,上揚的嘴角皮笑肉不笑。

  「神官大人妄言了,寡人怎麼敢拿這個來玩笑?!」

  皇帝生怕二人不信,急的滿頭大汗:「定天珠確實外形普通,單憑肉眼極難看出有何不同,只有每朝君主才知如何辨析帝靈。所以每代帝王都會將定天珠和普通珍珠混在一起,嵌進各色配飾器皿,再送到各個皇子身邊,觀其後效。這樣才能選定下一任的繼承人啊!」

  「……原來如此。」

  撥弄著盒中貌不驚人的小珠子,陸子箏摸摸自己的下巴,表情饒有興味。

  「無聲勝有聲,不變應萬變,倒也有那麼點意思,不知這法子是誰想出來的?」

  「既然知道藥引沒有問題,時間緊迫,求神官大人趕緊出發,煉成神藥救治太子吧!」

  皇帝愁眉苦臉,急的彷彿熱鍋上的螞蟻,再晚一步就要焦了。

  「且慢!」神官一本正經抬頭,「陛下,我很少出診,出診前有些不得不聽的規矩,希望你能聽聽。」

  ——人家都說不得不聽了,還敢拒絕嗎?皇帝老兒趕緊點頭。

  於是陸子箏朝清喬使個眼色,只見清喬鄭重點點頭,清了清嗓子,上前跨出一步。

  「——為免日後糾紛,我們要求煉藥的過程由陛下您親自全程參與,真正做到透明公開,毫無保留,毫不摻假。」

  皇帝頭點的彷彿小雞啄米。

  「——煉藥共需七天,我們會十二時辰無間斷不停歇貼身陪護在殿下身邊,力求讓陛下您安心,靜心,省心,開心。同時我們也要求,除我們和陛下外的任何人不得進入煉藥房,陛下不得帶任何僕從貼身伺候,一切生活自理。一日三餐也放在門外,由我們自行取用即可。」

  皇帝便點頭,邊金燦燦的手帕擦拭著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淚的黏糊****。

  「——我們的承諾是,對太子殿下的身體狀況實行三包,包消腫,包恢復,包健康。我們希望陛下承諾的是,餐餐都要有燕窩、鹿茸、鮑魚、人參,燕窩須是極品血燕,人參非百年不吃,鮑魚嘛都要一頭鮑……」

  皇帝的臉已經由豬肝色變為梅菜乾色,額頭隱隱有青煙直冒。

  「……好了,不知陛下您是否有額外的要求呢?我們也會盡量的滿足……」

  等到清喬好不容易把醫療理念灌輸完畢,皇帝的手指也快被攪斷了。

  「沒了沒了,只要能救回太子,什麼都好!」他已快陷入欲哭無淚的境地。

  「對了,陛下,我還有一個問題。」

  陸子箏起身正準備開門,忽然又頓住了。

  「今日陛下將帝靈交給我一事,是不是萬萬不可讓第三者知道?」

  皇帝迅速將鬆了一半的氣抽了回來:「……是。」

  「我的護法自然不算第三者了,只是御書房這麼小,外面又圍了這麼多御林軍,不知這風聲是否……」

  陸子箏望著陛下,笑容分外詭異。

  「國師萬萬不用擔心!」皇帝這下總算恢復了一國之君的威風,闊步上前,答得斬釘截鐵,「等到我們走出這御書房,御林軍裡斷不會有人能活著跟出去!」

  如此迅速而斷然的回答,讓清喬不寒而慄。

  「……甚好。」逆下光陸子箏身姿挺拔,背影宛妙,「免得將來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陛下還是小心為妙。」

  皇帝點點頭,急不可待上前推門。

  ——吱呀一聲,御書房大門應聲而開。

  屋外正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萬里無雲,陽光燦爛,映著御林軍們一張張朝氣而憨實的臉。

  這些從民間招來的孩子,盔甲雖重,個個都背脊挺直,太陽雖毒,全部都目不轉睛。

  流汗,流血,他們用自己最大的努力,用生命保護著這個從大門裡走出來的人,他們偉大的王。

  他們盼望著升職,做武官,做將軍,做一番功成名就的大事業,邂逅一位美麗溫柔的姑娘,成為這個帝都津津樂道的傳奇。

  然而這群年輕人並不知道,這位偉大的君主,早已將他們沒有未來的未來規劃好了。

  遙望門外,清喬忽然覺得陽光和真相都太過刺眼。

  人們總是喜歡傳奇的,喜歡看傳奇,喜歡聽傳奇,喜歡說傳奇。

  這個繁盛的帝都,這群尊貴的人,這片煙波與浩渺,無疑是締造傳奇的最佳場所。

  只是,每一段傳奇都是由血淚鑄造,傳奇故事裡沒人知道,自己究竟是威風的主角,還是炮灰的配角——最終的命運,是被零落成泥碾作塵,化為風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