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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飯巫師

  第六十三章 飯巫師

  「——不知杜尚儀可願意呢?」

  清喬呆望段玉三秒,忽然一躍而起,撲上去使勁扯段玉的臉皮:「大膽妖孽,還不現快快出原型!看我撕破你的臭皮囊!」

  「尚尚儀這是幹什麼?」段玉又驚又痛,卻不便出招,只得邊退邊擋。

  「……奴婢只是想看看,王爺是不是被人假冒了?」

  清喬沒好氣收手,面無表情。

  「如今看來人是貨真價實,只是幾日不見,王爺怎麼突然變了性子?莫非腦子不幸進水了?」

  「你,以為我在玩笑?」

  段玉薄怒瞇眼,眼底有寒氣湧動。

  「王爺的九曲心腸,我等小輩實在難以度量。要殺要剮還請王爺直接給個痛快,別變著法子折磨人就好。」

  清喬哼一聲,將目光輕飄飄投到角落裡。

  段玉靜默半響,終是斂了銳色,微微一笑。

  「事到如今,你以為我還為什麼還留著你性命?」

  耐人尋味的神情,別有深意的話語,清喬只覺得心中一刺,有莫名的疼悄悄瀰漫。

  「怎麼?莫非我這個邊牧遺孤,對王爺來說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她竭力穩住心神,緊咬下唇,手腳冰涼。

  「說利用可就見外了,我們是在談合作。」

  段玉凝神打量她,目光凜冽如冰:「難道尚儀大人不是在暗地裡偷查空空大師嗎?」

  「你怎麼知道?!」清喬大驚抬頭。

  段玉抿嘴,眉頭緩緩舒展。

  清喬想到彪悍的小太監金田二,霎那間滿臉哀怨:「啊……你知道也不奇怪。」

  段玉挑眉,不置可否。

  「說實話,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何要如此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老和尚?」

  他俯身朝她探去,鼻尖幾乎貼近她的臉,唇邊有濕熱的氣釅氳。

  「——你有沒有想過,空空大師與你非親非故,為何要冒著被砍頭的危險拼了命幫你呢?」

  清喬被他這麼一逼,又驚又慌,只好以手撐地拚命後仰。

  「難、難道高僧不該義務為百姓指點迷津嗎?!」小說裡可都這麼寫呀!

  段玉嗤之以鼻掃她一眼,倨傲抽身,一臉「你這孩子果然是缺心眼」的模樣。

  「先別說空空知道這麼多關於四靈的消息實屬不正常,難道你就從未懷疑過,他背後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室暗影裡,段玉驕傲的側面在微光裡勾勒出犀利的線條。

  ——怎麼會不懷疑?只是我還懷疑的不夠早。

  清喬被他說中心事,悄悄在心頭歎氣。

  直到那日在西陵山腳見到那襲金色袈裟,她才忽然驚覺,也許自己忽視了一個不該忽視的對象。

  胖胖的身軀,無害的糯米老頭臉,那位一直微笑的大師,是否真的表裡如一?

  然而事到如今,她也只敢懷疑空空出賣她,其他哪敢多想?

  也許事情的本質是個黑洞,探的越深,越是讓人害怕。

  段玉注意到她面上的風雲變換,狀似不經意道:「如何?不如你我合作,一起徹查空空?」

  清喬蹙眉抿唇,不知該如何作答。

  ——不能和魔鬼做交易!心底有個聲音在提醒她。

  可是如果不答應,自己僅憑傻乎乎的太監金田二和花癡丫頭冬喜,能做些什麼呢?

  「你……不懷疑我要逆天復國了?」遲疑片刻,清喬抬頭看向段玉,眼神遊離。

  「懷疑啊。」

  段玉望著她笑,居高臨下。

  「可是我有把握,只要我活著一天,你都不能達成這個願望。」

  「王爺倒是篤定。」清喬被他的鎮定激怒,忍不住冷笑,「可惜我身上畢竟流著蠻族的血,說不定哪天就在背後捅你一刀,難道王爺就不怕麼?」

  段玉無聲斜她一眼:「杜尚儀還是掂掂自己斤兩再發狠話,與我為敵?哼,想都別想。」

  轟隆隆!

  馬車內一時電光火石,火花四濺。

  車外的刑四隻覺得身後寒氣直冒,額頭忍不住青筋亂爆。

  「……好了,復國的事我們暫且不談,合作的提議,你覺得怎樣?」

  薑還是老的辣,段玉率先移開目光,緩下神情,和眉善目循循善誘。

  「……成交。」

  在身價利益面前,一切仇恨都是可以暫時拋卻的。

  這句話不僅適用與愛情,也同樣適用於職場官場,適用於一切有人的地方。

  紅豆年蕃薯月南瓜日,請各位牢記這個歷史性時刻。

  穿越草根女代表顧氏與封建王朝統治階級代表段氏,在經歷了二十萬字的磨難後,雙手終於再次緊緊相握,其非凡意義不亞於中美建交。

  ——至此,《午門聯合公報》發表。

  馬車吱呀吱呀走了良久,清喬不由得昏昏欲睡起來。

  夢裡雲煙繚繞,浸潤著淡淡的水汽。忽然有個腰大膀圓的人跳將出來,腆著三層肚腩罵她:「甘小喬,你還是人嗎?居然與殺我的兇手合作,老子真是看錯你了!」

  不是別人,正是已過世的包全才。

  清喬張嘴想辯,卻喃喃說不出話。

  忽而又一抹紅衣冒出,烈焰如霞,只見來人揪住包師兄的耳朵怒道:「你懂個屁呀!小師妹這是忍辱負重韜光養晦!你以為她願意和狗賊合作嗎?還不快給我滾回地下,吃祭品吃撐了吧?」

  是貌美如花的三師姐。

  包全才吃痛,面皮漲的緋紅,只能捂著耳朵直哼哼。

  清喬想笑,卻又很想哭。

  ——包師兄,三師姐,你們有看到我刻在九青洞裡的字嗎?

  她很想這麼問。

  在離開九青洞前,她不顧山神涕淚橫飛破壞公物的抗議,悄悄在洞中做了紀念。

  甘小喬,山離,包全才,張四豐……緊跟在這些名字後的,是一個個包含深意的絲瓜。

  算是為自己短暫的江湖生涯畫下一個和諧句點吧。

  雖然最後那個,鶴立雞群,特別的大。

  「小師妹,你可千萬要小心啊!接下來的路會很難走,因為……」

  三師姐朝她邊揮手邊激動喊話,然而話音未落,一陣煙霧騰起,夢中景象不復存在。

  清喬慌忙伸手去撥,卻怎麼也尋不著師兄師姐,倒是茫茫白雲深處,佇立著一道淺淡的藍色影子。

  虛無,透明,彷彿一顆晶瑩的水滴點上宣紙,一不小心就要蒸發。

  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抓,卻終是什麼也沒抓住。

  那影子再留片刻,漸漸煙消雲散了。

  清喬從夢中驚醒,沉默打量起馬車內壁的雕花。

  離開西陵二月有餘,魯花花三師姐等一干人等都相繼出現在她夢中,或笑或罵,形象鮮活。

  唯有那個她一直期盼的人,卻從不曾入夢。

  一切都不過徒勞一場。

  這樣也好,大約相見總不如懷念吧!

  她歎口氣,轉頭不期然撞上段玉探究的目光。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她探頭看向車外:「我們不是該去上清寺嗎?」

  「你以為這世上只有空空知道四靈的秘密?」

  段玉微微一笑。

  「還有一個人,遠遠比空空厲害,我正是要帶你去見他。」

  馬車嘎吱嘎吱走著,再行數個時辰,終於來到一大片水泊前。

  清可見底的池塘裡,綴著五色晶瑩的鵝卵石,碧綠柔和的波紋,隨著微風愜意蕩漾,一座古樸雅致的傳統建築靜靜佇立在對岸,亭台樓閣間飄浮著一層若有似無淡淡的白紗。

  如此仙境,彷彿某位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絕代佳人,在水一方。

  「抄抄抄襲!」清喬一邊陶醉,一邊忍不住控訴作者,「這完全是抄襲某漫畫裡的經典場景嘛!」

  「什麼漫畫?」段玉側過臉看她,神情溫和,「對了,我要帶你見的,是這個國家最隱秘的存在。你等下見了他一定要千依百順,萬萬不可惹惱他。」

  「……嗯,知道了。」

  反正裝孫子裝慣了,多裝一次也沒差。

  清喬懶得多話,索性將頭探出車外,準備好好欣賞風景。

  「咿咿咦咦咦!」

  她忽然面色大變,緊緊抓住窗欞高喊起來。

  「停車!停車!你個王八羔子,想淹死姑奶奶我嗎?!」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條跳,原來馬車已於不知不覺中步入了池塘,並且還在繼續前進。眼前綠汪汪的一大片,看起來實在是很有自殺傾向吶!

  「淡定,淡定!」

  段玉被她嚷的頭痛欲裂,只好伸手去捂她的嘴:「你好生看著!」

  清喬被他這麼一吼,這才穩下心神定睛細看,這才發覺池塘的水極淺,只沒到馬膝蓋以下二分之一的地方。完全沒有性命之憂,怪不得車伕和馬都是一付氣定神閒的模樣。

  ——爺爺的,是哪個殺千刀的在這裡搞灘水弄情調啊!完全的zhangbiity嘛!

  她長長鬆一口氣,忽然嗅到鼻間有淡淡的香瀰漫,原來段玉的手還停留在她唇上。

  他的手很大,一隻便幾乎將她的半張臉摀住,密不透風。

  ——是誰說的?男人的手天生大,其實是為了遮住女人的淚花。

  五指纖長,骨架分明,因習武而留下了薄繭,肌膚間夾雜微微粗糙。

  ——有點意外啊,原以為這傢伙的手應該是細皮嫩肉,毫無瑕疵的。

  「王爺,最近一次出恭後您有記得洗手吧?」

  清喬面無表情的將那隻手拉下。

  段玉微怔,面上騰起薄怒。

  隨即側頭,噗嗤一笑。

  他似乎心情不錯,眉眼都彎成了好看的弧度。

  是什麼讓他開心呢?

  清喬瞪他一眼,扭頭看向窗外。

  不想問,她也不稀罕知道。

  於是馬車在漫無邊際的水霧中繼續前行。

  嘩啦啦,嘩啦啦,水聲迴盪,幽幽飄向遠方。

  渡過巨型池塘,一行人終於來到岸上。

  岸邊有一架小小的木板橋,有位白衣童子正提著燈站在橋邊等候。

  「天水閣恭候段王爺大駕。」

  童子先朝段玉行禮,抬頭一笑,少年新鮮的嫩臉彷彿可以掐出蜜來。

  「去跟你家主人說,王爺今天帶了禮物過來,要他務必出來相見。」

  刑四悄無聲息移到段玉前邊,一臉肅殺。

  「莫非……是這位姑娘?」小童子並未退縮,反倒好奇打量了清喬一眼。

  「甚好,主人多半會喜歡。」他朝清喬頷首,機靈的眼中閃過奇特波光。

  清喬只覺得有股寒氣從地底冒起,直直鑽入心窩,迅速擴散到五臟六腑——莫非,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販賣人口嗎?!

  啊啊啊,這可是宮廷小說經典橋段啊!傾國傾城的女豬,與或王爺或皇帝的權重相愛了,但男豬為了事業和野心,卻一次又一次的將女豬拱手相送。臥底也好,離間也罷,女豬為了男豬在絕望與等待中苦苦掙扎,男豬則在悔恨和思念中反覆糾結!虐心,狗血,讀者們無一不是邊看邊揪大腿——啊,多麼賺人熱淚的兩個大傻瓜!

  作者大人,難道我的魅力已經大到了可以書寫此類情節的地步嗎?

  她一邊咬著手帕思索,一邊為自己的不幸哀悼,紅顏果然薄命,言情女豬實在不好當……

  「——主人每次都不願意見太美麗的外人,王爺這次特地帶了個醜八怪過來,真是聰明呢!」

  清嫩的嗓子,卻如同平地裡一聲驚雷,徹底擊破她曼妙的幻想。

  nani?!

  她迅速回神,用億萬伏特電擊狠狠注視小童子,準備用眼光殺死他。

  「啊,抱歉抱歉,一不小心說了實話。」

  小童子朝她吐吐舌頭,分外俏皮,陽光下更顯笑靨如花。

  「你這個……」

  清喬勃然大怒,正打算教訓一下這個囂張正太,卻被人不動聲色拖到了背後。

  「去跟你家主人報備一聲,『老朋友』來了。」

  段玉俯下身,朝小童子微笑,側臉浸潤著溫和的霞光。

  「……」小童子臉一紅,提著燈籠轉身跑了。

  「你爺爺的!我真想看看這個小王八蛋的主子是誰?!拽個腿啊!」

  清喬掙脫了段玉的束縛,罵罵咧咧的從背後走出來。

  「他拽?他也只是見過的美人太多,所以說了實話。」

  段玉挑眉,不肖薄哂:「莫非你還真以為自己貌美如花?」

  「……是是是,你美!你們男人最美!」

  清喬剜他一眼,心頭暗自腹誹,就你貌美如花!剛才那小童子看你一眼就臉紅了,我哪有你「如花」!

  「——天水閣的主人,是隱巫師應遙。」

  目送小童遠去,段玉忽然轉身正對她,一臉嚴肅認真。

  「隱巫師?」清喬瞪大一雙牛眼,難道這裡即將上演哈利波特?意外啊!

  「也可以叫國師,或者神官。」段玉耐心解釋起來,「隱巫師是為皇帝服務的,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一切都瞞不過他。在必要的時候,他還能佔卦預言,用巫術為國家指明動向。」

  ——啊,敢情就是一神棍啊!

  清喬聽完心裡頓生一種「切」的哀怨感。

  神棍有什麼好的?當初她還是千金小姐的時候,也有算命的人找上門來,說她是大富大貴的命,只是要因吃食引起一些禍端,恐怕要禍國殃民。

  如今她只想把那人拖出來當面對質,然後再暴打一頓。現下她一個小小的內廷女官,還要被當朝權貴無情壓搾,有家不能歸,有苦不能訴,到底哪裡有本事禍國殃民了?!

  「你帶著我去見他做什麼?讓他給我下蠱,好控制我?」

  清喬沒好氣癟嘴。

  段玉淡淡莞爾:「這個主意好,我之前怎麼沒想到呢?」

  「你!」清喬氣結,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應遙是不怎麼見外人的,就算是皇兄,他也是高興了才見見。如今既然我們有事求他,一定要先順他的心。」

  段玉又恢復了滿臉正色。

  「哼,他要你舔腳趾你也肯做嘛?!」

  清喬冷冷扭頭。

  段玉愣在當場。

  光,光,光,不遠處的建築裡傳來鐘響。小童子站在山坡上朝二人招手。

  「如果他真要人舔……」他忽然伸手朝清喬抓去,拖住衣領就朝外走,「我會讓你上。」

  穿過漫長的走廊,二人步行來到一間雅室內。

  屋內空無一人,光影昏黃,熏著淡淡的茶香。

  「主人說,難得段王爺大駕光臨,還帶了禮物,因此一定要見一見。」

  小童子朝二人深深一鞠躬,畢恭畢敬的,方才身上那股傲慢勁都消失不見了。

  「似乎很怕他的主人啊……」清喬在心裡嘀咕。

  ——不過這個死神棍,叫人把他們帶到一個空房間裡,裝神弄鬼吊人胃口,到底是想幹嘛?

  「多謝應大人。」段玉忽然轉頭,朝某個角落低咳一聲,「還請應大人賞臉,露一回真身。」

  屋內傳來一聲輕笑,稍縱即逝,卻又帶著半縷餘音繞樑。

  清喬從未聽過這樣的笑聲,一時竟有些恍惚。

  伴隨笑音落地,角落裡有竹簾緩緩捲起,露出半截烏木軟榻,一角雪白絲袍。

  「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王爺依然能第一時間察覺我藏在哪裡,在下真是不得不佩服啊。」

  懶洋洋的腔調,三分玩笑,三分戲謔,似乎還有一絲說不清的道不明的味道。

  清喬尋著聲音看去,不由得呆住了。

  竹簾下,一雙精緻的手正輕輕撫弄著絲袍。

  那雙手是如此完美,玉做指,琉璃做甲,比工匠精心雕琢過人偶還要勻稱。

  然而最讓她震驚的是,在那雙手的十指尖處,無一例外都綴著一絲刺目的紅,彷彿剛剛品嚐過最新鮮的血,還在留戀著最芬芳的味道。

  這一雙詭異的手,隨意落在雪白上,淺淺散發著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