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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一章

  雲浠道:「回陛下,末將……昨晚便知道了。」

  「你二人好大的膽子!」昭元帝聽了這話,怫然道,「欺上瞞下,知情不報,來人——」

  「陛下……」

  這時,只聞一旁的臥榻上傳來一聲虛弱的呼喊。

  田澤方才就醒了,他極其疲乏,不明究竟發生了什麼,及至聽到吳峁尖利的一聲「五殿下」,才知自己竟是被昭元帝認出來了。

  他不知當怎麼面對這一切,只得閉目躺在榻上,沒想到這個當口,雲浠與田泗竟進宮來找他了,眼見著昭元帝像是要治他們的罪,他情急之下顧不得其他,只能強撐著起身。

  眼下這一位的身份非同小可,院中內侍見他要起,連忙上前將他摻住,為他披上外衫。

  田澤慢慢走到雲浠二人身邊,吃力地跪下,道:「陛下,此事與雲將軍和兄長……阿四無關,瞞著陛下,都是臣一人的主意,請陛下不要怪罪他們。」

  昭元帝聽他滿口「君君臣臣」,目光中閃過一絲寒意,淡淡道:「旭兒,事發時你年紀尚小,不諳世情,若非受人教唆,你我父子二人何至於離散經年?你生性純善,不肯追究此事也罷,你且不必管了,朕自有定奪。」

  「陛下,不是這樣的,當年的因果緣由臣一直知道,臣回到金陵後,之所以隱姓埋名,實在是因為……」

  他本想說實在是因為他並不想做皇子,但話到一半,他忽然意識這話或許會忤逆昭元帝,於是生生將後半截話頭掐斷,頓了頓,伏地磕頭道,「請陛下莫要怪責他人,若要罰,便只罰臣一人吧。」

  昭元帝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半晌,悠悠道:「你是吾兒,朕如何會怪罪你?」

  「罷了,你既執意求情,明威的罪過朕可以容後追究,但這個閹人,」昭元帝的目光重新落在田泗身上,「他本是宮中的人,知道你是吾兒,卻知情不報,實在罪大惡極,來人——」

  「在!」兩名禁衛應聲而出,左右挾住田泗,就勢要把他拖下去。

  「陛下!」田澤見狀,膝行幾步,本打算再次為田泗求情,然而話未出口,不經意對上昭元目光。

  他的目光凜冽又飽含期待。

  田澤一愣,忽然想到昭元帝方才悠悠一句「你是吾兒」,終於意識到什麼,改口道:「陛下……不,父皇,阿四他照顧兒臣多年,這些年沒有他,兒臣也活無法活著回到金陵。」

  「兒臣……」他抿了抿唇,「兒臣不是不想與父皇相認,之所以隱名埋名,是因為……因為兒臣擔心自己才疏學淺,父皇會嫌棄兒臣,因此才拚命考科舉,想做出一番政績後才與父皇相認。」

  昭元帝看著田澤,目光中的凜然漸漸褪去:「此話當真?」

  「兒臣不敢欺瞞父皇。」田澤道,看了田泗一眼,又解釋,「父皇有所不知,這些年阿四一直勸兒臣與父皇相認,就是回金陵這個主意也是他出的。他供兒臣苦讀,還去京兆府做衙差,就是為了讓兒臣早日考上科舉,認祖歸宗。」

  「原來竟是這樣。」昭元帝長歎一聲,「看來,竟是朕錯怪他了。」

  「你目下叫做田泗?」昭元帝看向田泗,問道。

  「回、回陛下,是。」

  「你畢竟是個閹人,閹人就該留在宮中。」昭元帝道,「吳峁。」

  「奴婢在。」

  「看看哪裡有合適的差事,把他安排過去。」

  這是要把田泗與田澤分開了。

  田澤雖然是皇子,但他受教於宛嬪,又在宮外長大,品行仁善,更沒有身為皇族的驕矜,這些年同甘共苦過來,早已把田泗當成自己的親兄長,怎麼忍心看著他一人陷在深宮?

  倘哪一日昭元帝不高興了,又要治他的罪怎麼辦?

  「父皇,眼下父皇認回兒臣,兒臣不能回宮裡住嗎?」田澤問。

  「你要回宮?」昭元帝略一頓,「也罷,倉促是倉促了些,但你身為皇子,暫未建府封王,是該搬回宮裡住。」

  「宗人府。」

  「臣在。」

  「你去安排,務必在今日之內把含元殿收拾出來。」

  含元殿,當年太子程暘移住東宮前居所。

  左宗正聽了這話,微微一愣,頃刻揖下:「臣遵旨。」

  田澤低垂著眼簾,說道,「父皇,兒臣久不住宮中,必定有諸多不慣,父皇能否將阿四指來兒臣身邊,有他在,兒臣也能住得安心些。」

  「你既這麼說了,就遂你的意吧。」昭元帝道,「至於忠勇侯府——」

  雲浠拜下。

  昭元帝看田澤一眼,將目光移向雲浠:「朕記得你近日被禁足在府,怎麼今日進宮來了,宣威不管嗎?」

  「回陛下的話,此事與哥哥無關,末將進宮是因為——」

  「明威將軍會進宮,必然是聽聞兒臣被打了板子,擔心兒臣的安危,所以才帶阿四進宮來探望兒臣。」不等雲浠說完,田澤便幫她解釋道。

  昭元帝微頷首:「也罷,既然旭兒幫你求情,朕便不追究擅闖禁令、欺上瞞下之過了,你自去樞密院寫一封悔過書,禁令便算解了。」

  雲浠默了默:「末將叩謝陛下,叩謝——」她移向田澤,「五殿下。」

  「哎,五殿下怎麼還跪著?」這時,吳峁道,「快起來快起來,殿下這才剛挨了頓冤枉板子,仔細傷了身!」

  這話一出,院中內侍紛紛將田澤扶起,雲浠與田泗隨之起身,退去一旁。

  這麼折騰一番,田澤臉色煞白,剛換好的衣衫又被汗浸濕了。

  藥官把他摻去榻上,張院判為他診過脈,向昭元帝稟道:「陛下,殿下外傷未癒,連發了幾身汗,極虛極乏,不宜再勞心神。」

  昭元帝頷首,囑田澤暫且留在太醫院歇息,然後吩咐:「吳峁,你帶著人在此處打點。」隨即出了太醫院,路過外頭候著的眾臣,腳步一頓,淡聲道:「今日輟朝一日,暄兒,昶兒,你二人跟朕來。」

  陵王與程昶拱手稱是,即刻隨昭元帝往文德殿去了。

  陛下一走,五殿下又要靜養,餘下的臣子自然沒有多留的必要,不過半刻便已散去。

  雲浠本想幫田泗一起照顧田澤,奈何田澤的身份今非昔比,她留在這裡不合禮數,見眾臣走了,只好一併離去。

  不多時,吳峁便打點好一切,見田澤服下藥湯後已歇下,便帶著身邊的小太監辭去。

  田泗一路將二人送到太醫院門口,吳峁端著拂塵囑他留步,笑說:「雜家記得你,當年雜家與你師父一起伺候過先帝爺,你師父收你做徒弟時,說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後來先帝爺駕崩了,你就跟著你師父一起去明隱寺照顧太妃們了,對不對?」

  田泗垂著眸道:「吳、吳公公記性好。」

  「你眼下回了宮中,要有什麼不方便,只管尋雜家就是。」吳峁道,「雜家在這宮裡許多年了,雖說沒什麼本事,走起道來,終歸不至於抓瞎。」

  「是,多、多謝吳公公。」

  「說什麼謝呢。」吳峁又一笑,端著拂塵,帶著身邊的小太監離開了。

  時已近午,這日早上本來艷陽高照,不知何時來了一團雲,將天地浸得灰茫茫的。

  小太監跟著吳峁走出一截,回頭看一眼,見田泗已回太醫院了,悄聲問:「師父,這些年五殿下能安安穩穩地活著,這個阿四明明功不可沒,怎麼陛下一見他,非但不賞,就是要治他的罪呢?」

  吳峁聽了這話,步子一頓,伸指狠狠杵了一下小太監的額頭:「這麼久了,你怎麼一點長進也沒有?陛下那是什麼人吶?那可是九五之尊。」

  小太監不解其意,想了想,試探著問:「師父的意思是,在陛下心中,這個阿四,是功是過其實不重要?」

  吳峁滿意地點點頭,端著拂塵往前走:「你且記著,在一個皇帝心裡,情義,功過,那就跟天上的浮雲似的,風一吹就散了,唯一要緊的是,他的江山,他的身後這張龍椅。」

  「這張龍椅直至昨日,都沒有一個合適的繼承人,好不容易來了一個,陛下他能不抓住嗎?」

  小太監訝然道:「師父的意思是,陛下這就意屬五殿下為東宮太子了?」

  「意屬不意屬雜家不知道,終歸是要讓他先認祖歸宗的。」吳峁道,「五殿下回金陵這麼久了,也不願與陛下相認,他心裡打的什麼主意,陛下能不知道?就是知道,才要治阿四的罪哩。」

  「你看,這一治罪,五殿下不就順理成章地認下皇子的身份了?不就順利成章地與陛下父慈子孝了?」

  小太監經吳峁這麼一點撥,恍然大悟:「陛下這是拿著阿四逼五殿下回宮呢。」

  昭元帝老了,沒有那麼多時日來重拾父子之情,他哪怕再思念宛嬪,再看重她為他誕下的皇子,這些在他心中,終歸大不過江山與皇位去,他厭棄陵王,又擔心程昶擅權,眼下終於找到程旭,哪怕用些手段,也要逼他先認下皇子的身份。

  「這麼看,明威將軍今日與阿四入宮來,倒成了好心辦壞事了。」

  本來為了幫田澤,沒成想卻成了昭元帝拿捏田澤的把柄。

  「蠢東西。」吳峁一抬拂塵,拂塵尾逕自掃過小太監的臉,「雲氏女與阿四哪怕不進宮,陛下就不能傳召他們嗎?他們只要活著,就是五殿下的軟肋,陛下只要想,隨時都可以哪他們脅迫五殿下。」

  「且雲氏女今日進宮是對的。今日來,才是最聰明的。」

  田澤的軟肋除了田泗,就是忠勇侯府。

  但忠勇侯府裡,除了雲浠,還有一個雲洛呢。

  雲浠進宮,昭元帝至多說她是闖禁令,她若不來,昭元帝便要拿著雲洛脅迫田澤,雲洛身上盜取佈防圖的罪名就要比闖禁令大得多了。

  「且她來了,陛下剛好當著眾臣的面,讓五殿下賣她一個人情,且讓所有人都看看,忠勇侯府,到底是站在五殿下這一邊的。」

  程昶執意要娶雲浠,昭元帝不好再三攔阻,只好使一出離間計了。

  小太監問:「那……那三公子會因此不去忠勇侯府提親了嗎?」

  「三公子?」吳峁道,「三公子若像你說得這麼簡單,看什麼便信什麼,就沒有今日這一出了。」

  「你以為今日的事都是巧合?是五殿下自己撞在陛下眼前,與陛下父子相認的?」

  他說著,長長一歎:「這深宮,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多好的人啊,就這麼瘋魔了。」

  小太監問:「師父說誰瘋魔了?徒弟怎麼沒看出來?」

  吳峁覷他一眼:「你見識太淺了,且再歷練歷練。左右風浪就要來了,經過這一遭,你以後便什麼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