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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有朝一日,山河萬里,錦繡風光,我定要帶你看遍。」

  方芙蘭聽了這話,微一抬眸,對上陵王的目光。

  一雙多情目淡淡含笑。

  依稀記得,數年以前,他好像也說過同樣的話。

  她沒有應聲,垂下眸,安靜地將藥吃完。

  藥湯的後勁很大,方芙蘭吃過,一股倦意湧上頭來,陵王幫她掖好被衾,守了她一陣,見她已睡熟,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雨又落下了,伴著隱隱雷聲,順著屋簷飄飄灑灑。

  陵王記得,初遇方芙蘭,也是這樣的雨天。

  當時恰逢清明前夕,他奉召,去慈元宮面見皇后。

  他雖貴為皇子,但在宮裡,是出了名的被昭元帝厭棄,起先養在皇貴妃膝下的時候還好些,等大了些,住進單獨的宮所,皇貴妃免了他的晨昏定省,十天半個月都難得與皇貴妃見上一面,更莫提皇后了。

  因此若不是逢上清明節,他是難得才去慈元宮一回。

  路上耽擱了一陣,他疾步而行,走到宮樓的岔口,不期然與一名女子撞得滿懷。

  女子懷中抱著數卷經文,這麼一撞,經文全都落在地上,被雨水一澆,墨漬一下便暈開。

  陵王愣了愣,看了一眼地上的經文,又看向眼前人。

  眼前的女子一身海棠紅綾羅裙裳,一雙桃花美目水光盈盈,眸光與他對上,也怔了一下,似乎不知當如何稱呼他才好。

  反是跟在她身後的小太監先一步反應過來,忙不迭道:「都怨奴婢不長眼,沒為方大小姐開好路,可惜了小姐連著幾宿抄經文的辛苦。」

  原來是方府的小姐,他有耳聞。

  金陵第一美人,滿腹詩書,德才兼備。

  陵王默了一下,道:「抱歉。」

  隨即撩袍蹲下身,與她一起拾撿地上的經文

  那年的方府何等風光,不提方遠山如何受昭元帝青睞,方芙蘭名冠金陵,又受皇后所喜,日後即便不是太子妃,也該是四王妃,而三殿下出了名的不受寵,論地位,連個旁支出生的郡王都不如,宮裡的奴才最是狗眼看人低,小太監為討好方芙蘭,涼聲道:「三殿下有所不知,這些經文都是方家小姐專門為皇后娘娘抄的,眼下弄髒了,三殿下待會兒到了慈元宮,可要仔細著與皇后娘娘解釋。」

  陵王聽了這話,手間動作一頓。

  然而方芙蘭卻道:「不關三殿下的事。」

  她將經文收好,站起身,朝陵王一欠身:「是臣女不小心,唐突了三殿下。三殿下不必費心為臣女解釋,待會兒到了皇后娘娘跟前,臣女自會與娘娘賠罪。」

  陵王道:「可你的經文怎麼辦?」

  方芙蘭笑了笑:「左右離清明還有幾日,這些經文並不是今日就要用,臣女回府後,再抄一遍就好。」

  言罷,又與他欠了欠身,退去一旁。

  陵王愣了一下,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皇子,她是臣女,便是同去皇后宮中,合該由他先行。

  於是朝她一點頭,往慈元宮走去。

  雨絲漫漫灑落宮樓,一尺開外的廊簷下聚起淺水灘。

  陵王一面往前走,一面往水灘看去,一抹海棠紅的身影映在水裡,猶如夏初一枝清荷,雨絲落在其上,在海棠紅上泛起圈圈漣漪。

  他的心裡也泛起漣漪。

  ……

  方芙蘭慣來睡得輕,這日隱有驚雷,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已醒來,見天色不早,再吃過一道藥,便回忠勇侯府了。

  她既走了,陵王也不多留,武衛為他備好馬車,一路往綏宮行去。

  闊身寶頂的馬車駛過朱雀大道,到了綏宮近前,早就等在宮門外的巡查司曹校尉迎上前來拜道:「殿下。」說,「陛下上午議事議到一半身子不適,回寢宮歇下了,未看完的奏折送去了殿下戶部的值房,殿下眼下是要去戶部嗎?」

  陵王「嗯」了一聲。

  曹校尉於是跟著他一併入了宮門,見四下皆是親信,這才又道:「早上廷議一過,工部的裴大人,樞密院的羅大人便來戶部等著殿下了。」

  陵王淡淡問:「他們有什麼事嗎?」

  「想是得知三公子生還,有些急了。」曹校尉道,他壓低聲音,「早上三公子一到宮中,御史台那群人見風使舵,凡有要務都向他請示。三公子本來就是三司的人,兼之琮親王從中斡旋,刑部與大理寺也要看他幾分薄面,單這一上午,已審過柴大人兩回,聽說還動了刑。雖說沒下狠手,畢竟刑不上大夫,如此已是壞了規矩了。好在柴大人在三司的根基深,仔細安排,還是見得上的,殿下可要與柴大人見一面?」

  陵王想了想,沒答這話,只道:「本王聽說,兵部李主事這事,你沒做乾淨?」

  「是。」曹校尉道,「屬下派去的殺手逼問李主事佈防圖下落時,不知何故,竟被一個馮姓商人聽去一耳朵。屬下本想再派人去滅這馮姓商人的口,但他卻先一步遞交了證詞,眼下這證詞三公子、雲將軍、揚州府尹手上各持一份,今天早上,三公子又命人抄錄一份送去刑部,再滅口已無意義。此事是屬下失職,請殿下治罪。」

  陵王沉吟一番,道:「你去安排,三日後,本王要見到柴屏。」

  「是。」

  陵王腳步微頓:「還有一事。」

  「殿下請吩咐。」

  「秦久,」陵王道,「她偷了李主事臨終留下的血書?」

  「似乎是的。」曹校尉道,「屬下跟著柴大人去揚州時,在揚州府衙的附近的水塘子裡找到了一身黑衣,極有可能是她當日偷盜血書時所穿。不過三公子後來說,秦護衛一早被雲將軍派去揚州保護他,沒有工夫作案,因此也不知盜取血書的,究竟是不是秦護衛。」

  陵王冷笑一聲:「不可能,明嬰做的是偽證。」

  「殿下何以得知?」

  「倘雲浠一早得知他在揚州,早親自過去了,如何會等到柴屏出現?」

  「照殿下這麼說,那血書確是秦護衛偷的無疑。」曹校尉思量道,又拱手,「左右屬下手上有證據,敢問殿下,可要立刻下令緝捕秦護衛?」

  「不必。」陵王悠悠道,「本王聽聞,秦家世代效忠雲氏一門,忠心得很。這個秦久,只跟過兩個人,一個雲浠,一個雲洛。若不是受人指使,她一個護衛,哪來這麼大魄力盜取朝廷命官臨終留下的血書?」

  「殿下的意思是,秦護衛之所以會偷血書,是受雲將軍指使?」

  「不是雲浠。」陵王道,他思慮一番,驀地一笑,「看來倒是本王倏忽了,當初從塞北回來的那些忠勇舊部,恐怕不簡單。」

  「去查一下,去年從塞北回來的,究竟都是些什麼人,再派個人跟著秦久,看她除了雲浠外,平日都跟什麼人接觸。」

  「是。」

  「記得找功夫最好的,等查到切實線索,再對秦久下手,引蛇出洞不遲。」

  「屬下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