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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程昶回身見是琮親王,喚道:「父親。」

  雲浠愣了下,隨即也見禮:「王爺殿下。」

  琮親王昨夜宿在宮中,今早起身後,索性去部衙裡料理完差務才離宮。一出來,看到程昶的馬車停在宮門口,人卻不在,喚孫海平來問過,才知他是去了皇城司。

  早上就有人來跟他稟過了,說雲浠被衛玠的人傳去了皇城司問案,他知道程昶是去找雲浠的,便在宮門口等,看他會何時出來。

  琮親王道:「本王聽聞皇城司開始重新徹查忠勇侯的案子了,怎麼樣,案子進展得順利嗎?」

  「順利。」雲浠道,「多謝王爺關心。」

  「忠勇侯一生征戰沙場,為大綏立下汗馬功勞,既是他的案子,若有本王幫得上忙的地方,你不必顧忌,隨時來找本王。」

  雲浠道:「當年父親的案子在朝廷鬧得沸沸揚揚,便得王爺相助,卑職無以為報,已很愧疚,如今怎敢再勞煩王爺。」

  琮親王笑了笑。

  他的目光落到雲浠肩頭的氅衣,語鋒一轉,說道:「你辛苦尋回明嬰,於王府有大恩,本王本該邀你過府,好生答謝你的,奈何太皇太后的壽宴將近,本王諸事纏身,今早聽聞你在兵部覆命,便囑明嬰過去代本王轉達一聲謝意,未料他竟找你找去皇城司了。」

  雲浠聽了這話,微微一怔。

  原來三公子今日來皇城司尋她,竟是琮親王的意思。

  她心中一時說不出滋味,茫然中夾雜著失落,失落過後又安慰自己,這才是對的,她原就不該多想。

  雲浠道:「王爺不必客氣,尋回三公子乃卑職分屬應當。」

  琮親王頷首,抬目看了眼紛揚的雪,吩咐孫海平:「你去宮門與禁衛打聲招呼,就說是本王的意思,讓他們套輛馬車送雲校尉回府。」

  隨後看向程昶,「明嬰,我有事囑你,隨我上馬車。」

  雲浠見程昶要走,忙喚了聲:「三公子。」

  她將手爐遞還給近旁的武衛,又去脫絨氅,手剛碰到繫帶,便聽程昶道:「穿著吧。」

  他看她一眼,道:「冬天天冷,不急著還我。」

  隨後不再多說,跟著琮親王往馬車走去了。

  親王是八騎的車駕,車身十分寬敞。雖然今日才落第一場雪,但車內早已焚起了紅羅炭,厚毛氈做的車簾阻絕了外間的寒意,整個車廂都暖融融的。

  琮親王沉默地坐著,待到車伕將馬車驅離了綏宮正門,才問道:「忠勇侯府那個孤女,你喜歡她?」

  程昶安靜片刻,「嗯」了一聲。

  琮親王又問:「有多喜歡?」

  有多喜歡?

  很喜歡大概是談不上的,如果說僅僅只是好感,又不止。

  算上前世與今生,他已經很久沒有喜歡過一個人了,無數人在他生活裡來去,沒有一個走入他的心間。

  算算該是多少年了,這還是頭一回,有個人懵懵懂懂地撞入他眼中,撞在了他心外堅冰做的硬殼上,他為此情真意切地動容,縱然那些龜裂的痕不足以讓外殼破損,讓他就此淪陷。

  程昶道:「我說不清。」

  說不清?

  琮親王看程昶一眼:「無論多喜歡,就此打住。」

  他又說:「你和她之間,沒有緣。」

  琮親王說完這話,原以為程昶會反駁,沒想到他竟沒有,他只是在聽到「沒有緣」三個字時,眉心微微蹙了蹙。

  於是有些叮囑的話,譬如昭元帝的聖意、余衷家的二姑娘余凌,他便沒有對他提及。

  罷了,說得再多,他未必會放在心上。

  琮親王道:「過幾日你太皇祖母壽辰,你早些進宮,延福宮午間設了小席,你先去陪一陪她。」

  程昶應:「知道了。」

  他撩開簾,去看車外的落雪。

  不過一會兒工夫,雪已細了許多,雲浠大約已快回府了。

  他想起今日在皇城司,她因為要等他,一個人在外衙的廊下來來回回地走,鼻頭與耳根都凍得通紅了,也不知道要進屋躲雪,他覺得好笑又心疼。

  程昶其實知道琮親王為什麼要說他和雲浠之間沒有緣,就像他知道先前琮親王一見雲浠,為什麼要說他今日去皇城司尋她,是受父之命。

  程昶不反駁,不僅僅是因為他不能當著人下自己父親的顏面,更因為很多時候,他覺得無謂爭一場。

  命途尚且撲朔迷離,生死猶未可知,紅塵只能聊作添香之物,有朝一日若能雲開,但願有月明吧。

  —*—*—*—

  太皇太后的壽宴當日,雲浠一早便起了身。

  照理她區區一個七品校尉,是沒有資格去宮宴的,但太皇太后或是感念她尋回程昶,之前禮部把赴宴大員的名錄呈上去,她特意囑了要讓忠勇侯府的雲氏女也來。

  既然是以忠勇侯府的名義,雲浠去,方芙蘭自然也要一起去了。

  「除了小姐與少夫人被太皇太后破格請進宮去,再有就是太常寺少卿余家,太僕寺有個什麼周家。對了,聽說那個余家與太皇太后沾著親故,他們家的二小姐小時候還是伴在太皇太后身邊長大的呢。前兩個月,三公子失蹤那陣兒,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傷心得緊,還特地傳了余二小姐進宮長住。」

  而今雲浠尋回程昶,立了功,今上又命皇城司重新徹查忠勇侯的案情,金陵的一些臣眷見風使舵,對忠勇侯府的人便不似以往避如蛇蠍。偶爾府上有宴,便會邀方芙蘭過府,鳴翠跟著方芙蘭同去,慢慢便自那些姑娘夫人口中聽來些碎語。

  雲浠沒怎麼將鳴翠的話放在心上,待她為自己梳完頭,照著一旁的銅鏡看了眼。

  及腰的長髮散了下來,兩側各挑起一束在腦後挽成髻,上頭簪了根青花簪,額間細細墜了只水亮的珠,配上她今日霜青色的裙,挺好,挺精神的。

  她平日裡束馬尾束慣了,還以為把頭髮散下來,人會沒精打采呢。

  白苓在一旁看著雲浠,說:「大小姐要是能常這樣打扮就好了,真好看。」

  雲浠沒接腔,她今日要以忠勇侯府的小姐進宮,因此才精心梳妝,平時哪有這功夫?收拾乾淨就成了。

  她站起身,回身就要拿擱在桌上的劍,指尖觸到劍柄才想起今日也是不得佩劍的。

  雲浠問白苓:「白叔的腿今早怎麼樣了,還疼嗎?」

  白苓點點頭。

  雲浠說:「那我待會兒進宮前,先繞去給白叔抓藥吧。」

  侯府雜院的人各有各的事忙,唯一兩個跑腿早上都出門去了,不知何時能回,趙五趕馬車,等著送雲浠和方芙蘭進宮,不如就讓他繞道跑一趟。

  白苓忙搖頭:「不急的,阿爹說了,也就這兩日下雪天冷,他的腿才疼了點,比起往年已好多了,待會兒大小姐您這裡忙完了,阿苓出去抓藥就行。」

  雲浠聽了這話,沉吟一番。

  早上鳴翠與白苓先為方芙蘭梳妝,又為她梳妝,用了一個來時辰,眼下已近午時了。太皇太后的壽宴雖在晚間,但她們這些臣眷不能掐著點去赴宴,等她老人家吃過中午的小席,她們就該進宮了。

  「行吧。」雲浠點頭,正琢磨著是否讓趙五回來的路上抓點藥材,就聽外頭趙五道:「大小姐,少夫人,田公子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