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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章

  到得羅府,羅復尤的夫人俞氏乍一見到雲浠,著實意外:「阿汀,你怎麼來了?是來尋姝兒的麼?」

  忠勇侯府與羅府間雖有表親,自回了金陵,兩家便疏於來往。

  雲浠道:「姨母誤會了,阿汀此番是為公差來的。」

  「公差?什麼公差?」

  「衙門中的案子,暫不方便透露,還請姨母速速去喚姝兒表妹,請她跟我回衙門一趟。」

  俞氏向來是個沒主心骨的,一聽這話,驚得臉都白了:「該不會是老爺他出了什麼事吧?」

  雲浠搖頭:「與羅大人無關。」

  「這就好、這就好。」俞氏撫了撫心口,一邊命下人為幾個衙差看茶,一邊將雲浠往裡間引,笑著說,「你是不知道,昨夜姝兒回府後,一直心神不寧,直到今早問我討了碗安神湯才歇下,也不知睡著沒有。我原還想著阿汀你若無要事,便先等一等,待用過午膳,我再去喚姝兒起身,不想竟是為著衙門的案子。」

  說著,一推羅姝閨房的門,把雲浠引了進去。

  羅姝竟還未睡,獨坐在塌邊,不知在想些什麼,聽到門前響動,她驀地抬起頭來,瞥見雲浠,目光中閃過一絲慌亂:「阿、阿汀,你怎麼來了?」

  雲浠道:「衙門裡出了樁案子,張大人讓我來請你過堂。」

  羅姝倏地一下站起身,不安地理了理衣裙,磕磕巴巴地應道:「出了案子?好、好,我……我這就跟你去。」

  一路隨雲浠走至門口,又問:「阿汀,可是素素她,她……」

  後頭截話似堵在了喉嚨裡,如何都說不出口。

  雲浠蹙眉,看她一眼,道:「茲事體大,我不方便透露,等到了衙門你就知道了。」

  羅府離京兆府甚遠,雲浠帶羅姝回到衙門,裴闌,方芙蘭,以及回春堂的掌櫃與雜役已等在公堂裡了。

  羅姝一見這場景,徹底慌了神,張了張口還沒說出什麼,兩名衙役走上來,不由分說便給她拷上手枷。

  身後一個捕頭將她一搡,她往前跌走兩步,一下便跪倒在公堂正中。

  張懷魯將驚堂木一敲:「罪女羅姝,你可認罪?」

  方至此時,羅姝才意識到不對勁:「認罪……認什麼罪?」

  「殺人之罪!你可認是你謀害了姚府的二小姐姚素素!」

  羅姝一聽這話,雙目駭然瞪大。

  她似是沒怎麼聽明白,愣了好一陣,看了看雲浠,又看了看裴闌:「素素她,素素她死了?」

  張懷魯冷笑一聲:「裝得倒是無辜。」

  他慢條斯理地道:「本官早已查明,你因撞見姚二小姐私下與裴將軍……咳,幽會,因妒生恨,殺害了她,是也不是!」

  羅姝愕然,片刻,驚惶搖頭:「不是、不是我。」

  「還敢說不是!」張懷魯歷言道。

  又緩下聲氣,「那麼本官問你,昨日,你可否去過道觀?」

  「去、去過。」

  「據雲校尉所說,當時你在道觀外,只看見了姚二小姐一人,你是如何決定跟上她,進去看一看的?僅憑她神色有異?」

  「大人有所不知。」羅姝覷了裴闌一眼,輕聲道,「我與素素乃閨中密友,十分交好,她與……裴二哥哥的事,我其實略知一二,那道觀……她有回私下裡說漏嘴,曾提起過。」

  張懷魯一點頭:「那麼本官再問你,你府上近日正為你與裴將軍議親,你撞破他私下與旁人幽會,且還是你閨中密友,心中恨也不恨?」

  「……恨。」

  「所以,你就痛下狠心,決定除之而後快,下手殺了她?」

  「不、不,我沒有……」羅姝慌亂地道,「大人明鑒,素素與裴二哥哥之間有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撞破時縱然不甘,心裡其實早有準備,如何會下手去害她?何況我也知道,此事若鬧大了,難以收場,到那時,誰臉上都不會好看,裴二哥哥他……也不會再要我了。」

  羅姝這番話,倒是與雲浠此前交代的如出一轍,看來可以信。

  張懷魯道:「所以你決定息事寧人,跟著雲校尉回了方氏看病的藥鋪?」

  「是……」

  「方氏。」

  方芙蘭應聲:「民婦在。」

  「羅四小姐回藥鋪時,情緒與心情如何?」

  方芙蘭有些為難地看了羅姝一眼,實話說道:「不太好。」

  「當時民婦剛服了藥,在藥鋪的裡間歇息,姝兒妹妹她……回來的時候,人就有些心神不寧。民婦便讓下人都去外間等著,問了問道觀裡的事。」

  張懷魯點了點頭,又向藥鋪的掌櫃、鳴翠和趙五三人求證。

  三人俱稱是。

  張懷魯道:「據本官所知,羅四小姐回了藥鋪後大約一個時辰,姚府的二小姐便找來了,可對?」

  方芙蘭點了點頭。

  「當時是什麼時辰?」

  方芙蘭道:「當時是戌時正刻。」

  「你為何記得這麼清楚?」

  「大人有所不知,民婦身子不好,昨夜與藥鋪的醫婆約好要在戌時正刻行針,姚府的二小姐找來時,正逢醫婆拿了針進裡間。」

  「民婦知道道觀的事,見姝兒妹妹被姚二小姐喚走,心中擔心,本想陪著去看一看,可惜行針的時辰耽擱不得,只得作罷。」

  張懷魯又問趙五與掌櫃的幾人:「你們也瞧見了。」

  幾人稱是,藥鋪的掌櫃還道:「當時小人見羅四小姐與姚二小姐離開,想著兩個貴門小姐出行,身旁卻只帶了一個丫鬟,有點擔心,還專門過去請她們到藥鋪子裡說話。但當時兩位小姐似乎是有私話要說,便把小人打發走了,姚二小姐還說小人是多管閒事。」

  張懷魯「嗯」了一聲,問一直跪在地上的,姚素素的貼身丫鬟:「羅四小姐與姚二小姐離開藥鋪後,去了哪裡?」

  「回大人的話,沒去哪裡,當時街上擠得很,跳豐收舞的舞隊快要到了,兩位小姐便私下說話,便在秦淮水邊找了一個人少些的亭子。」

  張懷魯看向羅姝。

  羅姝應:「是。」

  張懷魯道:「所以當時姚二小姐把你帶到亭子裡,是想請你自願與裴將軍解親,可對?」

  羅姝點了點頭,淒涼又不甘地道:「她說……反正裴二哥哥自始至終都不喜歡我,我縱是……縱是嫁了他,他以後的心也不在我這邊,會納妾,甚至……甚至有朝一日,我不合他的意了,還會休了我。素素說,與其以後痛苦,不如眼下就把裴二哥哥讓給她……」

  此話一出,眾人俱是看向裴闌。

  方纔一番審問,裴闌早已十分困窘,眼下又聽羅姝這麼說,狼狽地避開眾人目光,簡直難堪至極。

  張懷魯道:「正是姚二小姐這一番話,當場激怒了你,你因此與她起了爭執,是也不是?」

  羅姝垂眸跪著,一時沒有吭聲。

  「說話!」張懷魯一拍驚堂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時在亭中的,除了你,還有這名丫鬟,你以為你什麼都不說,本官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嗎?」

  羅姝這才應:「……是。」

  「你二人推搡之間,姚二小姐的雪團兒受驚,跑丟了,姚二小姐情急下,讓貼身丫鬟去找貓,是不是?」

  「……是。」

  張懷魯點點頭,心道,看來姚素素身邊這位丫鬟的供詞皆屬實,殺害姚素素的人,應該不是這名丫鬟了。

  張懷魯道:「據這丫鬟所說,她離開時,姚二小姐本也要去找雪團兒,但卻是你,揪住她不放?」

  「你為何要揪住她不放?為了趁人不備,引她到無人之處,殺了她麼?」

  羅姝沉默許久,低聲開口:「我雖與素素交好,可她一直以來,自認家世、相貌,樣樣皆高我一等,心底裡其實是瞧不起我的。」

  「她明知我對裴二哥哥……對裴二哥哥有意,還時常在我面前炫耀,甚至拿裴二哥哥從塞北寫回來的信給我看。這些我都可以忍了,但是——」

  羅姝抬起頭,眼中淚光與恨意灼然,「但是她如今無法與裴二哥哥成親,乃是她平日裡行事太過張揚所致!但凡她收斂一些,也不會在阿汀與裴二哥哥退親後,成為老太君的眼中釘!這一切分明都是她自作自受,眼下我家裡為我與裴二哥哥議親,她憑什麼要求我去解親?她有什麼臉說出這種話?!」

  「我自然恨她,所以雪團兒溜走後,我揪住了她,我就是想明白告訴她,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遂她的心意,不可能讓她得償如願。」

  「然後,」張懷魯道,「你就殺了她。」

  「我沒有!」羅姝道,「然後,她就走了。」

  「走了,去哪裡了?」

  「她見與我說不通,找雪團兒去了。她還說,今日我不聽她的勸,明日,她就讓裴二哥哥親自來把他的真心話說給我聽,讓我早日死了這條心。」

  張懷魯道:「若真如你所說,姚二小姐最後只是去找雪團兒去了,那麼你今日來公堂時,為何神色慌亂?本官聽雲校尉說,你彷彿早已料到是姚府的二小姐出了事,你若什麼都沒做,何以會心虛成這樣?」

  「我心虛,不是因為素素,而是因為雪團兒。」

  「雪團兒?」

  「是。」羅姝點頭,她默了一下,道,「秋節街上又擠又吵,雪團兒大概是被嚇到了,並沒有跑太遠,我回藥鋪的路上,在一戶人家的矮簷下找到它。」

  「我……當時心中氣恨素素至極,想著要報復她。對付不了她的人,對付她的貓總是可以的。」

  「我不敢親自動手,見跳豐收舞的舞隊已經到朱雀南街了,那裡人擠人,肩挨肩,便把雪團兒抱到了那處,把它放在人群中,盼著……盼著它或能被踩死,好叫素素大肆傷心一場。」

  這話一出。

  雲浠、程昶、程燁同時都蹙了眉。

  雪團兒不過一隻貓罷了,與人無害,何其無辜?為何竟要遭此狠手?

  但細一想,程昶的確是在豐收舞的舞隊過來朱雀南街的當口尋到雲浠的,兩人擠出人群,就聽到了雪團兒在街邊叫嚷。

  時辰也對得上。

  姚素素戌正去藥鋪找羅姝,羅姝與姚素素起爭執時,大概是戌時末。

  戌時末到亥初,短則一盞茶的功夫,長則一刻。

  若是雪團兒在戌末跑走,羅姝撿到它,把它帶到朱雀南街的最擁擠處,差不多正是一刻。

  而一刻後的亥初,程昶便在街邊撿到了雪團兒。

  張懷魯問程昶:「三公子撿到雪團兒時,可在四周撿到了羅四小姐的蹤影?」

  程昶想了想,一搖頭:「沒有,當時街上到處都是人,如果不仔細找,很難辨出熟人來。」

  便說雲浠,他之前也是尋了好一陣才尋到她。

  張懷魯又問雲浠:「雲校尉也沒看見羅二小姐嗎?」

  雲浠莫名想起當夜發生的事,程昶悉心護著她出人群,那一片刻她哪有心神四處看,險些連找刀疤人的事都忘了。

  「也沒看見。」

  張懷魯對羅姝道:「如此說來,便無人證明你之所言是真是假。」

  換言之,沒有人能證明,從戌時末到亥初,羅姝究竟在何處。

  她究竟是在這段時間裡害了貓,還是以害貓為借口,殺害了姚素素。

  這時,裴闌忍不住出聲道:「張大人,昨晚金陵城中各街巷均有匪寇作亂,素……不,姚二小姐她,會不會是被賊人謀害的?」

  張懷魯道:「裴將軍有所不知,昨夜的賊人均以劫掠為主,傷人已是很少,更不必提害人性命,何況今早找到姚二小姐時,她身上貴重的金銀環珮均在,衣飾幾乎完好,不像是賊人所為。另外時辰也對不上,姚二小姐戌時末、亥時初就失蹤了,而那些賊人鬧起來時,亥正已過了。」

  張懷魯其實覺得裴闌也有嫌疑,原也想審他一番,但是一來,裴闌剛到公堂時,便帶來了昨夜與他一起的兩位將軍,紛紛都證明昨夜戌時過後,他便在朱雀台下伴駕。

  自然也有一個可能,姚素素糾纏裴闌不止,裴闌雇兇殺人。

  可沒有證據,張懷魯不好妄加揣測,何況裴闌堂堂三品大將軍,如果真的有嫌疑,也不是他一個京兆府尹能夠審問得起的,案子就該歸到大理寺了。

  這時,衙門裡的仵作忽地來報:「稟張大人,卑職已驗明姚二小姐的死因了。」

  「姚二小姐屍身並未見浮腫,因是生前被人用綢帶勒死,爾後推入水中。」

  「死亡的時辰,正是在戌末到亥正之間。」

  「且小人還在姚府二小姐的牙關裡,找到了這一枚女子所用的耳珠。」

  羅姝回頭一看那耳珠,先是一愣,臉倏地一下白了。

  她驚惶搖頭,訥訥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