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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章

  雲浠道:「三公子客氣了,既是卑職的案子有了動靜,卑職過來是分內應當的。」

  兩人說著話,田泗也氣喘吁吁地趕過來了。

  雲浠問田泗:「你方才上哪兒去了?」

  原本還與她一起等在觀音廟門口,一回頭,人就不見了。

  田泗心中犯嘀咕,他方才走開時,分明與雲捕快打過招呼的。

  當時雲捕快定定地盯著廟門口,還「嗯」著應了他一聲。他只當她是瞧見三公子了,沒工夫理會自己,哪裡知她竟是走了神。

  田泗是結巴,人又老實,覺得沒必要為自己分辨這許多,便只解釋:「你、你中午,過來得急。我想著,想著你沒吃晌午,給你買、買吃的去了。」

  雖去買了,但雙手卻空空如也。

  他又道:「去——晚了,這、這個時辰,街口的包子鋪,關了。」

  雲浠看了眼天色,道:「沒事,待會兒衙門就供晚膳了。」

  然後問程昶:「三公子,不知您尋卑職來,有何要事?」

  程昶道:「觀音廟裡有個亭子,很清淨,我們去那裡說。」

  幾人到亭子剛坐下,一名已隨琮親王妃走了多時的王府僕役折返回來,呈上一個十分小巧精緻的錦盒,道:「稟小王爺,王妃走到半途,想著今夜王府開宴的時辰晚,怕您餓著,叫小的把這食盒帶給您,墊墊肚子。」

  程昶接過,說了句替我謝過母親。

  他其實不太餓,想到雲浠為了趕來見自己,連午飯都沒吃,順手把錦盒遞給她:「給你。」

  盛夏白日長,時至傍晚天也未入暮,但太陽已將毒芒收起來了。

  兩人坐在亭間廊椅上,中間隔了一小段合適的距離,雲浠看著驀然遞到自己跟前的錦盒,以及交織在程昶修長指間的光影,一時愣住。

  程昶道:「你不是沒吃午飯?先吃這個。」

  他語氣自然至極,推脫反倒矯情。

  雲浠道了聲謝,將錦盒接過擱在膝上,默不作聲地揭開。

  錦盒裡,整整齊齊地擺著四方十分精巧的冰蓮糕,雲浠剛要伸手拿,動作驀地一頓。

  過了會兒,她將錦盒原封不動地蓋好,遞還給程昶,說:「這個……還是等三公子餓了,親自用吧。」

  程昶納罕,下意識接過錦盒揭開來一看,只見右下角的冰蓮糕旁,落著一枚小巧的東珠耳璫。

  因耳璫與冰蓮糕一個顏色,因此不易發現,就像是做糕人不經意落在裡面的。

  程昶明白過來。

  方纔他在觀音廟裡時,就聽琮親王妃頻頻誇讚林氏小姐手藝好,會做小點,一手冰皮的蓮花糕,在盛夏吃,解暑得很。

  這樣小巧可人的東珠耳璫,王妃是不用的,王府的下人等閒沒人用得起,倒是很稱那個林氏小姐。

  想來冰蓮糕也並不是王妃給的,而是林若楠特地做給他的。

  程昶斂了斂嘴角,一時沉默下來。

  他知道凡事不會這麼巧,這耳璫若不是林若楠刻意摘下留在裡面的,就是王妃或者張氏授意讓她摘的,終歸是做傳情達意之用。

  程昶對林若楠其實沒什麼感覺,幾個月頻頻相處,也說過不少話,但就是生不出分毫情意。哪怕娶回家,至多能做到相敬如賓,琴瑟和鳴那是萬萬談不上了。

  程昶也鬧不清自己喜歡什麼樣的。

  他上輩子說到底,沒動過幾分真感情,戀愛談得雖多,大都無疾而終,穿過來前已當了好幾年單身狗,於是也想得很開,覺得一個人過一輩子其實很不錯,不然,就找個真真正正的心上人。

  但他也沒再將錦盒裡的蓮糕給雲浠。

  到底是一份心意,程昶想,他接不接受是一回事,但如果轉贈出去,那就有點不尊重人了。

  這就好比他從前收情書,收得太多,有的根本沒時間看,但還是仔細藏在抽屜裡,沒扔了,也沒隨意拿給旁人取笑。

  寫信人懷著滿心悸動落筆成詩,不該糟踐。

  程昶喚來一名廝役,把錦盒遞給他,說:「幫我收好。」

  然後他看向雲浠,欲說正事,卻見她垂眸坐著,雙手規規矩矩地擱在膝頭,許久不言語,像在發呆。

  這姑娘一向伶俐,該不會是餓傻了吧?

  程昶如是想著,便說:「附近有個酒樓,走,帶你吃晚飯去。」

  言罷便已起身,往觀音廟外走。

  雲浠一愣,拾了擱在一旁的劍亟亟追上,道:「不必麻煩,今日王府擺宴,三公子不是應了王妃殿下要回府用膳麼?這會兒吃了待會兒怎麼辦?卑職衙門裡是供飯菜的,等下回去有的吃。」

  王府之所以擺宴,那是因為王妃見到林若楠臨時起意,等開宴時辰已很晚了。

  「沒事,我陪你先吃點,再回家裡。」程昶道,「上回艄公那事兒麻煩你,就說要請你吃頓便飯,這回又麻煩你跑一趟。」

  到了二樓雅閣,程昶點了菜。

  等菜的當口,他也不耽擱,對雲浠道:「其實我讓人去你府上找你,並不是柴房那裡有了動靜,而是我自己有事要麻煩你。」

  他斟酌了一下,繼續道,「你還記得裴府老太君壽宴那天,跟著我們去水榭,手心有刀疤的僕從?」

  「記得。」雲浠一點頭。

  那刀疤僕從是最初把金磚給艄公的人。

  艄公受他之意,把金磚塞入三公子袖囊裡,想要害他溺水,後來沒成事,艄公反被人追殺,來京兆府投案,不想卻被毒死。

  程昶便讓張大虎扮作艄公的模樣,關在京兆府柴房裡,引殺手前來滅口。

  可惜一個多月過去了,柴房那裡竟沒有絲毫動靜。

  眼下出現的這個手心有刀疤的僕從,倒成了他們唯一的線索。

  程昶道:「我日前收到一張字條,應該是這個刀疤人留的,他說他沒法直接來王府找我,要等月末夏至節當日,想辦法與我見上一面。」

  夏至節本是大綏一個尋常佳節,但今年塞北大捷,今上喜極,命欽天監挑日子,擬定在夏至節當日,出綏宮與民同樂。

  今上要出綏宮,程昶這樣的皇室宗親自然要作陪。

  「我到時伴駕,可能不大方便。除我之外,只有你見過那個刀疤人,因此想麻煩你當日幫我留意,若尋到他,帶他來見我。」

  「行。」雲浠一口答應,「夏至節當日,我也正好巡街,到時一定多留意。」

  不多時,小二上了菜。

  菜餚不多,不浪費,但足夠他們吃。

  雲浠看著桌上菜色,俱是口味清淡的,心中有點困惑。

  早前三公子常在金陵鬧事,她不是沒去收拾過爛攤子,畫舫酒樓均有出入,彼時見滿桌琳琅,儘是珍饈海味,味兒都重得很。

  怎麼三公子落了一次水,連口味都變了?

  當日為他看診的大夫不是說他沒什麼事麼?沒聽說需要忌口。

  雲浠不由抬目看向程昶。

  只見他齊了筷子,吃飯的時候很安靜,但又不算刻板規矩,夾菜舀湯,動作雅致且灑脫。

  她從未見過有人吃飯吃這樣的。

  既不放浪形骸,又不古板乏味。

  非常好看。

  當然她沒見過實屬正常,這是後世結合了西方文化的餐桌禮儀,程昶做風控,客戶大都是商界大佬,他自然學得精髓。

  似覺察到雲浠在看自己,程昶目光一抬,問:「是不是菜式不合你胃口?」

  欲換過小二再點。

  雲浠連忙攔了,說:「不是。」

  過了會兒,她解釋說:「卑職就是覺得……三公子變了。」

  程昶愣了下,只一笑,沒怎麼在意。

  幾月下來,很多人都這麼說,說他吃一塹長一智,落水以後轉了性,不再像以前那樣胡鬧了。

  誠然也有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知他以後會不會變回去。

  雲浠見程昶安靜下來,心中的困惑越積越深,彷彿要壓不住了似的。

  「其實也不是變了。」她又道。

  「卑職從前與三公子接觸不多,不知道您究竟是什麼樣的。」她抿了抿唇,「卑職就是覺得,落水後的三公子,不像是……這裡的人。」

  她沒說這裡是哪裡。

  金陵?彷彿不大對。

  大綏?彷彿也不妥。

  但這裡究竟是哪裡呢?

  雲浠抬目望向程昶,想要試著解釋。

  卻見程昶慢慢地停了箸,怔然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