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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今日是老太君的壽宴,琮親王不願喧賓奪主,與陵王一樣免了眾人的禮,領著王妃與程昶入了席。

  貴人們都到了,這就開了宴。

  雲浠是三品侯爵府的嫡出小姐,坐次並不低,與姚素素和一位尚書府小姐挨著,抬眼就能望見老太君。

  菜餚全是珍饈,天南地北的菜式都有,酒過三巡,下人們端上來一份糯米甜棗兒。

  老太君一看,笑道:「老了,吃不來甜了。」又招呼裴闌,「闌兒,你過來。」

  裴闌起身,頗恭謹地喚了聲:「祖母。」

  「你去,幫祖母把這份甜棗兒拿給阿汀。」

  裴闌愣了愣,一時沒動,回頭往雲浠那個方向看了眼,也不知是在看雲浠,還是在看垂眸不言的姚素素。

  老太君催道:「愣著做什麼,你不是知道她最愛吃甜口兒的麼?」

  裴闌只好稱是,端起那份糯米甜棗兒,步到雲浠座前:「請慢用。」

  雲浠「嗯」了聲。

  老太君彎眼瞧著,煌煌燈火下,裴闌英俊,雲浠動人,實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忍不住對陵王與琮親王道:「叫殿下與王爺見笑,這兩個孩子,小時候一起長大,那會兒闌兒渾得很,知道小丫頭嘴饞愛吃甜,居然半夜溜出兵營給她買冰糖果子呢。」

  陵王與琮親王什麼人物,哪能聽不出老太君話外的意思,都道:「裴將軍至情至性,此乃好事。」

  宴席上並不必多拘禮,一時酒酣食足,眾人端起杯盞,四處走動起來。

  琮親王妃笑著朝坐下一方招了招手,不一會兒,就有幾人步上來與王府敬酒。

  雲浠看了一眼,這是禮部林郎中一家子,林郎中的夫人張氏是琮親王妃的表妹,之前就是她傷了腿,吳大夫才來侯府出義診的。

  琮親王妃一時說得高興,擱下酒盞,去拉林氏小姐的手,那林氏小姐生得眉若遠山,眼如秋水,是個頗動人的美人。

  王妃越看越喜歡,又側過臉,對程昶說了些什麼,程昶不過是點了下頭,不知怎麼,林氏小姐的臉倏然就紅了。

  「阿汀。」

  「阿汀?」

  身旁有人一連喚了她兩聲,雲浠回過神,只見羅姝笑盈盈地立在自己桌旁,說:「我方才過來時撞見素素,原還想著找你倆一塊兒說說話,她精神似乎不好,讓丫鬟抱了雪團兒來,說要去花園裡獨自待一會兒。」

  又補一句,「雪團兒就是皇貴妃娘娘賞給她的那只能識美人的貓。」

  雲浠點頭:「我知道。」

  羅姝又往座上老太君那裡看了一眼,輕聲道:「阿汀,恭喜你呀。」

  雲浠一愣:「恭喜我什麼?」

  羅姝詫然一樂,拿手輕輕一推她,一副開玩笑的樣子:「你別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今日說是老太君的壽宴,誰不知道老太君是藉著自己的壽宴,要為你和裴二哥哥的親事做主了呢。還請來了陵王殿下與琮親王做鑒證,這天底下,怕只有御賜的金婚才能遮得住你這風頭。」

  「老太君自小便疼你,把你當親孫女,真是捨不得叫你吃一點兒虧……」

  雲浠聽羅姝絮絮叨叨地說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知不覺,又落到那林氏小姐身上。

  琮親王妃與張氏愈說愈開懷,杯中酒水吃盡,喚來一名下人去添更烈的酒。

  程昶與那林氏小姐在一旁陪著,程昶倒是能時不時應承王妃一兩句話,只那林氏小姐,耳根子已紅得要滴出血來。

  「瞧她那小家子的氣的模樣,還當自己能飛上枝頭成鳳凰,嫁進王府做王世子妃呢?」

  「就是,平日裡真是瞧不出來,這個林若楠居然是這樣的人。想做王世子妃想做得瘋了?連三公子也敢嫁。」

  不期然,一旁壓低著的聲音落入耳裡。

  雲浠移目看了一眼,竟是幾戶人家的女兒湊在一起說那林氏小姐的閒話。

  「什麼王世子妃?林家小門小戶的,堂堂親王府,如何瞧得上眼?依我看,琮親王妃也就是看三公子到年紀了,先納個側室罷了。」

  「什麼側室,要娶一定先娶正妃。」一旁有個明白些的道,「正因為琮親王府的門第太高,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等三公子封了王世子,他的正妃,出身絕不能太高貴。

  「像林府這樣的,剛剛好。」

  一眾小姐姑娘皆愣了愣。

  聽明白的沉默不語,有幾個糊塗的緊著趕著地追問。

  雲浠又移目去看程昶。

  那邊正好來了位王府的家將,湊到程昶耳畔說了句什麼。

  程昶聽後,點了下頭,跟著家將往西面的水榭去了。

  他剛走沒一會兒,給琮親王妃與張氏換酒的下人過來了。將新的酒壺擱在桌上,又將舊的杯盞往托盤裡收撿。

  不知何故,這收杯盞的下人似乎有些情急,端起托盤要走,轉身與一名廝役撞了個滿懷。

  他動作甚穩,人雖晃了晃,托盤裡的杯盞卻紋絲不動,還順道伸手扶了一把廝役。

  就是他伸手的這一刻,雲浠一下怔住。

  因她看見,那下人的右手掌心,有一道又粗又深的刀疤。

  之前來京兆府投案的艄公說,那個把金磚給他,讓他去加害三公子的黑衣人,右手手心就有這麼一道刀疤。

  那艄公還比劃,「這麼長,這麼深,就像有人拿刀險些將他的右手切成兩半,後來又縫上的。」

  這下人手心的刀疤,與艄公說的一模一樣!

  他撞了廝役,走到角落,似乎見沒人注意自己,腳步飛快地追著程昶離開的方向去了。

  「阿汀?」羅姝又喚雲浠,「你今日是怎麼了?老是走神。」又掩唇笑,「待會兒老太君要為你和裴二哥哥定日子了,你可別——」

  不等她說完,雲浠扔下一句:「我有要事。」人已匆匆離開。

  程昶跟著家將往水榭走,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方纔週遭還有三兩賓客,這會兒漸漸已無人了。

  亭閣兩側湖水粼粼,再往前走,過了棧橋,則是一處密竹林。

  程昶本能的警覺起來。

  眼前這位家將,跟了王府三十年,忠心耿耿,一直很得琮親王信任,按理是不會有問題的。

  他總不至於這麼倒霉,撞上了傳聞中那種一輩子只用一次,用過則棄的暗棋吧?

  程昶頓住步子,問:「你說父親尋我,他人在哪裡?」

  「回小王爺的話,王爺殿下正是在小竹軒等著您呢。」家將回道,又賠笑,「三公子這是吃醉酒,不記得裴府的路了,穿過前面棧橋與竹林,小竹軒就到了。」

  琮親王有頭風症,人多熱鬧的場合大都呆不太久,酒過三巡就愛尋個清淨地方養著。

  這是琮親王的習慣,程昶知道。

  可是……

  本著小心為上,保命第一的原則,程昶道:「你去與父親說一聲,我不過去了,有什麼要事,回王府再說。」

  言訖,掉頭往回走。

  身後的家將沒答話,程昶走了幾步,慢慢覺得不對。

  暗夜本是寂無聲的,可漸漸的,四周忽然傳來湖水浮動的聲音。

  水聲越來越大,程昶側目一望,只見長廊兩側的水面上泛起漣漪,四名蒙著面的黑衣人自水下冒了頭,背上背著刀,扶住一側的欄杆,就要往長廊上攀爬。

  程昶一下愣住。

  上輩子他做過心臟搭橋手術,裝過起搏器,為了畢業論文和工作項目,拼著命不要,熬過幾宿通宵,甚至還因為談戀愛進過重症監護,也算是命懸一線生死時速了,可是……他哪裡見過這陣仗?!

  怎麼辦?

  程昶想。

  還能怎麼辦……趕緊跑啊!

  電光火石間,程昶拔腿就跑,可是已太晚了,一名黑衣人已躍上了長廊,舉刀就向他砍來,程昶偏頭一躲,正待繼續跑,一刃刀風迎面襲來。

  森森寒氣撲面,程昶心想,完了,又想,所以我穿過來兩個多月是幹嘛來了?

  就為著再死一次?

  那寒氣尚未割到喉間,胳膊忽然被人一拽,程昶猛地跌退兩步,堪堪避過一擊。

  他側目一看,不知打哪兒竄出一個下人打扮的僕從,將他往身後一帶,迎面就與四名黑衣人纏鬥起來。

  這僕從武藝雖高,奈何赤手空拳,不過一刻就落了下風,他無奈,衝著程昶道:「你快走!」

  程昶哪有不知道走的,可他前面的路又被攔住了。

  是先才帶他過來的家將。

  家將道:「小王爺,得罪了。」

  手心一翻,從袖囊裡掏出一柄短刃,抬手便朝程昶刺來。

  他身形極快,比那四名黑衣殺手更勝,程昶只覺眼前冷光一閃,短刃已到了喉嚨間。

  就在這時,身旁有人喚了句:「三公子當心!」

  一隻手從旁側伸來,空手將短刃打偏。

  竟是雲浠趕到了。

  刃鋒擦著程昶的耳邊劃過,那家將反應也是極快,一招不得,橫刃一揮,便在雲浠的手心拉出一道血口子。

  鮮血淋淋而落,雲浠似乎絲毫不覺得疼,順著家將的手往前一帶,封住他的手腕,就勢一折,短刃頃刻從他手裡脫落。

  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

  那家將見勢不好,要去奪刃,但雲浠比他更快,腳跟往上一勾,尚未落地的短刃又凌空飛起,雲浠右手仍與家將纏鬥,騰出左手來凌空一撈,將短刃握在手裡,頃刻回敬了家將一刀。

  這是她自小學武,父親教給她的本事。

  沙場上是搏命的地方,右手受傷,就用左手,雙手沒了,還有雙腿,不能懼疼,也不能懼死,只要你進一分,敵人就能退一分。

  家將摀住傷了的右肩,上下打量雲浠一眼。

  實在看不出,眼前明明是一個大家小姐,竟這麼厲害。

  小王爺不會武功,他們五打二,未必就沒有勝算,不過……家將耳根子動了動,此處雖然僻靜,不會一直無人來,他們鬧出這樣的動靜,只怕很快就有人趕到了。

  如此一想,他暗道一聲:「走!」

  四名黑衣人聞言,頃刻放棄與那刀疤僕從纏鬥,與家將一起往欄杆外一躍,沒入水中。

  那掌心有刀疤的僕從見他們走了,剛要上前來與程昶說什麼,只見水榭盡頭,有幾人朝這處趕來,他步子一頓,猶豫了一下,頃刻閃身往密竹林裡去了。

  雲浠本是要追,程昶將她攔下,說:「不必追,他既有心,日後還會來尋我們的。」

  雲浠默想了一會兒,反應過來程昶話裡的意思——

  此人原是受真兇指使,來加害三公子的,而今忽然反過來相幫,八成是真兇看艄公投案,怕艄公供出此人,想要殺了他滅口,他才來找三公子尋求庇護。

  雲浠心神微緩,看向程昶,忍不住擔憂地問:「三公子,您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