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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雲浠與張懷魯俱是一愣。

  「詐屍了?」

  小吏捋平了氣,結結巴巴地把才纔的情形說了。

  他們將程昶抬到後堂的小間,請了仵作來驗屍,仵作看過後,說眼耳口鼻均無異樣,確是溺死的,於是想取銀針入腹,看看有無中毒跡象。

  眼前這位到底是三公子的屍身,銀針入腹怎麼說都是一個眼兒,倘若銀針變黑,是開膛還是不開膛?琮親王愛子心切,萬一開了膛,就當是死無全屍了怎麼辦?

  幾人商議了一陣,決定請示張懷魯,不經意往長案上一瞧,只見程昶竟已張開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了。

  一屋子的人都嚇傻了。

  這還沒完,下一刻,程昶竟然開口說話了。

  「說話了?」張懷魯覺得不可思議,見過死人突然睜眼的,沒見過死人開口說話的,真的活見鬼了?

  「是,三公子他、他說了一句……」小吏憋紅了臉,學著方才程昶的語調,「他說,『什麼情況這是』?」

  三分納悶,三分不解,三分茫然,惟妙惟肖。

  張懷魯看了雲浠一眼:「去瞧瞧。」

  後院小間裡當差的人都瑟縮在院中一角,又驚又惶地盯著小間門口,程昶正扶著門框吐得死去活來。

  其實這不是程昶頭一回醒來了。

  他第一回 有意識,是被人從水底拽起來,托浮著往岸邊游的時候,當時他頭疼欲裂,很快又跌入昏黑之中。

  第二回 有意識,是被人抬上板車時,磕絆了一下,之後他竭力睜開眼,看到周圍是古代的樓舍街巷,以為在做夢,闔目又過去了。

  這會兒已是他第三回 有意識了,樑上橫木,軒窗半掩,古意昭然,身邊還有人說要請仵作。

  仵作,就是法醫?

  程昶這才睜開眼,想問問身邊的人這究竟什麼情況,哪知他一句話剛出口,那些人便嚇傻了似,驚惶著四散而逃了。

  他這身體才溺過水,一小肚子河水沒排乾淨,下了地一晃動,剛走到門口,就吐了個天昏地暗。

  吐得差不多了,程昶又朝四周看了看,曲巷迴廊,拱門石徑,拍戲佈景也沒有布這麼遠還沒個攝像頭的。

  行吧,穿那個什麼來著。

  雖然匪夷所思,但他有點懂了。

  他昨晚加班到半夜,心臟驟停前還在給客戶做資產評估呢,千萬的項目,這下真的黃了。

  小院外傳來一陣騷動,程昶抬眼看了看,又有幾個人趕過來了,當中還有個抱著劍的好看姑娘。

  張懷魯並著院中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了一會兒,好半晌,一人小聲道:「有影子。」

  有影子,不是鬼。

  死而復生的事不是沒聽過,這會兒親眼見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程昶的屍身抬回來的時候,分明已經死透了。

  張懷魯率先反應過來,見程昶吐得差不多了,忙吩咐:「水,快給三公子備水!」

  一名小吏聽了,連忙斟了一盞茶遞上去,顫抖著喚了聲:「三公子。」

  程昶吐得直不起身,扶著門半伏在地,抬起一隻手來接茶。

  他剛活過來,整隻手還是蒼白的,帶著死人冰冷的溫度,沒留神碰了小吏一下,小吏是個膽小的,再拿不穩茶盞,指尖一顫,茶盞順勢脫手,在程昶額稍一砸,茶水澆了他一臉,杯盞碎裂在地。

  一院子的人又傻了。

  茶水順著程昶的臉,一柱一柱往下淌,所過之處帶起一絲微紅,大約還有點兒燙。

  程昶也有點懵。

  小吏嚇得跌跪在地,不住地磕頭:「三公子饒命,三公子饒命——」

  上回琮親王府擺宴,府裡的廚子在糕餅裡多擱了兩勺糖,程昶吃過後,二話不說,命人將這廚子拖出去亂棍打了一通。

  這回……

  眾人看著三公子額上的烏青,滿臉的茶水,這可比兩勺糖嚴重多了。

  眾人又看了眼那個凶多吉少的小吏,覺得可憐,一時間都陪著他一起跪了。

  張懷魯上前來,切切地問:「三公子,您沒傷著吧?大夫立馬就到,立馬就到。」

  他的語氣藏著膽寒賠著小心。

  程昶抬手抹了一把臉:「讓我緩緩。」

  「是、是。」張懷魯又答,看了那小吏一眼,叱責,「你怎麼辦事的?一盞茶都倒不好麼?要不是看在你盡心盡力伺候的份兒上,本官這會子就要命人將你亂棍攆出衙門!」又對程昶說,「三公子,這小吏年輕,做事馬虎,但方纔他是心憂您的安危,關懷太甚才失了手,本官今日就革了他,還望三公子放他一馬。」

  程昶答:「不至於。」

  院子裡的人又愣了,覺得自己沒聽明白。不至於什麼?不至於革職?

  這時,早上請的大夫到了。

  衙差另開了一間屋,兩名小廝將程昶扶起來,摻到椅子上,令大夫給他聞脈。

  脈象沉穩有力,不像是剛死了一回。

  大夫看了程昶一眼,問:「三公子,能否換一隻手?」

  程昶換了一隻手。

  另一隻手的脈象依然活泛喜人。

  大夫站起身,朝程昶打揖:「恭喜三公子,賀喜三公子,公子死而復生,必有後福,必有後福!」

  他嘴上說恭喜,眉頭聳拉著反倒有點先天下之憂而憂。

  程昶更加茫然,不知該答一句什麼合適,同喜同喜?

  一旁的雲浠問:「齊大夫,您可否再瞧仔細些?三公子在水裡溺了小半個時辰,莫要落下什麼病根才是。」

  程昶聽了這話,倒是多看了雲浠一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一屋子人,像是只有她真正希望他能活著。

  齊大夫又聞了一回脈,問:「三公子可還覺得哪裡不適?」

  程昶仔細感受了一下,唔,吐得有點頭暈,瞧人有點重影兒:「好像餓了?」

  屋中的人又呆了片刻。

  三公子平日所用都是玉碟珍饈,衙門吃食粗陋,哪裡入得了他的尊口。

  張懷魯道:「不如老夫差人陪三公子去醉香樓用些小點?」

  其實程昶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已飄到小几上的酥餅上頭了,不知怎麼,眼前這位當官的竟沒準他吃。

  成吧,他雖不知醉香樓是個什麼地方,但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是該出去轉轉。

  下頭的人捧來一身乾淨衣衫,張懷魯道:「三公子,您身上的衣裳是浸過水的,眼下雖干了,到底沾了濕氣,恐會染疾,還是將衣裳換了再出去不遲。」又慌忙補充,「京兆府粗陋,但這身衣裳已是衙門內能找著最好的了,三公子若穿著不慣,回府後扔了即可,扔了即可。」

  言罷,也不等程昶回答,領著一行人退出屋去,只留了兩名小廝為程昶更衣。

  程昶平日都穿錦衣華袍,渾身上下五彩斑斕,招搖得很,今日換了一身素衫,整個人清落得如竹下仙人,一出門,當空一縷春暉正好灑下來,不知是不是日光太盛,一下子掠去他眉眼間的驕縱與跋扈,照出三分過往沒有的雅致,竟比從前更加風姿奪目。

  院中一群人眼都看直了。

  親娘咧,這張臉究竟怎麼長的?

  死了一回居然更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