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宮學有匪 > 第八十五章:命門 >

第八十五章:命門

  「這,這是怎麼回事?鹿前輩,怎麼會是你?」駱秋遲目光變幻不定,吃驚不已。

  他想過千萬種可能,劫走阿雋的主使者會是何人,有何目的,卻唯獨沒有想過會是眼前這襲素袍。

  但若是眼前這襲素袍,許多東西就能解釋得通了,為何塔中這場伏擊未帶多少敵意,暗器上也未淬毒,塔中還忽然冒出這麼多奇人異士,個個也都沒有下殺手,反而帶有一種試探的意味。

  一切都是因為案前這撫琴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近二十年來風雨無阻,每年阮小眉生辰之際,都會攜琴踏月而來,送上一朵地獄浮屠花的鹿三哥,鹿行雲。

  駱秋遲看著那道撫琴的身影,耳邊驟然響起那一夜,在奉國公府,鹿行雲臨走前,對他說的話:「後生可畏,好好保護阿雋,日後如有難,可上破軍樓來找我,報上我名號即可。」

  說完掠窗而出,玄衣抱琴飛入月下,只聲音渺渺傳來:「破軍樓,十三袖,名號第三,白鹿長琴,追命行雲。」

  這些話如今再度迴盪在耳畔間,駱秋遲心頭一亮,彷彿明白了什麼,正要開口時,那身玄衣卻已撫完一曲,按住琴弦,抬首目視著他與杭如雪,悠悠道:

  「一個將軍,一個學生,將軍很像將軍,學生卻很不像學生,倒像個江湖人,帶著滿身的悍匪之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從我這破軍樓出去的。」

  「小兄弟,我們第二次見面了。」鹿行雲望著駱秋遲,意味深長地一笑:「第一次在奉國公府,你將我當作採花賊,足足追了我七個屋頂,我那時只知你身手靈巧,具體卻也摸不清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值不值得信任與托付,現在,我總算是知道了。」

  他定定望著駱秋遲,欣慰笑道:「眉娘果然沒有看錯人,將阿雋交給你,老夫也算放心了。」

  三層闖關,不僅臨危不亂,有勇有謀,有情有義,還能禁住美□□惑,更是對阿雋一心一意,性情中竟還意外地帶著江湖人的瀟灑不羈,豪氣干雲,這樣一個駱秋遲,實在讓鹿行雲十分驚喜。

  塔中,駱秋遲恍然大悟,脫口而出:「前輩,你,你是想要考驗我?」

  「不僅僅是考驗。」鹿行雲搖搖頭,目視著駱秋遲,笑意愈深:「最重要的目的,是在幾天後的那場比武之中,助你一臂之力。」

  他揚聲道:「你難道沒有發現,這些人使用的都是扶桑的招數嗎?忍術、影子幻術、馭獸術,都是扶桑流派的秘術,你一一領教後,心中多少有了些數吧?」

  駱秋遲長睫微顫,內心愈發亮堂,點頭道:「晚生明白了,前輩這樣安排,是想讓晚生做到知己知彼,在幾天後的那場比試中更有勝算,是嗎?」

  他聯想起今夜的一切,豁然開朗,層層詭異的佛塔埋伏中,原來俱是鹿行雲的良苦用心。

  鹿行雲點點頭,含笑道:「小兄弟既然能夠看透,老夫也便索性挑明了,今夜除卻這些外,老夫引你前來,其實還有一份最關鍵的大禮要送給你。」

  「大禮?」駱秋遲頗為意外,他這回猜不到了,只覺鹿前輩行事果然神秘,這破軍樓委實深不可測。

  鹿行雲笑而不答,只是徐徐站起身,沖身後道:「你們都出來吧。」

  卡嚓一聲,石壁上的暗門緩緩打開,一行人走入了燈下,個個眸含笑意,正是先前那嬌艷的宮裝美人,一襲黑斗篷的馭鼠師,以及最開始那些滿身暗器的黑衣人。

  他們站在鹿行雲身後,裝束各異,身上卻俱散發出一樣的氣質,鹿行雲抬起手,對駱秋遲與杭如雪道:「先向你們正式介紹一下,我們破軍樓的兄弟姐妹,他們是從扶桑分堂趕過來的,此番為了駱兄弟比武一事,可謂是盡心盡力,不辭辛勞。」

  「扶桑分堂?」駱秋遲還未開口,旁邊的杭如雪已先一步問了出來,他跟著聽了這麼久,從一開始的雲裡霧裡,到後面心裡隱隱弄明白了今夜之局的原委,可「扶桑分堂」幾個字還是讓他出乎意料。

  鹿行雲唇角微揚,清矍的面容淡笑道:「小將軍沒有聽錯,的確是扶桑分堂,那是破軍樓設立在扶桑的分部,堂主叫作烏岐山,你們或許從來沒有聽說過他,但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只要老夫一說出來,你們定然為之所動。」

  他目視著面露異色的駱秋遲與杭如雪,一字一句道:「這位烏岐山分堂主,早在十年前就過世了,他在過世前,將自己畢生功力傳給了一個孩子,那孩子身份特殊,若沒有這一身功力護體,恐怕早就死在了家族的明爭暗鬥中,這位烏岐山堂主,不僅生前守在那孩子身邊,傾其所有地教他,死後更是為那孩子鋪平道路,用畢生功力護住他弱小的生命,他就是……」

  一番話還未說完,駱秋遲與杭如雪已激動不已,幾乎是異口同聲道:「他就是小天皇的那位師父!」

  鹿行雲重重道:「沒錯,破軍樓的分堂主烏岐山,正是扶桑國千嵐天君的師父。」

  聲音長長迴盪在佛塔之中,駱秋遲與杭如雪震撼莫名,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鹿行雲扭過頭,看向杭如雪,清聲道:「老夫知道小將軍曾經查過這小天皇的師父,卻一無所獲,現在小將軍大概知道自己為什麼查不出了,因為小將軍一開始的方向就錯了,這位至關重要的神秘師父根本就不是扶桑人,而是大梁人。」

  杭如雪身子一顫,鹿行雲已目視他接著道:「他之所以會投身進入扶桑皇室,全因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這世上知道這些往事的,恐怕只有我們這些破軍樓的人了……」

  是怎樣一段往事呢?起初創立破軍樓的十多個兄弟姐妹都百思不得其解,鄔岐山是這「十三袖」中的老大,當初領著弟弟妹妹們一手創了破軍樓,是個響噹噹的人物。

  可就在十數年前,他忽然跑去了扶桑,放著總部的大當家不坐,跑到扶桑那建個分堂,當起了分堂主。

  他為破軍樓開拓了一片海上生意,讓破軍樓紮穩在了扶桑的土地上,後來發展壯大,竟還跟扶桑的皇室有了牽連。

  中間幾年破軍樓越做越大,也收了許多扶桑當地的孤兒做門徒,撫養他們成人,無論到了何處,破軍樓始終秉承著「鋤強扶弱,匡扶正義」的宗旨與初心。

  慢慢下去,這股大梁遠渡過去的勢力,幾乎壓倒了扶桑當地的幾大流派,這其中除卻破軍樓本身的實力外,還一直離不開扶桑皇室中,一股神秘力量的支持。

  「十三袖」的兄弟姐妹們最開始也十分納悶,不知道烏岐山是怎麼搭上扶桑皇室這根線的,只當他本事通天,但後來,他們知道了。

  因為那一年,扶桑皇室中一位小王子出世了,烏岐山激動莫名,留下封書信後,就直接離開了破軍樓,投身入了扶桑皇室,一心一意當起了這位小王子的師父,傾盡畢生所學教他護他,讓他在波詭雲譎的皇室爭鬥中能安然無恙。

  那信中寫得十分隱晦,只說小王子的母親德雅皇后,是他一位故人,人生須臾幾十載,他能再與故人久別重逢,實在不想錯過這份難能可貴的緣,他要去做那孩子的師父,守護在他與他的母親身邊。

  信的結尾寫得清楚而動情,烏岐山想來是深思熟慮才做出的決定,他說前半生獻給了破軍樓,無怨無悔,後半生就讓他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至死方休。

  那德雅皇后嫁給當時的治良天皇多年,卻一直無所出,也不知緣由,那治良天皇十分寵愛德雅皇后,在子嗣問題上從未怪罪過她,反而替她堵住了諸多大臣的口,對她的寵愛十年如一日。

  這樣的盛寵之下,又迎來了一個孩子,治良天皇可想而知有多麼欣喜若狂,當那位小王子一出生,他就立刻昭告天下,將小王子立為了自己的繼承人,這一舉動惹得皇室□□中諸多側妃的妒恨不滿。

  但治良天皇已管不了那麼多了,畢竟德雅皇后是他最愛的女人,也是他的正室,他雖然還有其他的孩子,但都是側妃所生,在他心裡遠遠比不上德雅皇后所出的這個孩子,他的地位非比尋常,他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兒子,他有種近乎於「老來得子」的激動喜悅感。

  說到「老來得子」一處時,駱秋遲的嘴唇動了動,到底沒忍住開口道:「前輩,晚生……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不知道對不對?」

  鹿行雲看了他一眼,負手而立,幽幽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藏在心裡便是,那個猜測,你覺得對便對,不用再向老夫求證了。」

  這樣一說,等於一種變相的肯定了,駱秋遲眼睛一亮,彷彿聽到了莫大的秘密八卦般,杭如雪在旁邊卻瞧糊塗了:「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呢?」

  駱秋遲向他擺了擺兩根手指,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皇室秘辛,皇室秘辛,不可為人所言……杭大姑娘,你平日多看下民間的話本戲折子,現下就明白了。」

  「去你的!」杭如雪怒道:「駱秋遲,你莫要再這樣叫我!」

  駱秋遲「切」了聲,也不再看他,只望向鹿行雲,畢恭畢敬道:「前輩說了這麼多,最關鍵的地方晚生大概已經猜到了,自古奇功必有命門,若真是這樣一份大禮,晚生真不知該如何謝前輩了。」

  鹿行雲深深看了駱秋遲一眼,眸含讚許地點了點頭:「聰明,小子,你比老夫想像中的還要聰明。」

  「沒錯,正是命門。」鹿行雲微微昂首,逐字逐句道:「烏岐山的一身奇功俱傳給了那小天皇,命門也便一同體現在了他身上,只要你破了這命門,也便等於破了小天皇一身功法,比武自當有十全把握獲勝!」

  話一出,駱秋遲還沒怎麼著呢,旁邊的杭如雪已經欣喜萬分,也學著駱秋遲那般喊道:「鹿前輩此話當真?」

  鹿行雲點頭笑道:「一字不假,這才是老夫今夜要送出的一份大禮。」

  他望著駱秋遲,定定道:「烏岐山是『十三袖』中武功最紮實的一個,走的是霸道冷硬的路數,當全力對敵時,週身會大開『金鐘罩』,刀槍不入,敵人一絲辦法也沒有,你如果不知道命門所在,幾天後的比試中,一定傷不到小天皇一分一毫,兩相僵持下,你毫無勝算。」

  「老夫現在便告訴你這命門所在,你記好了,此命門不在別處,正在小天皇身體腰椎處的氣海俞穴上,只要攻於此,金鐘罩自然破解,這也是對付他一身奇功的唯一辦法。」

  駱秋遲神色肅然起來,凝眸道:「氣海俞穴,可是在第三腰椎棘,旁開一寸半處?」

  他曾被聶老大帶上山,浸於木桶藥湯中,扎針走穴過好幾個春秋,自己對人體週身穴位早就熟記於心,可輕易辨別。

  鹿行雲點頭道:「正是那裡,但是……」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卻到底還是說了出來:「你下手切記把握輕重,點到為止,畢竟那千嵐天君可是烏大哥……唯一留在世上的愛徒,你明白嗎?」

  駱秋遲露出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拱手一笑:「前輩放心,晚生自有分寸,只求獲勝即可,絕不真正傷及那小天皇。」

  鹿行雲滿意地點了點頭,卻倏然想到什麼,話鋒一轉,意味深長地笑道:「縱然命門在手,可世事難料,比武到底是件凶險不知的事,老夫還要再問你最後一遍,你當真無所畏懼,就算死在了那比武台上,也不後悔嗎?」

  駱秋遲眉梢一挑,笑了笑:「眉姨也曾這樣問過晚生,前輩與眉姨實在心意相通,那麼晚生也不介意再答一遍。」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吾心所向,雖死無悔。」

  聲音在塔中久久迴盪著,鹿行雲撫掌而笑,對身後道:「好了,阿雋,你可以出來了。」

  所有人回過頭,暗門緩緩打開,一道清雋的身影站在門後,抬起頭,望著眼前的那身白衣,雙眸泛紅,淚光閃爍。

  那身白衣呼吸一動,雙手倏忽一握,直到此時才真正露出激動的神情。

  兩人遙遙相望,週遭像剎那靜了下來般,時光凝固,一眼萬年。

  駱秋遲忽然笑了,溫柔如許:「小猴子,老大來帶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