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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姐妹決裂

  晚風輕拂,一輪明月高懸夜空,將軍府一片靜謐。

  房中,杭如雪對鏡而立,換了身便服,清冷的眉眼染了層月光,比夜色更幽寒。

  老管家在他身後恭敬道:「大人,今晚的宮學盛宴,您也要去參加嗎?」

  杭如雪整理衣裳的手一頓,意味深長道:「去,當然要去。」

  他轉過身,俊秀的少年面孔在窗欞月光的映照下,散發出一股清寒銳意:「去會會那位義勇俠,長夜漫漫,說不定能抓到一些驚喜……」

  竹岫書院,煙花漫天,師生同席,熱鬧非凡。

  趙清禾站在後台處,向外探了探腦袋,望著首座上正欣賞歌舞的梁帝,緊張地嚥了嚥口水:「怎,怎麼辦,我第一次見到皇上,萬一,萬一待會在御前獻藝時,我出了什麼差錯……」

  她結結巴巴的話還未完,姬文景已經上前來,安撫地拍拍她的手,低頭笑道:「你別怕,有我在呢,就按我們前幾天練習的一樣,不會出錯的。」

  「是啊,清禾,你別慌。」聞人雋也走過來,她手裡握著兩把銀光閃閃的短劍,眉心點著硃砂痣,一襲紅裳隨風飛揚,嬌艷無比,端得一個英姿颯爽的俠女扮相。

  「你瞧瞧我,我到時還要跳一段劍舞呢,那才叫緊張。」

  趙清禾被逗笑了,伸手往聞人雋眉心摸去,「阿雋,你這樣真好看。」

  聞人雋莞爾一笑,也伸手捏了捏趙清禾的臉頰,「我們家清禾才好看呢,像只雪白的小兔子,誰看到了都會想要摟進懷裡,好好疼愛的。」

  她說著,胳膊撞了撞姬文景,衝他狡黠地一眨眼:「對吧,姬師兄?」

  姬文景還不待開口,趙清禾已經臉一紅:「又,又打趣我,壞阿雋!」

  她連忙拉過姬文景,急急地往後台裡頭鑽,「我,我們再去練習一下,快,快輪到我們登場了……」

  聞人雋看著那兩道背影而去,忍俊不禁,站在月下搖搖頭,滿眼溫柔。

  此番陛下親臨宮學赴宴,陳院首特意安排駱秋遲幾人在御前獻藝,依舊是按照樹林演練的次序,兩兩分組,展示宮學子弟的風采。

  這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出頭」機會,若表現出彩,令龍顏大悅,說不定能得到陛下青睞,家族面上也會頗添光彩。

  為此鄭奉鈺百般叮囑付遠之,一定要與聞人姝好好配合,將所有人都比下去,不浪費這個在御前「露臉」的機會。

  說來也巧,付遠之與聞人姝今夜要在御前表演的,同駱秋遲跟聞人雋的正好相似,兩組的節目算是「撞上」了。

  兩邊均是以琴伴舞,一人撫琴,一人起舞,只是聞人雋這邊跳的是劍舞,聞人姝那裡卻是盛裝打扮,腰肢曼妙,要當眾表演一段鼓上舞。

  當下,駱秋遲與付遠之尚在裡間換衣裳時,聞人姝已經掀開簾子,盛裝走出,風情婀娜,卻不想一抬頭,正好看見了聞人雋。

  兩人對視間,氣氛微妙,聞人姝神色有些不自在,一句話也未說,剛想從聞人雋身邊走過時,卻忽地被聞人雋輕輕叫住:「四姐。」

  她靜立月下,紅衣飄逸,風中倒有幾分眉娘的影子:「我有話想跟你說。」

  簾子放下,兩人同處一室,聞人姝止不住的心虛,眼神飄忽不定,咬唇道:「你,你有什麼話就快點說吧,我還得和付師兄去……」

  「那日在樹林裡,你是不是故意驚動了身下的馬匹,將我扔下的?」

  隔間裡陡然間冒出的一句話,讓聞人姝身子一震,她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彷彿沒有想到聞人雋會這樣直截了當地向她問出來,她一時間頗有些手足無措:「你,你在說些什麼?」

  聞人雋面無表情,又將話涼涼重複了一遍:「我問你,在樹林遇見狄族人那天,你是不是故意扔下我的?」

  聞人姝呼吸一窒,美艷的紅唇顫抖起來,她看上去慌亂至極,卻還是強撐著笑道:「怎,怎麼會呢?我,我當時或許是太驚慌了,才忍不住失聲叫了起來,我也沒想到會驚動那匹馬……」

  「四姐,別再掩飾了,你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聞人雋幽幽打斷了聞人姝的話。

  她一雙眼眸又清又亮,彷彿能看入聞人姝心底,將她徹底看個清楚一般,聞人姝心中一寒,剛想開口,卻聽到聞人雋一字一句道:「我們是一族姐妹,過往你怎樣過分我都可以容忍,但這回,你卻想置我於死地。」

  「不,不是這樣的……」

  「青州那次,我明明是為了護住你,才與那東夷山君百般周旋,你卻回去後向父親誣陷我失身於匪,暗示他沒有再搭救我的必要,若不是清禾替我解釋,我的清白與名聲就全完了,你可知這對一個女子意味著什麼嗎?」

  聞人姝臉色煞白了一層,雙手抖得厲害,聞人雋卻冷冷望著她,還在繼續說著:「從小到大,你做過多少回這樣的事情,許多東西我不是不懂,只是我不願去計較而已,我總在心裡告訴自己,我們是親人,是一族姐妹,你的那些小心思和小動作,我都可以包容忍讓的,畢竟你是我的四姐啊……」

  「可是,我做夢也想不到,你竟然恨我至此,恨到想要我去死,這麼久以來,你真的從未拿我當過妹妹嗎?」

  放聲喊出的這句話,令聞人姝身子一顫,她雙眼死死望著聞人雋,那張清麗的悲傷至極,眸中已有淚光泛起。

  外頭煙花漫天,裡頭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像是過了一生那麼久。

  終於,聞人姝緩緩呼出了一口氣,她撩過耳邊一縷亂髮,不再慌亂,而是美眸盯著聞人雋,嘴角勾出了一個涼薄的笑意:「是啊,我就是想讓你去死,就是從沒拿你當過妹妹,你想怎麼樣呢?」

  她眸中迸射出狠毒的光芒:「我一個嫡女,憑什麼拿你一個庶女當妹妹看?你是不是傻?做人怎能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呢,你在這裡給我演什麼姐妹情深,你怎麼不去登台唱大戲呢?」

  字字刻薄,每說一句,聞人雋的眼眶就多紅了一分,她像林間一頭受傷的小獸,哽咽了喉頭,顫聲道:「四姐,我曾經,曾經是真的以為,你將我視作過姐妹……」

  「姐妹?」聞人姝尖聲冷笑道:「我上頭只有三個胞姐,從來沒有一個下賤的妹妹!」

  「你問我為什麼丟下你?你用點腦子去想想就知道了,那日林中情況那樣凶險,稍晚一步就會喪命,付師兄身體本來就天生孱弱,你讓他怎麼帶我們兩個一起走?」

  「總共只有一匹馬,你告訴我,怎麼騎三個人?那還能跑得快嗎?不扔下你難道要我們三個一起等死嗎?」

  尖刻的聲音中,真相終是殘忍揭開,那張美艷的面孔幾近扭曲,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子,將聞人雋的一顆心劃得鮮血淋漓。

  她呼吸顫動著,紅著雙眼,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悲痛難抑:「所以你將我扔下了,看著我去死,是嗎?可哪怕我不是你妹妹,我也是一條人命啊,你怎麼能下得了手呢……」

  「我有什麼下不了手的,像你們這種賤種,天生就是被我們踩在腳底的螻蟻!」

  尖利的喝聲中,聞人姝的面目更加扭曲,她一雙眼睛都快瞪出眼眶,煞是駭人。

  聞人雋久久沒有動彈,只是眸含悲愴地望著聞人姝,忽然一笑,聲音輕不可聞:「四姐,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

  「你知道嗎?七歲那年,盛都最熱鬧的上元節,府裡一起去街上看花燈,我瞧上了幾本誌異小說,悄悄央著娘親買給我,她卻指了指前頭的父親,搖搖頭,我本是沮喪無比,回府睡到半夜時,你卻忽然在窗下叫我,將我喚了出去,遞給我幾本書,我一看,正是我心心唸唸,無比想要,娘親卻又不肯買給我的那幾本誌異小說,我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驚又喜,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你站在我面前,衝我一笑,把書塞給了我之後就轉身而去,那一刻,好像天上的星星都亮了般,你的背影映在我眼中,映進我心底,讓我一記就記了好多年。」

  「那時我就在想,雖然爹爹不喜歡我,但我是多麼幸運啊,我有著世上最好的姐姐,她是那樣美,那樣溫柔,長大以後,我一定要對她好,加倍地愛她、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夠了,不要再說了!」聞人姝猛然一聲打斷,她呼吸急促,身子劇烈顫抖著,眼眸也激動地紅了起來:「原來,原來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拚死保護我……」

  「你這個蠢蛋,天下第一蠢蛋!」她尖聲狠罵著,模樣比之前還要癲狂,看著聞人雋好似在看一個笑話般,字字毒辣無比:「要我告訴你真相嗎?你怎麼那麼天真啊?你真以為我那年給你送書是為了你好嗎?你還記不記得後面發生的事?」

  「那年我給你送書不久,爹就出了遠門,我娘開始整頓後院,從你的枕頭底下搜出那些□□,你被罰跪在院子裡,狠狠挨了好幾鞭子,你娘知道後,匆匆趕過來,看到你滿背的血痕,當時就跟個瘋婆子一樣,衝上去要跟我娘拚命……」

  「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嗎?你難道以為這一切只是意外,只是湊巧?通通都跟我沒關係嗎?你怎麼可以蠢成這樣?難為你這麼多年都記著我對你的這點『好』,將我視作你親姐一般,掏心掏肺地待我好,我真是越想越好笑,世上竟還會有你這樣蠢的人,你真是蠢得讓我可憐……」

  尖聲犀利的譏笑中,聞人雋瞳孔驟縮,一股寒氣從腳底躥起,她手腳冰涼,從沒有覺得這麼冷過,內心深處好像有什麼東西轟然坍塌,將她死死壓住,她五臟六腑都要炸裂開一般。

  聞人姝還在瘋狂笑著,像個佔盡上風的勝利者,聞人雋卻已經失去了魂魄,整個人眼神空空,步子飄忽,從聞人姝身邊走過,臉上沒有一絲生氣。

  她木然地掀開簾子,卻沒想到,外頭站著兩道身影,同時一抬頭,正與她目光相接——

  駱秋遲一襲白衣,背負著一把七絃琴,月下身姿俊挺,貌如謫仙,而旁邊的付遠之青衫飄飄,懷裡也抱著一把琴,週身散發著溫雅的光芒,清華如許。

  兩人顯然在外頭聽了許久,各自神情都複雜難言,見到聞人雋出來,他們長睫動了動,同時上前,伸出手道:

  「小猴子。」

  「阿雋。」

  聞人雋不知怎麼,眼眶一熱,月下一步一步,走到那身白衣面前,一頭扎進了他懷中,淚如雨下。

  付遠之伸出的手一頓,僵在了風中。

  裡頭的聞人姝臉色大變,看到他嚇得話都說不清了:「付,付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