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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付遠之送簪

  長風捲過浮雲,晴光正好,竹岫書院裡,草木搖曳,花香怡然。

  駱秋遲去找聞人雋時,恰看到付遠之將她拉入巷道裡,似乎有話要說。

  他長眉微挑,看了眼手中的碧玉簪,輕巧上前,白衣一翻,掠上了牆頭。

  「阿雋,這是我自己親手雕刻的一對杏雨含芳簪,我們一人一支,你看看喜不喜歡?」

  付遠之攤開手心,一對髮簪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笑道:「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杏黃色了,我每回去奉國公府找你,遠遠見你坐在樹下讀書,都是穿著一身杏黃色的衣裙,那時你很小,梳著兩個小小的髮髻,風一吹,樹上的花瓣就會飄灑下來,落在你肩頭,你卻一動不動,依舊低眉看書,靜靜坐在花雨中,跟一幅畫似的,這麼多年了,我始終覺得,沒有人比你更適合杏黃色了,像春日第一束微風,是那樣美好清雋……」

  溫朗的聲音中,聞人雋看著那對杏黃髮簪,有些不知所措:「世,世兄,這是你自己做的?你,你要送給我……」

  「是啊,你覺得好看嗎?」付遠之笑得愈發溫柔。

  聞人雋心頭顫了一下,牆頭上的駱秋遲,白衣翩飛,亦是目光一動,暗暗攥緊了手中的碧玉簪。

  不得不說,付遠之手藝的確好,比女子還要精巧細緻,他心思玲瓏,幼年做風箏是如此,後來做古琴亦如此,如今做起簪子來,依舊讓人挑不出一絲瑕疵,陽光下美得粲然生輝,靈秀無雙。

  「阿雋,這個月的秉燭夜遊日,我們互贈髮簪,一同去遊湖吧?」

  聞人雋怔怔抬首,付遠之輕輕上前道:「便用這一對,你一支,我一支,你看可好?」

  「可,可是,我已經……」聞人雋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我已經同旁人約好了,恐怕無法再……」

  「哪個旁人?比你我還要親近嗎?」

  聞人雋抿了唇,不吭聲,也不伸手去接那髮簪,付遠之笑了笑,忽然為她將一縷亂髮別過耳後,溫柔道:「阿雋,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參加過的那個千鳶節嗎?那時拔下頭籌,你問我有什麼願望,我說,希望以後每一年的千鳶節,都能和你一起參加,你說你也是,不管是千鳶節也好,還是任何事情也罷,日後你都要和我站起一起,相依相隨,不分彼此,你還記得嗎?」

  他微微上前,牽起聞人雋的手,放柔了語氣:「我以為,不管歲月如何變遷,你都是我心底那個坐在樹下,穿著杏黃衣裙的小姑娘,我們也都會像小時候一樣,永遠站在一起,陪伴著對方。」

  「世上可以有很多旁人,但於我而言,只有你,才是獨一無二的,於你而言,我是那個特殊的人嗎?」

  他垂下眼睫,彷彿有些哀傷:「阿雋,我從未變過,初心如一,你呢?」

  「世兄,我,我……」聞人雋怔怔望著付遠之,微風拂過她的衣袂髮梢,她久久沒有回答,似是掙扎於兩難之間。

  「阿雋,不要拒絕我好嗎?」

  付遠之忽然開口,他將髮簪塞進聞人雋手心,按緊她的雙手,低頭看她,溫柔而又強硬,帶著些不由分說的味道:「就像眉姨說得那樣,我們永遠那麼好,一輩子都那麼好,不要改變,不要生分,誰也不捨棄誰,誰也不扔下誰,好嗎?」

  這番話那樣熟悉,從前付遠之就對聞人雋說過一次,如今再次提起,依舊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聞人雋覺得手心發燙,呼吸也紊亂起來,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

  鼻尖似乎又嗅到了兒時風中的草木清香,斷線的紙鳶飛到了樹上,小小的孩童無力跌跪在地,滿心沮喪:「那只風箏,我其實前前後後加起來,一共做了兩個月,爹好不容易讓我參加一次千鳶節,我想給我娘爭口氣,我不想讓她失望,畢竟,她只有我了……」

  滾燙的淚珠滴答一聲,墜落在草地上,晶瑩裂開,如稚子破碎的一顆心。

  那氤氳的水霧,似乎跨過斑駁歲月,又隨風哀傷飄來,讓她指尖真切觸摸到了,這樣的世兄,她能拒絕嗎?

  人人都只將他視作竹岫書院第一人,卻看不到他心底坐著的那個稚子,他其實比誰都容易不安,都害怕……失去。

  那些浮塵過往,只有她陪他一同經歷過,只有她全部知曉。

  是的,只有她……知曉與懂得。

  久久的,聞人雋睜開了眼,看向付遠之期待的目光,輕輕抿了唇,莞爾一笑:「好,世兄,我答應你。」

  白衣一拂,牆頭人影一閃而過,來去未留一絲痕跡。

  於是也便未能看到,付遠之一把擁住聞人雋,喜不自勝,似感動難言。

  可是誰也沒有發現,他低垂的眼眸中,那些表象的哀傷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唇邊揚起的一抹笑意,整個人氣質陡然顛覆,半分溫潤也不見,週身鋒芒逼人。

  「是我的,終究會是我的,誰也奪不去!」

  風掠長空,待到兩人結伴離去後,另一道人影從暗處慢慢步出,雪白嬌美的臉上滿是不甘:「千鳶節,又是千鳶節,我那年不過晚了你一步,就注定要輸你一生嗎?」

  美眸一沉,寒光迸射下,一字一句咬牙而出:「聞人雋,你以為我還會讓那一年的遺憾,再發生一次嗎?」

  駱秋遲回到院舍時,隨手把碧玉簪往姬文景床上一扔,白衣一掠,翻身上了床。

  姬文景起身,拿起那支簪子,「幹嘛呢?這不是你前些天拖我去買的嗎?」

  駱秋遲背對著他,頭都懶得回一下:「送你了。」

  「你有病?」

  姬文景拿著簪子輕轉了幾下,「你不參加秉燭夜遊日了嗎?前些天還拉著我興沖沖的,逛了十幾條街,左挑右選,好不容易才相中這一支,問送誰也不說,弄得神神秘秘的,結果現在就這樣隨手一扔?你別跟我說你繞了一大圈,最後其實是想送給我?」

  「恭喜你,猜對了。」駱秋遲拖著長長的調子,輕笑了一聲:「我心儀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是你姬文景,姬大美人是也。」

  「去你的,我對你沒意思!」姬文景抬手將碧玉簪擲了回去,「少給我來這套,把你東西收好了!」

  「我對你有意思就行了……唉,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就送你了,別還我。」

  駱秋遲一揮手,又將碧玉簪扔給了姬文景,姬文景接個正著,正想再扔回去時,忽地眉梢一挑,計上心頭,叫了聲:「哎呀,你怎麼扔的,把好好的簪子都扔壞了,好長一條縫啊,真是暴殄天物,嘖嘖……」

  他話未說完,那身白衣已從床上翻下,幾步掠到他跟前,急聲道:「哪呢,哪呢?真扔壞了嗎?」

  這一看,才知自己上了當,房中有一瞬間的凝滯。

  駱秋遲抬起頭,正對上姬文景得意洋洋,似笑非笑的一張臉。

  姬文景長眉一挑,將駱秋遲下巴一捏:「口是心非了吧,駱小師弟,這春日都過了,你還在思著哪門子春啊?快拿回去吧!」

  駱秋遲嘴角抽了抽,四目相對間,陡然往姬文景身上一撲:「好啊小姬,玩我玩得開心嗎?我也陪你耍耍,怎麼樣?」

  他白衣一翻,反手將姬文景雙手扣住,低頭湊近,捏緊了他下巴,笑得邪氣四溢。

  姬文景掙脫不開,滿臉漲紅:「滾滾滾,誰要陪你玩,我還有一堆事兒要做呢,你這野蠻人給我起開……」

  「喲,你能有什麼事兒啊?不就是去那亭子裡,陪你的小師妹溫書嗎?怎麼樣,功課進展到哪一步了?手牽了嗎?人摟了嗎?嘴親了嗎?」

  「你你你,你這人真是無恥,滿腦子粗鄙念頭!」

  「對,你不粗鄙,你最雅致端方,最冰清玉潔,最不可褻瀆了,姬大美人……哎喲,你這衣服裡怎麼還掉出一支髮簪來了?嘖嘖,品相真不錯,你什麼時候背著我偷偷買的呀?打算送給誰呢?」

  「你,你還我!什麼背著你偷偷買的?不過就是那天上街,我隨手揀了根,到時給陳院首交差罷了,哪像你這個……」

  「隨便買買呀?我怎麼瞅著不像呢,這顏色瑩白若雪,清潤剔透,分明是精心所擇,楚楚氣質倒讓我想起你那位……」

  「喂喂喂,你不要亂說啊!你快給我起來,別再壓著我了,你這野蠻人真重,我快被你壓死了……」

  床上兩個身影扭作一團,聞人雋推門進來時,恰聽到這句話,她雙眼一瞪,倒吸口冷氣。

  「駱師弟,姬師兄,你們……你們在做什麼?」

  猶疑的聲音在屋中響起,床上兩個身影同時僵住,回首望去,聞人雋咬緊唇,滿臉通紅,欲言又止,隱然間又帶著一股莫名興奮。

  姬文景瞳孔驟縮,幾乎在電光火石間想起民間話本裡那位姓「姬」的畫師,他陡然煞白了一張臉,撐起身來,對著聞人雋脫口而出:「喂,金刀大菜牙,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