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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教算術的宣少傅

  「所以說,你們四個,是因為一個鬼賭約,特意跑來偷玉麒麟令的?」

  「你們四個,是懷恨在心,狗改不了吃屎,特意弄條蛇來嚇唬人的?」

  「你們三個,是浴室挨在旁邊,純粹聽到聲音趕來看熱鬧的?」

  冷月高懸,風拍窗欞,屋子裡大門緊閉,眾人分站三排,駱秋遲一人而立,背在身後的手中,還漫不經心地捏著那條死蛇。

  歐陽少傅的目光在那三排轉過後,終於停在了他身上,「至於你……」

  「少傅明鑒,我是老老實實洗澡的那個。」他懶洋洋一聲道,下巴點了點屋中的幾撥人,包括歐陽少傅與宣少傅,滿臉無辜:「正好好洗著澡,卻莫名其妙被九個男人,四個女人,以及一條毒蛇看了個精光,誰有我倒霉?」

  說到「一條毒蛇」時,他還把背後那條蛇高舉到身前,謝子昀一聲「嗷」,差點跳了起來。

  聞人雋幾人不由臉色通紅,歐陽少傅也清了清嗓子,略帶尷尬道:「嗯,你確是受了無妄之災。」

  「那依你說,你想怎麼辦,要他們向你道歉嗎?」

  歐陽少傅指了指四個低頭的姑娘,以及垂頭喪氣的竹岫四少,駱秋遲摸摸鼻子,踱步上前,走了兩圈後,忽地一下湊近謝子昀,害得他煞白了臉,差點又要尖叫。

  「這樣吧,師姐們就算了,左右我是個男人,被看看也少不了兩塊肉,但給我送蛇羹的這四位,我可就……」

  他說著,趁謝子昀沒提防,將那條死蛇猛一拍在他臉上,「不知四位廚藝如何,把這蛇燉成湯明早送到我面前來,怎麼樣?」

  謝子昀怔了怔,忽地響起一聲鬼哭狼嚎,歐陽少傅趕緊手疾眼快地上前,一把摀住了他的嘴,「叫什麼叫,想被全院都知道嗎?!」

  駱秋遲笑嘻嘻甩著那條死蛇,對著面目扭曲的謝子昀步步上前,吹了聲口哨:「不用四位怎麼著,誠心認個錯,明早學堂上,把蛇羹湯端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再說上一句,駱兄,望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們吧,這事就當過去了,如何?」

  謝子昀氣到身子發顫,掙開歐陽少傅,恨恨呸道:「你想得美!」

  駱秋遲笑意不變,忽地閃身上前,將那死蛇一把纏住謝子昀的脖子,「那沒辦法了,直接去找八大主傅吧,帶上你家蛇美人,現在走吧?」

  謝子昀一躍三尺高,叫聲撕心裂肺,想將那死蛇抖出去,卻被駱秋遲重重壓住,掙脫不得,蛇頭就對著他鼻尖,他魂兒都快被嚇沒了,就差口吐白沫了。

  「不能去找八大主傅,駱秋遲,你別嚇他了!」歐陽少傅上前把死蛇一扯,拽過謝子昀,往齊王柳三人那一扔,對駱秋遲皺眉道:「這事可不只關乎他們,還有這幾位女公子的名聲呢?」

  提到「名聲」,聞人姝一下抬起頭,急得眼泛淚光:「是啊,這要是被凌女傅知道了,一定會去奉國公府告訴我娘的……」

  歐陽少傅抬手止住她,望向駱秋遲:「這個事情,的確不能說出去了,能盡量化小就盡量化小,駱秋遲同學,你就別跟他們幾個臭小子計較了?」

  駱秋遲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一雙清亮的眼眸能望進人心底般,歐陽少傅不由就有些發虛,忙拉過一旁的宣少傅,示意他開口:

  「阿宣,你怎麼看?」

  宣少傅在書院中向來沉默寡言,只與性情奔放,愛說愛笑的歐陽少傅交好些,問他的意見,其實就等於拉個人做和事佬,勸勸駱秋遲就此算了。

  屋中,宣少傅淡淡看了一眼駱秋遲,忽地開口道:「就做蛇羹湯賠罪吧。」

  「聽到沒,宣少傅也是希望大事化……」歐陽少傅的聲音戛然而止,扭頭霍然瞪大了眼:「什,什麼,阿宣你說什麼?」

  「我說,就按照駱秋遲同學說得做,無論何人犯了錯,都應當賠禮致歉,天子犯法也與庶民同罪,這沒什麼不對的。」

  宣少傅淡淡掀了掀眼皮,還是一副波瀾不起的語氣,卻讓屋裡眾人為之一驚,尤其是一直沒吭聲的付遠之。

  他怔怔望著宣少傅,有些難以置信,所有院傅之中,他最為尊重的就是宣少傅,因為他自己最喜算術一門,所以對宣少傅也格外親近些。

  可他一直瞭解宣少傅的性子,沉默寡言,無論怎樣都不會與人走得太近,像這樣直白地為人說話,還是頭一次。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付遠之心中升起,他看了看駱秋遲,眼底有什麼沉靜不明,如冰冷深淵。

  一場雞飛狗跳的鬧劇總算收了場,竹岫四少最終還是領了罰,悻悻出門,駱秋遲走在最後頭,卻在邁出門檻時,被宣少傅輕輕叫住了。

  月下門邊,那身長袍清秀文雅,遞給他一串黑曜算珠,淡淡道:「日後如果他們還來尋你麻煩,你就來找我,我會替你做主的。」

  駱秋遲一怔,有些不知所措,那宣少傅便走近了些,壓低聲音:「我是第一任麒麟魁首,同你一樣,出自寒門。」

  這一下,駱秋遲瞳孔驟縮,還來不及回應時,那串黑曜算珠已塞入他手心,宣少傅用只有他二人能聽清的聲音道:「已過世的魏於藍,魏少傅,乃我至交好友,亦是我畢生恩人。」

  他頓了頓,抬眸看向駱秋遲,意味深長:「不,是許多人的恩人。」

  「你是我們這些人中最出色的,好好在宮學唸書,日後必成大器,魏少傅在天有靈,也會欣慰萬分的。」

  駱秋遲腦中亂作一團,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嘴唇翕動間,那宣少傅搖搖頭,微微抬手:「不必多言,放在心中便好。」

  台階上眾人好奇望來,不知宣少傅拉著駱秋遲在作甚,付遠之眼尖地瞥見那串黑曜算珠,臉色一變。

  等到宣少傅走下來時,歐陽少傅不由問道:「阿宣,你怎麼把你的黑曜算珠給駱秋遲了?你跟他說了些什麼?」

  那黑曜算珠常年繫在宣少傅腰間,算作他的貼身信物了,當下,月光投在他清秀的眉目上,他只淡淡道:「沒什麼,他對算術不甚感興趣,我倒瞧他是個好苗子,激勵了幾句罷了。」

  「可也不用……」歐陽少傅還想說些什麼,宣少傅已經一抬手,走到了付遠之面前,清聲道:「遠之,你身為師兄,要對同門師弟多多關照才是,日後駱秋遲若在算術上有任何疑難之處,你都需悉心解答,宣少傅知道,你向來是個聰慧謙遜,秉性可貴的孩子,相信你一定不會藏私,定會傾囊相授,對嗎?」

  冷風吹過付遠之的衣袂髮梢,他怔怔地看著宣少傅,看著這位心中一直崇敬的師長,許久,才滾動了下喉頭:「是,宣少傅。」

  他低下頭:「學生謹記。」

  雙手掩入袖中,一點點握緊,直到宣少傅與歐陽少傅結伴而去。

  駱秋遲走上前來,俊逸面龐似籠薄光,嘴角含笑:「付師兄,不用勞煩你了,我日後若在算術上有什麼不懂的地方,會親自去找宣少傅的。」

  他說到這,將那串黑曜算珠在付遠之眼前晃了晃,有意無意地發出一聲低笑,付遠之目光一顫,身旁的孫左揚已經氣不過,將他一把拉走,「阿遠,別理他,這狂妄小兒,還當阿遠稀得教你嗎?」

  駱秋遲吹了聲口哨,也不去理睬他們了,只快步湊到聞人雋身旁,一彈她額頭:「小師姐,師弟我都被你看光了,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怎麼也得表示一下吧?」

  他聲音不大,但在場眾人皆能聽見,聞人雋當即紅著臉急道:「哪,哪有看光,霧氣那麼大,分明什麼都沒瞧清!」

  「哦?你還嫌沒看夠啊?」駱秋遲故作驚奇。

  「不,不是,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呢!」

  「那你就沒點表示?」

  調侃的語氣中,似乎好像也要看回來才算扯平,付遠之聽得心中血氣翻騰,當即就想上前,卻聽駱秋遲又嘻嘻一笑:「你怎麼臉紅了呀,想什麼呢,你不會以為我還要看回來吧?那你可冤枉我了,我是君子,不行越牆之事,我呢,也沒什麼別的要求,聽說小師姐一雙手生得巧,能寫能畫還能下廚,這樣吧,你也給我做頓飯,讓我嘗嘗你的手藝,如何?」

  聞人雋伸手扯過駱秋遲,壓低了聲,又羞又急:「老大,別鬧了,這麼多人看著呢……」

  「你連偷看男人洗澡都敢做,還有什麼怕被別人聽到的?」駱秋遲涼涼一笑,忽地拔高聲音,月下眉目飛揚:「好啊,那就這麼說定了呀,明天中午,十方亭那,我等你!」

  付遠之腳步一頓,身子冷立風中,一張俊秀臉孔半明半暗。

  孫夢吟一直豎著耳朵聽這邊的動靜,當下再也忍不住,也羞答答地湊上前來:「駱師弟,這次實在是我們唐突了,如果你不嫌棄,我也願意給你做頓午飯,聊表歉意……」

  孫左揚氣得快吐血了,連忙大手一拎,粗暴地拽過自家妹妹:「住嘴吧你,還嫌不夠丟人嗎!」

  姬文景在一邊冷笑了聲:「如狼似虎,不知自愛。」

  他眸光似不經意瞥過趙清禾,叫趙清禾一哆嗦,張嘴想說什麼,卻到底低下了頭。

  那邊駱秋遲已擺擺手,似笑非笑:「不用了,你若給我做頓午飯,只怕令兄會把那十方亭都給拆了,到時我連個落座賞景的地方都沒有,還是免了吧,在下無福消受。」

  孫夢吟吃了癟,不甘咬唇,又被自家大哥拽著,一腔羞惱無處宣洩,扭頭瞧見姬文景唇邊還掛著一絲冷笑,立時尖聲道:「姬文景,你冷嘲熱諷個什麼勁兒,這賭約還不全都是因你而起!」

  「你說什麼?」姬文景臉色微變。

  趙清禾嚇得魂不附體了,瞬間拉住孫夢吟,結巴道:「不,不能說,說好了保密的……」

  「什麼保密?你們在說什麼?」姬文景更覺不對了。

  「了不起的世子大人,你想知道,就去問這小結巴吧,她可為你做了不少事呢!」

  孫左揚將妹妹一扯:「什麼小結巴,快向清禾師妹道歉!」

  「大哥!」孫夢吟今晚憋了一肚子火,再壓不住,氣沖沖扭頭就走,孫左揚忙追上去,卻沒兩步又回過頭,沖趙清禾柔聲道:「清禾師妹,我妹妹就是這臭脾氣,我代她向你道歉,你,你別往心裡去……」

  趙清禾忙搖頭訕笑,姬文景卻已上前,一把抓起她手腕,「你說清楚,究竟怎麼回事?你們打的是個什麼賭?跟我有何關係?」

  「我,我,我看天色這麼晚了,姬師兄你早點歇息吧……」趙清禾滿臉緋紅,手忙腳亂地拉過聞人雋,「阿雋,我們走吧,再不回去院舍要落鎖了!」

  聞人姝也向付遠之微微一欠身,兩頰薄紅:「付師兄,今夜讓你見笑了,姝兒先行告退。」

  付遠之忙抬袖回禮,目光卻瞥到駱秋遲,懶洋洋走到聞人雋身後,一揪她頭髮,低頭衝她眨了一隻眼:「喂,小師姐,明日可別忘了!」

  他心口一堵,也顧不上什麼禮數,忙疾步至聞人雋旁邊,將她與駱秋遲隔開,對聞人雋溫聲道:「阿雋,這麼晚了,我送你……你們回去吧。」

  聞人雋還未開口,聞人姝已至跟前,美眸含羞:「那便有勞付師兄了。」

  夜風掠過長空,月下頃刻間散得乾乾淨淨,只剩姬文景還伸手喊道:「趙清禾,你回來,把話說清楚……」

  「這世上有些事情是說不清的。」駱秋遲輕甩著腰間的玉麒麟令,悠悠走了過來,對姬文景挑挑眉,促狹一笑:「我看那小結巴很喜歡你啊。」

  「你說趙清禾?怎麼可能?」姬文景眉心微蹙。

  「怎麼不可能?你瞧她每回見你,都滿臉緋紅,不敢抬頭,話都說不清,還神秘兮兮地打了個同你有關的賭,這不叫喜歡你,叫什麼?」

  「怕呀。」姬文景想也未想道,一本正經地看著駱秋遲:「我生得凶,小姑娘怕我很奇怪嗎?」

  駱秋遲一頓,看著月下那張眉目如畫的臉,忽地撲哧一笑:「是是是,你生得最凶了!」

  他冷不丁伸手一掐姬文景的臉,「看這鬼臉多嚇人!」

  掐完人一閃,白衣飄逸,飛躍入月下,留姬文景在身後陡然回過神來,一聲怒道:「喂,駱秋遲,你怎麼敢——」

  「那你就追上我,把我狠揍一頓好了!不然我可回去睡大覺了!」駱秋遲哈哈大笑,回頭招招手,還沖姬文景不住眨眼道:「來呀,來呀,小姬,誰先到屋誰落鎖,剩下那個可被關門外了!」

  「不許叫我小姬!」姬文景氣得火冒三丈,拔足追上去。

  「嘖嘖,這下有點凶相了,叫凶小姬好了!」駱秋遲長髮飛揚,風中越發口無遮攔了。

  「駱秋遲!」

  兩道身影在月下你追我趕,姬文景跑到最後氣喘吁吁,撐住膝蓋停了下來,望著前方那道無賴背影,又好氣又好笑,搖搖頭:「真是個野蠻人,白生了副貴公子的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