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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混沌(下)

  混沌(下)

  朝聖殿內,上古將一眾來問炙陽境況的上神打發走,行至摘星閣,見天啟抱著酣睡的阿啟神色鬱鬱,眉挑了挑,走上前來。

  「天啟,這臭小子又睡了?」

  聲音突兀落閣內,天啟神色微怔,見是上古,掩下眼中的郁色,笑道:「嗯,怎麼,他們都走了?」

  上古點頭:「炙陽還有幾日便醒了,雨花提議將瓊漿盛宴提早辦,算是迎接炙陽和御琴他們歸來。」

  天啟嗤了一聲,手繞上拂阿啟身上的紫發:「總歸就是上古界,不過是沉睡了而已,偏生他們喜歡做些場面上的事。」

  「上古界塵封六萬多年,想必也憋壞了他們,熱鬧一下倒是無事……」

  見上古聲音微凝,天啟疑道:「他們還說什麼了?」

  「沒什麼大事,只是普華說這等盛宴上古界同慶,理應把白玦請回來。」

  天啟眸色驟深,抱著阿啟的手緊了緊,似是漫不經心看向上古:「覺得呢,上古,請回白玦,覺得如何?」

  「?」上古拂袖,淡聲道:「等炙陽醒了再做決議,白玦乃執掌上古界的真神,請回他與否,並不能由一做主。」

  「上古,與其他無關,只問,想讓白玦回上古界嗎?」天啟打斷上古的話,眼中有少見的執拗。

  上古頓住,眼微微瞇起,聲音突然清冷下來:「天啟,當初蒼穹之境裡,想應該知道了的決定。」

  話音落定,上古轉身朝內殿走去,身影肅冷,負身後的手,不知何時緊握了起來。

  憶起那毫不留情的一劍,天啟眉頭蹙起,瑰麗的眼眸深處不知名的情緒一點點暈染開來。

  上古,如果不是太瞭解,竟不知道,只不過是提起白玦,便能意到這種地步。

  他低下頭,懷中的小娃睡得昏天暗地,肥嘟嘟的臉上帶著細微的紅暈,兩隻手扒拉他袖袍上,憨厚可愛,天啟歎了口氣,抬眼復又望向不遠處的那片桃林。

  臭小子,娘親啊,真是個禍害!

  幾日後,即便是滿心不情願,天啟還是如約站了淵嶺沼澤外,白玦並未派出來迎接,感覺到自沼澤深處散發出來的神力牽引,天啟一聲不吭的隨著那股神息入了淵嶺沼澤。

  越過密林,飛過大片荒漠,隔著漫天黃沙,荒漠盡頭,天啟看到了白玦赤紅的身影。

  神色微疑,他落白玦幾步之遠的地方,望著不遠處的景象心底生出了難以自持的涼意,不可置信的驚原地。

  原來如此,原來竟是如此?

  妖邪暴虐的氣息金色大陣內翻滾,幾欲咆哮而出,毀天滅地的力量衝擊著封印,將封印內的千里廣裘之地席捲焚燬,不留半點生機。

  天階盡頭被黑暗籠罩,整個蒼穹之境的荒漠深處,只剩下冰冷慘絕的死寂。

  唯有那襲血紅身影,佇立天地之間,無窮無盡的神力自他身上逸出,和整個蒼穹之境合為一體。

  「這就是藏到現的秘密。」篤定暗啞,不知過了多久,天啟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望向白玦,臉龐隱繚繞的霧氣中,難辨神色。

  白玦沒有回頭,只是靜靜站陣法邊緣,荒漠之中,靜默無聲。

  陡然間,紫色的神力自天啟掌間拂出,朝封印而去,卻被猝然掃回,消散空中,天啟睜大眼,他的真神本源竟然不能侵入封印半分!

  他強自壓下顫抖的手,話語中是從未有過的冰冷疲憊:「白玦,當年到底做了什麼?混沌之劫為什麼還會存?」

  六萬年殘破扭曲的歲月,到如今,竟沒有半點改變,白玦,讓情何以堪?

  「天啟。」白玦回頭,輕聲道。

  天啟微微怔住,白玦那雙清冷淡漠的瞳中染上了不可思議的妖異之色,血紅的炙火他身後,竟勾勒出逆天的違和感來。

  「說吧,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初上古殉世,陣法成功的最後一刻阻止了她的本源之力祭入混沌之劫,因為出手太遲,所以她的魂魄還是散三界八荒中,本源也不知所蹤,但她耗損的神力也暫時將混沌之劫強壓了下來。之後闖入上古界,怨憤害了上古,所以和炙陽合力將封印紫月山。」

  「炙陽知道毀了陣法,將混沌之劫強壓這裡,也知道上古沒有死?」天啟神色僵硬,眼垂下,冷聲問道。

  「是,上古界失了上古,沒有混沌本源支撐界面,炙陽、雲澤和御琴最後決定用神力守住上古界,塵封界面,等上古重生。」

  「那呢,被封印,炙陽沉睡,白玦,這六萬年,做了什麼?」看著神色淡淡的白玦,不待他開口,天啟話中的惱怒幾欲洶湧而出:「一個守清池宮,花了四萬年時間為上古聚攏魂魄,以柏玄的身份把她撫養大,然後消失北海,又弄出來一個清穆和她相愛,最後以白玦的名義傷她至深,白玦,如果愛她,就好好愛她,如果不愛,從一開始就不要招惹她,她是上古,不是這世上任何一個可以被玩弄的!」

  白玦漠然的面孔微微扭曲,清澈的眸子不自覺的縮緊,半響後才冷冷道:「天啟,如果可以,希望重生後的上古和沒有半點干係,清穆的事超出了計劃之外……」

  「計劃!混賬,後池幾萬年生就只是的計劃!」天啟怒喝道,見白玦臉色蒼白,頹然擺手:「罷了,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混沌之劫打算怎麼辦,如今只有上古和阿啟才擁有混沌之力,們和六萬年前一樣什麼都做不了,還有,上古的神力最多也只能將混沌之劫強行壓住幾千年,這六萬年是怎麼把它壓下來的?」

  「六萬年前把的真神本源和混沌之劫合二為一,只要神力不滅,它就不能從封印中出來。」

  「合二為一,白玦,瘋了……」混沌之劫若被毀,白玦一樣活不成,可是他的真神本源卻不足以消滅混沌之劫。

  白玦轉頭,望向封印中的火海,聲音極輕極淡:「天啟,這一次,不會再看著上古消失面前。」

  他的聲音中有抹強大到逆天的自信,使不由自主的信服,天啟怔住,想起數日前桃林中白玦身上強大到不可思議的神威,猛然抬眼:「白玦,難道體內現擁有的不是仙力,而是……」仿似極艱難,他才吐出幾個字來:「混沌之力!」

  話說出口,連他自己也感覺一陣荒謬,天地神祇所擁有的神力本源,降生時便已注定,他是妖力,炙陽和白玦是仙力,上古是混沌之力,若是可以隨意轉化,當初他也不會被逼到選擇滅世來救上古。

  不對……隱隱察覺到不對勁,天啟望向白玦,見他瞳中妖異之色濃厚,憶起當初清穆青龍台上經受雷劫時爆發的護體妖力,沉聲道:「白玦,仙妖之力混為一體,是不是便能化成混沌本源?」

  眼底劃過訝然,沒想到他只是一句話天啟便猜了個大概出來,白玦點頭:「不錯,天地之間只有如此一途才能衍生出混沌之力。」

  得到答案,看著白玦淡漠到寂冷的眉眼,天啟瞳孔緊縮,負身後手不自覺的握緊。

  他說得輕巧,世上沒有什麼事不需要付出代價,天地之力豈能隨意更改,真神得天獨厚,執掌天地之力更是如此,要將一半仙力生生化成妖力,無異於剔骨焚身,硬生生將血脈盡毀,重塑肉身,更需要無比悠長的歲月……

  「北海沉睡,衍生出清穆,是為了將妖力煉化?」天啟聲音低沉莫名。

  「沒錯,畢竟柏玄的身體只能承載的仙力,北海用神識重塑了一具身體煉化天地間的妖力,卻沒想到清穆會擁有自己的靈識,覺醒之前提早千年出了北海,更和後池……」白玦眉角微皺,神色悵然。

  「激怒蕪浣,不是為了復仇,而是逼她重卷仙妖之爭,因為和上古覺醒打亂了的計劃,只有三界紛爭,戾氣橫生,才能把混沌之劫的滅天死氣掩藏,否則們也許會混沌之劫爆發前就發現淵嶺沼澤的秘密,上古也定會繼續六萬年前的選擇,對不對?」

  白玦沒有回答,眼落天啟身上,悄然沉默。

  「蒼穹之境上毀了自己的原身,也只是因為那具身體鎮魂塔中煉化百年,所擁有的仙力早已超越上神,怕被看出端倪才會眾仙面前連同鎮魂塔一起毀掉,間失了鎮魂塔百年,妖魔未起,碧璽也根本沒有求助於仙界,是因為已經擁有混沌之力,再煉化一座鎮魂塔根本不是難事,對不對?」

  說到這裡,已經不是質問,而是肯定,天啟的聲音越來越沉:「古君呢?古君是不是知道所有事,當年他自毀神脈是不是也另有原因?」

  「古君是唯一知道的,北海沉睡的八千年,便是他替守住了淵嶺沼澤,並不知曉上古的本源他體內,也沒料到他會蒼穹之境上突然喚醒上古,如今應該知道,上古界能開啟,炙陽能甦醒全賴上古的混沌之力歸位,古君他……」

  天啟眼底劃過了然:「古君自毀神脈,喚醒上古,是因為他知道只有如此才能救上古界,喚醒炙陽,讓一切回到當初,他之所以等到六萬年後才將本源之力還回,是因為捨不得丟下後池。」

  「白玦,到如今才把一切告訴,是不是因為……混沌之劫已經壓不住了。」見白玦沉默不語,天啟疾走幾步,抓緊他胸前的袍領,嘴角掛起嘲諷的弧度:「既然已經偉大犧牲到這種地步,又為何不帶著這些該死的秘密和混沌之劫一起化為虛無,到最後還要把所有事告訴!」

  「因為最後的秘密需要代替繼續守下去。」白玦一點一點掰開天啟的手,眉宇鄭重:「天啟,這是的選擇,六萬年前就已經注定了。」

  從他攔下上古殉世,和混沌之劫化為一體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注定,再也不能留上古身邊。

  他不能讓上古知道這一切,絕對不能。

  見天啟臉色沉鬱冰冷,白玦垂眼,掌中突然出現一個水晶冰盒,裡面銀色的神光若隱若現,封印上面的金色神線卻黯淡無光。

  天啟神色一僵,臉色難看的望向白玦,眼中閃著怒火。

  這是上古的神識,混沌之劫降臨前上古丟失的三百年記憶,居然白玦手中!

  「天啟,當年上古最後三百年也發現了混沌本源可以由仙妖之力化成,所以只能她還未啟智之前便封印她的記憶,否則她一定能從清穆身上發現的意圖,希望能將這三百年記憶封存,永遠也不要讓上古記起。」

  如果他和混沌之劫一起毀滅,就無力再封印這三百年的記憶,而世間除了沉睡的炙陽,便只有天啟能做到。

  這就是他最後才說出一切的原因!天啟怒道:「還打算一直瞞著上古?阿啟呢,有沒有想過就算再好,也不是他親爹!」

  「如果遲早要失去,還不如從來沒有得到過。」看著白玦眼底的淡漠,天啟臉色數變,眼睛氣得發紅。

  水晶冰盒被放天啟手上,白玦金色的眸子裡清冷褪去,襲上了淡淡的懇求,他轉過身,掩下眼底的情緒:「要說的已經說完了,走吧。」

  手中的冰盒灼熱燙手,天啟沉著眼看著白玦決絕的身影半響,終是轉身準備離去。

  「天啟,一世都沒有求過,唯此一事,和混沌之劫一起消失後,希望永遠不要告訴上古真相。」

  一定要讓她好好的、平安的活下去。

  離去的腳步聲微微停頓,然後悄無聲息的消失。

  黃沙滾滾,炙火滔天,仿若無間地獄。

  白玦伸出手,向虛無抓去,只是手中終究什麼也握不住。

  他不是一個盡職的真神,為了掩埋混沌之劫的秘密,他不惜讓仙妖兩族百年征戰,生靈塗炭。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阿啟自出生之時起,他便沒有陪過他哪怕一日光景。

  可是,他又怎會不想守他身邊,那個孩子是他最大的驕傲,如果可以,他只想像個尋常的父親,看他一世無憂,足矣。

  只是終究,失去不如從來不得。

  他花了六萬年時間,一步一步,一點一點,費盡心神布下這一切,只是為了他消失的那一日,上古不會如他當初一般,縱使榮華千世,卻生死絕望,萬丈傾頹於一夕間。

  那種痛苦,他嘗過,才會終其一生,都不願上古面臨如斯境地。

  六萬年了,他守著沉睡的上古界,守著上古破碎不堪的魂魄,守著三界蒼生,所有的生命,沉寂得只剩下孤獨。

  世間萬物俱,一永生的孤獨。

  到最後他已經什麼都不再祈求,只願上古能平安歸來,能再見她展顏,便是極好。

  雪白的長髮飛舞,血紅的身影一步一步朝血祭中走去。

  上古,不知道,有多慶幸,能以清穆的身份,曾經名正言順的陪身邊,光明正大的愛過。

  至少,千萬年的生命,再也沒有遺憾。

  不知歲月,無關風景。

  那身影停岩漿深處,金紅交錯的神力一點一點化為銀白,浩瀚威嚴。

  逆光之中,他微微回首,望向虛無的天際,唇角淺淺勾起。

  只是那眼中到底帶了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遺憾。

  上古,萬載時光,待歸來,伴長大,候重生,將三界重新奉於手,卻惟獨不能告訴,愛。

  比三界亙古,比蒼天永壽,比千世萬世更長久,從輪迴之時開始,卻不會死的那一刻結束。

  這才是,最後還能為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