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上古(千古玦塵原著小說) > 85放下 >

85放下

  放下

  天啟抱著僵成了一根棍子的阿啟看著上古自光幕中緩緩行來,手心沁出了薄汗,他素來漫不經心的臉色有些莫名的緊張,突然想起白玦蒼穹之境中說的話來……

  救下的不是和炙陽,是上古……

  天啟屏住呼吸,朝一身玄袍的上古看去,上古,當年,是不是有什麼話忘了告訴?

  上古站定的天啟面前,許是他的眼神太過專注,微微挑了挑眉:「天啟?」

  天啟回過神,尷尬的轉過眼,沉聲道:「上古,想起來後池的事了?」

  懷裡的阿啟低垂著頭,兩隻小爪子死命的抓住天啟的袍子,一副生怕被遺棄的可憐模樣。

  上古沒有回答天啟,垂眼看向阿啟,無聲的靜默中,突然一把撈過垂頭喪氣的小娃兒,提著他的領子,道:「阿啟,怎麼教的,背要挺直,胸要抬起,這麼一副膿包像,以後怎麼找媳婦兒!」

  天啟寬下心,嘴角彎了彎後退了兩步。

  阿啟懵懵懂懂抬頭,大眼迅速眨了眨,對上上古略帶薄怒的眼,兩隻短腿晃了半天,哆嗦著嘴唇喚了聲:「姑姑……」

  上古掄起袖子,他後腦勺上一拍,清脆的聲音響起,阿啟還來不及呼痛,上古抬高他的頭,一眨不眨的盯著他,茶墨色的眸子劃過瞬間的歎息。

  「阿啟……」上古把阿啟摟懷裡,手有些僵硬的抬起,落阿啟背上,輕輕拍了拍,最後無比自然,輕聲道:「是娘親。」

  被塞上古肩膀裡的阿啟起初一僵,待上古的手落他背上時,哭聲陡然降臨,小娃兒哭得歇斯底里,兩隻小手使勁抱著上古,恰有黃河氾濫之勢。

  「娘親……娘親……」

  哭聲初時驚天動地,到後來演變成抽抽噎噎、止不住的局面,上古聽得酸澀,緊了緊懷裡的孩子,眼裡俱是自責。

  初見阿啟時,他蹲著小小的身子,清池宮種著永遠都不會開花的無花果,小心翼翼的靠近她,喚她姑姑……

  他的恐懼、不安、期盼……她應該早就能覺察才是,竟然還會愚蠢的以為阿啟是凡間女子所出。

  她期盼了百年的阿啟,她隱山百年裡唯一的慰藉,她怎麼忍心讓他被棄,甚至為他取名阿棄。

  後池,當真是糊塗透頂,白玦再怎麼混賬、絕情,阿啟終究是無辜的。

  憶起蒼穹之境上那身大紅的喜袍,那冰冷的眉眼,上古嘴角劃過一抹自嘲,垂下眼……上古,那又何嘗不是的選擇?

  後池是,為後池,借口再多,都無法改變們只是一個而已。

  可終究,就如覺醒了的白玦不再是單純的清穆一般,她……也永遠回不到當初。

  後池可以任性,上古不可以。

  後池可以愛的純粹,上古不可以。

  後池可以為一負盡蒼生,上古不可以。

  雖然失望憤怒,但她甚至都不用去問天啟瞞下她的原因。

  她愛了清穆一百年,隱山抱著這樣的信念過了一百年,甚至他大婚之日都不曾放棄。

  可是她的不放手害得古君魂飛魄散,柏玄屍骨無存。

  她做得最錯的事不是愛上清穆,卻是太過固執,到頭來,害害己。

  上古長歎一口氣,斂下心神,將縮肩上抽噎的阿啟揪出,捏了捏他的手,溫聲道:「阿啟,是娘親的錯,以後無論發生何事,都不會再拋下。」

  這是和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她最親近,最乎的。

  阿啟抿著嘴,狠狠的點頭,眼腫的像核桃一般,但裡面的神采卻仿似能照耀世界。

  上古把他眼角的淚痕擦乾,慢慢道:「阿啟,以後,名喚……元啟。」

  萬物之首,啟天地而生。

  她的孩子,端得起如此之名,也是她最淺薄的祝願。

  一旁的天啟愣了愣,朝阿啟看去,見到那張和白玦相似的臉,突然有些苦澀,上古最重視親,如今,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

  「天啟,是封印了阿啟的真神之力?」上古神力聚攏,自是能看出阿啟身上那息被籠罩的混沌之力。

  天啟回過神,點頭,道:「阿啟的降世干係太大,所以才封印了他的力量。」

  混沌之力雖凌駕於天地,但說來……卻也是最沉重、無奈的神力。

  混沌之劫降臨時唯有混沌之力方能解,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阿啟只是單純的繼承了白玦的仙力而已。

  上古眉微皺,將阿啟交到他手裡,沉聲道:「天啟,送阿啟回清池宮,蒼穹殿等。」

  天啟接過仍有些唸唸不捨的小娃兒,見上古抬步便走,突然道:「上古!」

  上古轉身,靜靜地看著他。

  「不怪?」

  「怪,怎麼不怪?」上古垂眼,神色有片刻的怔忪,聲音莫名沉重:「可隱山百年相陪,照顧阿啟之義,當初蒼穹之境上為覺醒之情,天啟,這些都還不起。」

  最重要的是,和炙陽,無論發生何事,對而言,都是世上最重要的。

  「不是。」天啟跑過來,站到上古面前,定聲道:「說的不是這件事,上古,當年……」他頓了頓,眼底陡然升起忐忑的希冀來:「為何會選擇殉世?」

  是不是真如白玦所說……

  「不知道,想應該是為了救三界吧。」

  上古的聲音沉靜冷淡,天啟似是失去了力氣,垂下眼。

  上古瞧了他半響,突然道:「天啟,是不是有事瞞著?」

  天啟瞳孔微縮,轉過眼:「說什麼?」

  「只有後池的記憶,混沌之劫到來前的三百年,仍然不記得發生了什麼,是不是還有事瞞著?」

  天啟眼微睜,失聲道:「上古,說什麼,那三百年的記憶,還是沒有恢復?」難怪不曾怪他引下混沌之劫……

  只是這怎麼可能,除了古帝劍的混沌之力能封印上古的記憶,世間還有誰能做到,除非祖神擎天降世……可祖神數萬年前就已經化為虛無了!

  上古見天啟詫異的模樣,也不再提此事,道:「把阿啟帶回清池宮,蒼穹殿等,若想告訴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也不遲。」

  上古轉身,朝蒼穹之境飛去,天啟頓了頓,朝懷裡可憐巴巴的阿啟看了看,苦笑道:「臭小子,又被娘親丟下了。」

  阿啟抓了抓天啟的手,小聲道:「紫毛大叔,還有阿啟。」他說著天啟懷裡蹭了蹭,和往常一樣。

  天啟神情微怔,笑道:「這個臭小子!」被阿啟這麼一弄,心裡也好過了不少,彈了彈阿啟的額頭,朝清池宮而去。

  南海梧桐島。

  島內數丈高的仙樹濃郁蒼翠,極東之處的鳳皇殿因著鳳染的回歸被佈置得煥然一新,但鳳染堅持殿後搭了一間竹屋,以做平時休憩之用。

  族中長老盼了十萬年才盼回這麼個寶貝疙瘩,自然萬事都依著她來。火鳳凰鳳染之名萬年來三界都是火爆的代名詞,覺醒後回到梧桐島的鳳染卻一反常態,甚是沉著篤靜,亦讓一眾擔心的長老欣慰不已。

  鬍鬚花白的鳳崎長老推開竹坊的門,見鳳染正襟危坐,手裡捧著長老敬獻的書札坐於案前神情專注,心底有些感慨。

  當年三界難容、性子張狂的鳳染如今終於也有了皇者的樣子。

  待他落重了腳步聲,鳳染抬頭朝門口看來,眼底有淡淡的疲憊,笑道:「鳳崎,再寬些時日,族中禮數太多,即位的規矩也多,這才看到一半。」

  大長老鳳雲閉死關已有萬年,族中大事一向是二長老鳳崎做主,這次她回來登位一事便是由鳳崎一手主持。

  歷來鳳皇登位,都邀上古眾神觀禮,下界小仙朝拜,如今三界動盪,便一切從簡,只是鳳凰一族傳承上古,即便是如此,紛繁的禮數也讓鳳染苦不堪言。

  「無妨,陛下從未梧桐島住過,自是對很多事多有生疏,待以後熟悉了便好,哎……」

  見鳳崎歎氣聲又起,這幾日著實被一眾長老的請罪聲折騰得夠嗆,正準備安撫的鳳染卻聽鳳崎話鋒一轉:「陛下,天帝島外也守了半日,他為一界之主,是否有些不妥?」

  天帝半日前出現梧桐島外,卻不入島半步,鳳染聽後,也只以即位事忙為借口打發了他了事,便不再過問,天帝執掌仙界數萬載,鳳崎自是會覺得如此安排有些不妥當。

  鳳染搖頭道:「鳳崎,他此時來無非是想將鳳族拉入仙界陣營,已羅剎地頒下鳳皇律令,此事絕不可能。」

  鳳染說得斬釘截鐵,鳳崎微微有些動容,憶起妖界第三重天中慘死的鳳族,亦歎聲道:「也不贊成鳳族介入仙妖之戰,當初鳳族無皇,自是只能聽天後調遣,哎,也做了不少糊塗事。」

  「往事已矣,長老無需介懷。」見鳳崎和她想的一樣,鳳染心下安慰,卻見鳳崎張了張口,似是有些難言,道:「長老有何想法,但說無妨。」

  「陛下,並非為天帝說話,只是這些年來他對鳳族庇佑,確是事實,他今日來,恐怕不是為了將鳳族拉入仙界,否則,他不會止步於島外,陛下不如見他一面,如何?」

  鳳染眉角微皺,朝鳳崎看去,見他一派坦蕩,遂笑道:「長老何以如此確信?」

  鳳崎雙手攏懷裡,道:「因為天帝不是天後,景澗殿下性子淳樸質良,想必與其父教導不無關係。」

  鳳染面色微頓,心底狠狠一抽,將手中書札放下,點頭,沉默良久,朝竹坊外走去。

  景澗的父親,她縱使不願,也終究無法將他拒之門外。

  梧桐島外亂島林立,天帝站於外島的一處古桑樹下,神色有些追憶。

  身後腳步聲響起,他回轉頭,見鳳染一身暗黃帝服,眉眼含威,不由有些欣慰,他做錯了那麼多事,到如今,總算有一兩件能夠回到原來的軌跡。

  「鳳染,景澗天辭山,日後若有機會,去看看他也好。」

  不是不知道那孩子的心思,只是到如今,一切都太遲。他和蕪浣的罪,老天不是沒有落下,只是卻降了景昭和景澗身上。

  鳳染瞳色驟深,道:「陛下來此,總不會只為了說這一句。」

  「自然不是,鳳染,當年蕪浣將放逐淵嶺沼澤,確實是因為她知道是鳳族的皇者,這件事,是們……」

  鳳染擺手,打斷天帝的話:「陛下當初可知道?」

  天帝苦笑:「當初雖未確定,可卻猜想過,此事是之過,不會推卸。」

  「算了,若不是身淵嶺沼澤,也沒有之後的際遇,這件事不想再提了。」景澗的死,已經將天後的罪孽承擔,她實無法對著他的父母再去討回當初的公道。

  見鳳染隱有不耐,天帝也不再說此事,仙訣念動,手中出現一道金黃卷軸,他頓了頓,鳳染狐疑的神情中朝她遞去:「今日來,確有一事相求,還請鳳皇能應諾。」

  見他語色鄭重,亦以鳳皇相稱,鳳染沉聲道:「何事?」

  「請鳳皇出島,入天宮。」

  鳳染未接,皺眉道:「天帝,日前已有言,想必並未忘記。」

  「不是鳳族。」天帝微微沉聲:「只是鳳皇一,希望鳳皇能繼任天帝之位,御領仙界,渡過此次劫難,這是傳位詔書。」

  鳳染緩緩瞇眼,道:「天帝,此話何意?」

  暮光乃上古選出,六萬年來執掌仙界居功至偉,怎會突然做出這種決定?

  天帝長歎一口氣,朝身旁的古桑樹看去,突然道:「鳳染,想去上古界看看嗎?」見鳳染不語,又道:「那裡是上古鳳族的家,應該回去看看。」

  「天帝之位,需剛正不阿,沒有做到,要秉公而斷,卻私心過重,鳳染,仙妖之爭迫眉睫,但和蕪浣都不能再御領仙界,不是們退卻,而是……從一開始,們便失了資格。」

  鳳染沒有回聲,聽暮光這話,想必是當初上古界時,天後便做過什麼錯事……只是,這與她何干?他們兩夫妻的腌臢事,犯不著讓她來收尾,當即便冷冷丟下一句轉身朝梧桐島而去。

  「說過,鳳凰一族不再介入,自是也包括內。」

  「鳳染,景澗用命守下的仙界,相信只有能替他護住,若願意,三日後天宮玄天殿,會親手將天帝之位傳於手。」

  天帝的話身後靜靜響起,鳳染停住腳步,良久後回首,古桑樹下空無一,唯剩金黃的卷軸浮半空。

  鳳染低頭,拿出袖中的火紅鳳羽,緩緩閉上眼。

  景澗,如果還,會希望如何去做?

  淵嶺沼澤下的桃林外,上古沿著小徑緩緩走進。

  桃花滿天,如詩如畫,小溪潺潺,風光無限。

  當年她從隱山滿懷希冀而回時,曾經走過這條路。

  回首百年,物是非,唯有此景,一如當初。

  她站定小徑盡頭,看著嫣紅的桃林下閒坐的白衣青年,佇立良久。

  他微微垂首,容顏如昔,長髮如墨,唇角柔和。

  只是,上古卻陡然憶起百年前蒼穹之巔上他決絕的眉眼,冰冷到殘忍的聲語,毫無留念的冷漠背影。

  白玦,後池的怨憤古帝劍下的炙火燃燒百年,呢,可曾睡得安穩?可曾想起有過一個喚後池的,信百年,愛百年,又……恨百年!

  上古抬步朝桃林下的白色影走去,嘴角勾勒出莫名的弧度。

  不過,真可惜,只是上古而已。

  和相識千萬載,卻從來不曾愛過的上古。

  那個曾經愛愛到卑微的後池,古君消失的那一日,被親手葬送蒼穹之巔。

  可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