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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天天一亮,顧耀東就去了局裡的看守所打聽,楊一學確實昨晚就關進來了,好消息是因為涉案金額較小,屬於治安案件,案子正是上交到刑二處的。只要拿到隊長開具的手續,他就可以提審楊一學。於是他馬上趕回刑二處,但是二處空著,不知道人都去了哪裡。顧耀東只能耐著性子等他們回來。

  此時,刑二處的警車正在開往尚家的路上。一大早,專案組就接到消息,尚榮生被救了。對不明真相的專案組成員來說,這是個好消息。但對鍾百鳴來說,這無疑是個壞消息。田副署長調他來上海警局,目的之一就是為了督促「太平計劃」,尚榮生是計劃的核心,沒想到那幾個蠢貨為了多拿五萬美金,居然把「核心」弄丟了。

  鍾百鳴是昨天晚上接到這個令人懊喪的電話的,但電話裡還提到了另一個有些特殊的情況。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問趙志勇要了上一次去尚家調查時做的筆錄。那個筆記本是趙志勇的,但筆錄是顧耀東寫的。

  他看了幾頁,隨口說道:「顧警官的字很漂亮啊。」

  趙志勇趕緊接話:「他是大學生,有文化。」

  「那天沈小姐也在,我還擔心他會心繫紅顏,心不在焉。沒想到筆錄做得這麼清楚。」

  「沈小姐租了顧警官家的房子,兩個人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估計已經過了您說的那種熱戀時候了。」

  鍾百鳴「哦」了一聲,又隨意地問道:「沈小姐什麼時候住進他家裡的?」

  「很長時間了。好像就是顧警官當警察之後沒多久吧。後來他們就好上了。」

  「那是兩個有緣人呀。」鍾百鳴沒再問什麼,彷彿這就是幾句無關緊要的閒聊。他隨手翻了翻筆記本,無意中看到其中一頁被撕掉了,也沒太在意,將筆記本還給了趙志勇。

  專案組在尚家並沒有見到尚榮生。管家說他被救出來以後,就帶著尚君怡離開上海了,但是拒絕透露去向。

  鍾百鳴在旁邊聽著,忽然問道:「尚小姐當晚去交贖金,還有同行的司機或者保鏢嗎?」

  管家:「還有一位朋友陪著小姐。」

  「就是那天在這裡的沈青禾沈小姐嗎?」鍾百鳴問得很突然,也很直接,這就是他從昨晚接到電話後就開始琢磨的問題。

  「應該不是。沈小姐我是見過的,是長頭髮,那位小姐是短髮,而且聲音也不太像。」

  「方便的話能和那位小姐見一面嗎?也許能幫助我們早日抓到綁匪。」

  「這個先生特意交代過,江湖上有規矩,這些人不願意露臉,怕惹麻煩。希望各位警官理解。」

  「那實在遺憾了。」鍾百鳴盯著管家看了片刻,沒發現什麼異常。

  管家當然不會讓他發現任何異常,因為他是老董安插進尚家的警委成員,他的任務,就是留在這裡替沈青禾做掩護。

  鍾百鳴的懷疑並沒有完全打消。從尚家出來後,他去了齊昇平的辦公室。他沒有直接說沈青禾,而是問起了另一件陳年舊事。

  鍾百鳴:「我來警局之前聽說過一件事,關於楊奎隊長的死,曾經有一封匿名舉報信。」

  齊昇平:「事情確實有,信也是交到我這裡的。為什麼突然提這個?」

  「是因為我個人的原因。我在保密局湖州站待過一段時間,跟他們的站長有一些私交。莫干山的事情,他堅信湖州站背了黑鍋,托我幫忙調查。這件事我本來沒放在心上,但是昨晚聽到他們說,陪尚君怡交贖金的還有一個女人,我忽然就想起來一個人了。」

  「什麼人?」

  「沈青禾。」鍾百鳴看到齊昇平微微驚了一下,「她和警局裡的人來往密切,在莫干山出現過,在尚榮生家裡也出現過,她和太多事情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齊昇平顯然有些不悅:「沈青禾當初是我介紹給夏處長的生意夥伴。這個來往密切的人,指的是我嗎?」

  鍾百鳴笑著說:「您誤會了。如果真有一雙雌雄大盜,那從莫干山發生的事來看,最有可能的人當然是顧警官。或者……夏處長。」

  「這件事情早就已經解釋清楚了。顧耀東當晚之所以去倉庫,是因為夏繼成讓他去提貨。所謂尾隨楊奎只是碰巧。執行任務期間辦私事,的確有過失,但和你懷疑的事情是兩碼事。」

  「如果能找出寫信的人,這件事也許能查得更確切。不知道這個寫匿名信的人,警局查過嗎?」

  齊昇平冷笑著打開抽屜,將那個信封放到了他面前:「信就在這裡面。你可以自己查。」

  那行字並沒有什麼特別,信紙也就是普通紙張,邊緣坑坑窪窪,像是從某個筆記本上撕下來的……鍾百鳴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同樣的痕跡,他忽然想起了什麼。

  趙志勇跟著李隊長他們回警局了。正是吃午飯的時間,鍾百鳴在去食堂的路上叫住了他:「趙警官,剛剛做的筆錄還在吧?」

  「報告處長,在包裡。」

  「嗯。出去找個地方吃飯吧,我正好看一看。」

  趙志勇有些不敢相信:「您和我兩個人?」

  「方便請我去你家小麵攤吃碗麵嗎?」

  趙志勇愣了半天,這已經不僅僅是「方便」了,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天大的榮耀。

  小麵攤上客人不多,趙母一個人正在忙碌。趙志勇慇勤地用袖子給鍾百鳴擦乾淨桌椅:「處長,您請坐!簡陋了點,怪不好意思的。」

  鍾百鳴:「挺好的,有煙火氣。自己人,這種地方吃飯才自在。」

  趙志勇受寵若驚到手都沒地方放了。鍾百鳴笑呵呵地看著他去了爐灶邊,於是翻開筆記本,找到之前曾看見過的被撕掉的一頁,然後拿出那張匿名信往上一放,嚴絲合縫。

  趙志勇在爐灶邊盛麵條,趙母問道:「那是誰呀?」

  「我們新來的處長!」

  趙母一聽,趕緊去圍裙裡拿錢:「傻小子,怎麼把長官往這裡帶啊!我這裡有錢,趕緊請人家去正經飯館,好一點的!」

  趙志勇開心地往面上撒著香蔥:「不用,處長說在這裡吃飯自在。而且他是半個淮安人,可能就想吃一口老家味道的陽春麵!」

  「人家這麼說?」

  「是啊,他親口說這裡有煙火氣,自己人就應該在這種地方吃飯。媽,我們處長從來不擺架子,人好得很。」

  趙志勇一臉燦爛的笑,那樣子像極了遇到夏繼成的顧耀東。

  鍾百鳴看趙志勇端著麵條回來,不動聲色地合上了筆記本。他吃了幾口面,誇了兩句,然後說道:「筆錄我看了,做得不錯,該記下來的都記了。」

  「謝謝處長鼓勵!就是……字有點寒磣。我書讀得不多,不像顧警官是大學生,筆錄寫得漂漂亮亮。」

  「你對顧警官評價很高嘛。你們一直關係很好?」

  「是,他人簡單,沒什麼心眼。他剛來警局那段時間,站也多餘,坐也多餘,做什麼都是錯。我就想起我剛到警局的時候,跟他一模一樣。我覺得他和自己太像了,所以總想能幫就幫點,後來也就熟悉了。」

  鍾百鳴笑了:「不,這你就說錯了。你跟他不一樣,你們不是一類人。」

  趙志勇愣了愣:「這話……以前夏處長也對我說過。」

  「夏處長怎麼看你我不清楚,在我看來你是個有原則的人,是非分明,也很清楚自己作為國民政府警察的立場。我說得沒錯吧?」

  趙志勇一頭霧水:「處長,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鍾百鳴把筆記本遞給他:「都寫在這個本子裡了。」

  趙志勇以為他是在說筆錄,剛翻了幾頁,一張紙掉在了地上。他愣住了。過了好半天才把那張紙撿起來,上面是再熟悉不過的字跡。鍾百鳴沒說什麼,只是笑著把紙拿過來,從哪一頁撕掉的,他就把它放回了哪一頁。

  之後鍾百鳴問了很多問題,關於顧耀東,關於沈青禾,關於夏繼成,還有莫干山的一切。趙志勇昏昏然地回答著,腦子嗡嗡作響。他好像聽不見自己說話,也不記得說了些什麼。直到鍾百鳴問他最後一個問題,「你寫這封信舉報最好的朋友,為什麼?」

  他怔怔地抬起頭,看著鍾百鳴。

  「是不是懷疑過他和楊奎的死有關?」

  趙志勇沒有說話。

  「你甚至懷疑他通共,對不對?」鍾百鳴咄咄逼人地看著他。

  趙志勇終於慌了:「不不不!我從來沒這麼想過!誰都有可能,但顧耀東不可能!他就是個讀死書的書獃子,二十多歲的人了,除了幾本法律書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其實我寫完那封信就後悔了!我就不該因為……因為一個女人去做這種事。」

  鍾百鳴很茫然:「女人?什麼女人?」

  難以啟齒的事,終於還是只能說出來:「一個叫丁放的女作家,是財政部丁局長的女兒。我喜歡丁小姐很長時間了,到了莫干山才發現,原來丁小姐喜歡的人是顧警官。我當時心裡太憋屈了,也可能是嫉妒,所以才寫了那封信。」

  這理由聽著像是個極其拙劣的謊言,讓人哭笑不得。但更讓鍾百鳴無奈的是,他看出來趙志勇沒有撒謊。

  趙志勇幾乎是哀求道:「處長,我知道的都說了。其實那封信真的沒什麼價值!您千萬別被誤導了。要是因為這封信讓人懷疑顧耀東是共黨,那真的就太冤枉了!」

  鍾百鳴吃完最後一口面,喝完最後一口湯,又恢復了平日的和善面孔:「我不可能單憑一封信就得出什麼結論。再說黨政的事也不是我的職責。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在顧警官面前難做的。剛才的話和這封信,我也不會跟任何人提起,這就算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吧。」他放下筷子,擦乾淨了嘴,笑容又堆滿了臉,「這碗陽春麵很合我的胃口。以後有任何事都可以來找我。趙警官,都是淮安人,我看到你有種親切感啊。」

  趙志勇終於露出了笑容,他笑得很感恩。臨走時,他將匿名信揉成一團扔進了煮麵的爐子。看著那張紙灰飛煙滅,彷彿得到了鍾百鳴的特赦。

  顧耀東辦好手續去了看守所,趙志勇似乎有話想跟他說,也跟著去了。在登記室簽字時,趙志勇沒多想,在顧耀東後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楊一學除了知道自己上當受騙買了贓物,其他什麼線索都提供不了,甚至連對方的樣子他也記不清了。顧耀東只能寬慰他,就算找不到那個人,總還有其他辦法。

  楊一學看到了希望:「還是有辦法的?」

  「負責案子的是趙警官,就是那天和我一起坐黃包車去飯店的趙志勇警官。他很有經驗!」趙志勇站在牢房門口想著自己的心事,顧耀東硬把他拉了進來,「趙警官是老警察了,他親自辦過很多這種案子,是吧趙警官?」

  趙志勇只能配合他:「你這個案子確實金額不大,性質也不惡劣,很好解決。我遇到過不少這樣的案子,最後都能出去。」

  顧耀東:「楊先生,我來就是想告訴你,千萬別灰心。」

  楊一學笑著說:「放心吧,我怎麼可能灰心?我還等著去參加福朵的小學畢業典禮呢。」

  從看守所出來以後,趙志勇說了實話,短時間內替楊一學翻案幾乎不可能,除非找到那個小偷對質。但是楊一學連對方的樣子都記不清,這太難了。

  顧耀東:「楊一學沒有前科,我想給他申請取保候審,先把人弄出來再說。能少受一天罪是一天。」

  「那你得先向處長申請。」剛說完,趙志勇就想起了自己為什麼跟著來看守所,「那個……處長今天找過我。問了一些事情。」

  「什麼事?」

  「莫干山,楊隊長的事。」

  顧耀東一下子愣住了。

  「問了你和沈小姐的關係,還問了你和夏處長的關係。」

  「是因為那封匿名信?」

  趙志勇心虛:「那倒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反正,他好像對你不是很放心。但是我拍胸脯跟他打包票了,問題不可能出在你身上,誰通共都不可能是你通共!我跟你說這些是想提醒你,最近消停一些。別忘了我們拿的是政府的薪水,要清楚自己的立場。」

  「放心,我不會做一個警察不該做的事。」

  「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你要搞清楚當警察是在為什麼人做事。」

  「不是楊一學這樣的人嗎?」

  趙志勇有些著急了:「你當的是政府的警察,當然是要為政府做事呀!但是說到底還是為自己。不求飛黃騰達,只求安安穩穩領薪水就好。楊一學的事,如果處長同意你的申請,那當然最好。萬一不同意,你也就別固執了。他只是一個拉黃包車的,就算你替他出了頭又有什麼好處呢?」

  顧耀東沉默了。

  趙志勇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他只是偷了雙鞋,就算定罪最多也就關幾個月。因為這些小事把自己捲進去不划算呀!處長對你有疑心,你就聰明些,別往槍口上撞。什麼都不做,他總不能把你怎麼樣吧?好好想想。」

  趙志勇轉身離開了,走了幾步又回頭問他,像是在確認:「你知道我是在為你好吧?」

  顧耀東沒有回答,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趙志勇離開後,他一個人在沒人的地方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事情似乎比顧耀東想像的要順利。鍾百鳴不反對取保候審的申請,但有一個要求,「按規矩,警局必須先調查清楚犯人的情況,既然是你的鄰居,這件事就我跟你去辦吧。只要確認他能做到隨傳隨到,沒有外逃傾向,取保候審是沒有問題的。」

  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顧耀東雖然有一絲疑慮,還是只能帶著鍾百鳴去了福安弄。

  鍾百鳴先去了楊一學家。屋裡很簡陋,沒什麼可看的,他轉了兩圈就打算離開了。走之前,他看福朵怯生生地躲在顧耀東身後,腳上依然穿著那雙露腳趾的舊皮鞋,便掏了一些錢塞給她,「不管楊會計的案子最後怎麼定性,孩子是無辜的。我們當警察的除了講法,也是要講人情的嘛。」鍾百鳴似乎很同情楊一學的遭遇,摸了摸福朵的腦袋,看起來甚至有些難過。

  就在這時,鍾百鳴看了眼手錶:「時間還早。反正都來了,方便請我去你家裡喝杯茶嗎?」他笑盈盈地看著顧耀東。顧耀東猛然想起了趙志勇的話,但是這時候已經不可能說「不」了。

  新處長大駕光臨,耀東父母忙裡忙外,又是切水果又是端瓜子。顧耀東心不在焉地泡茶,正琢磨著找什麼借口才能把鍾百鳴請出去,那邊顧邦才已經熱情洋溢地開口了:「鍾處長在家裡吃晚飯吧?耀東啊,帶處長在家裡隨便看看,我這就去菜場買肉!」

  顧耀東趕緊說:「局裡事情多,處長馬上還要回……」

  「無所謂啊,我不著急。」鍾百鳴打斷了他,「顧警官平時喜歡看點什麼書?」

  不等顧耀東回答,顧邦才就又自告奮勇地給長官帶路,去了顧耀東房間。一邊走一邊介紹自己是如何培養顧耀東從小愛看書的習慣的,彷彿他才是今天的主角。

  等到顧邦才走了,鍾百鳴才拿起書架上的幾本書翻了翻:「我來警局也有一段時間了,和你一直比較生疏。今天正好是個機會,來看看你私下的生活,多瞭解瞭解。」

  「我這個人其實很無聊,除了家裡,就是警察局。您看到的就是我的全部生活了,實在沒什麼花樣。」顧耀東盡量裝得很平靜,鍾百鳴的突然闖入除了讓他緊張,更讓他覺得不自在。看他摸著屋裡的每一寸地方,顧耀東都會不自覺地皺眉頭。

  鍾百鳴從書架上拿起了那本英文版的《席勒詩選》:「你喜歡讀席勒的詩?」

  「也沒有,就是偶爾翻翻。」

  「書櫃裡全是法律和刑警方面的書,只有這一本例外。應該是別人送的吧?」

  「這是我自己買的,我特別喜歡。」顧耀東有些厭惡地看他拿著這本書,伸手想拿回來,但是鍾百鳴已經翻開了。

  扉頁上寫著那行字——人,要忠於年輕時的夢想。

  鍾百鳴笑了笑,覺得這話很幼稚:「年輕時的夢想,就應該留在青春年少時。人都是會變的,何必執念於幼稚時期的幻想?你說呢,顧警官?」

  「可能這就是信仰吧。」

  「那你有信仰嗎?」鍾百鳴打量著他。

  顧耀東看著他目光裡的窺探,最終沒有開口。鍾百鳴忽然覺得眾人口中的這個「書獃子」並不是看起來那麼幼稚,他的稚氣也許只是一種偽裝。他笑著將書放回了書架。

  從顧耀東房間出來後,對面就是亭子間,門半開著。鍾百鳴站在門邊朝裡張望:「這就是沈小姐租的房間?」

  顧耀東下意識地去拉上門:「是,亭子間。」

  「方便讓我進去看一看嗎?雖然以前來過上海,但是從來沒有親眼看過亭子間,好奇得很哪。」

  「女孩子的房間,可能……」

  不方便三個字還沒說出口,鍾百鳴已經進去了。房間很小,走進去站在原地轉轉頭就能把房間看完了:「地方不大。」

  「條件確實差了點,不過租金便宜。」顧耀東跟在後面警惕地掃視了一遍,唯恐有什麼不該有的東西。房間裡還是沈青禾走之前的樣子,看起來一切正常。

  鍾百鳴:「我和刑二處的警員都吃過飯了,晚上我請你和沈小姐也一起吃頓飯吧。」

  「這怎麼好意思,您是長官……」

  「和警員盡快熟悉,也是我新官上任的任務之一。你就不要推辭了。」

  顧耀東只能硬著頭皮說:「沈青禾她不在。」

  「沒關係,時間還早,我可以等她回來。」

  「她不在上海。」

  鍾百鳴立刻警覺起來:「是嗎?這麼不湊巧……她去哪兒了?」

  「我也不清楚,出門跑生意,哪兒都有可能。」

  「她一個女孩子出門,你不問她去什麼地方?」鍾百鳴顯然不相信。

  「我們前兩天吵了一架,她在氣頭上,走的時候也沒打招呼。」

  「用不用我托朋友打聽一下,車站,客棧,總能查到她落腳的地方。」說話時,鍾百鳴一直在觀察屋內情況。床上有幾件疊好的衣服,還有幾件沒來得及疊,窗簾和窗戶都開著,杯子裡還有喝了一半的水,看起來確實走得很急。

  順著鍾百鳴的目光,顧耀東也注意到了這些細節,「不用了。她也沒有退租這間亭子間,氣頭過了總要回來的。」他的語氣聽著有些埋怨,似乎還在和女友賭氣。鍾百鳴看著他,顧耀東沒有絲毫迴避他的目光。

  送鍾百鳴離開時,顧耀東看起來心情不太好。耀東父母一直跟在旁邊替他解釋:「哎,他們年輕人,一鬧彆扭好幾天都沒精打采。您別見怪。」

  鍾百鳴:「理解,理解……對了,沈小姐走了多長時間了?」

  顧邦才:「就是昨天。楊會計被抓了嘛,我們一直在楊家,回來才知道沈小姐被這小子氣跑了。」

  鍾百鳴嘴上說著齊家才能治國,心裡卻盤算著時間。昨天,也就是說尚榮生被人救走的同一天,沈青禾就消失了,這太湊巧了。但是他沒有再提這件事,臨走前,只讓顧耀東盡快湊夠楊一學的一千萬保釋金,取保候審應該沒什麼問題。

  鍾百鳴顯然不是為了楊一學來的,是衝著自己或者沈青禾。

  顧耀東去了亭子間,將沈青禾的照片收進抽屜,然後又將床上的衣服塞進衣櫃,杯子裡的水倒進花瓶,關了窗戶,拉上了窗簾。他打量著屋裡的一切,心神不寧。他不知道鍾百鳴想幹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對了,一切都是茫然和忐忑。

  醫院病床上躺著一個昏迷的男人,正是那晚被老董開槍打中的兩名綁匪中的一個。病床邊上站著六個人——王科達、鍾百鳴、淞滬警備司令部稽查處的陶處長,以及他手下的洪隊長和兩名「綁匪」。

  事情走到這一步,「太平計劃」已經沒法再保密了。稽查處的人奉命綁架了尚榮生,當然不是為了只要五十萬美金。索要五十萬美金原本是為了讓外界相信,這是一起單純圖財的綁架案。沒想到辦事的五個人動了私心,想著那五十萬要上交,但多拿的五萬塊可以揣進自己腰包,於是暴露了尚榮生,最後成了這樣。

  洪隊長:「是我讓他們兩個人追出去的,發現的時候一死一傷,尚君怡和另外那個女人已經跑了。」

  王科達:「這個能醒嗎?」

  洪隊長:「醫生說希望很渺茫。估計他那天晚上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所以對方下了殺手。」

  王科達恨不得踹他幾腳。「太平計劃」原本是一直保密的任務,副局長只讓他抓五隻「羊」,其他事情一概沒有透露。現在出了岔子,他才知道辦事的是稽查處,他們辦砸了,偏偏上面通知由警察局來善後,最後這破差事就落在了刑一處頭上。他王科達成了來收拾爛攤子的人,一想到這個就窩火:「陶處長,你最好多留兩個人守著,我不想又出什麼差錯。」

  王科達語氣很不好聽,陶處長想爭辯什麼,最終還是憋氣地嚥了回去。

  鍾百鳴一直沒說話。等王科達走了,他才拿出沈青禾的戶籍卡,讓洪隊長和那兩名綁匪辨認卡上的照片:「當晚陪尚君怡交贖金的,是這個女人嗎?」

  三個人看了會兒,都搖頭,「不像。」

  鍾百鳴:「不像,還是確定不是?」

  洪隊長:「我們三個人站得遠,看得不清楚。不過那天晚上來的女人是短髮。」

  近距離接觸過那個神秘女人的,一個死了,一個昏迷不醒。稽查處幾個人雖然沒說什麼,但看得出來他們都認為警局這位處長找錯了人。

  鍾百鳴一笑了之,對他來說,懷疑只需要一瞬間,而打消這個懷疑需要漫長的過程。至於懷疑沈青禾是從哪一個瞬間開始的,也許是接風宴上她接住酒杯的那一刻,也許是她從尚家樓上走下來的那一刻。

  也許,就像那天晚上他在打給田副署長的電話裡所說,他有種不好的感覺,但是具體的還說不上來。從莫干山行動失敗,到現在「太平計劃」出問題,中間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繫。有那麼幾個身影從莫干山一直晃到上海,讓他想起機器上的幾隻齒輪,平時若即若離,事實上它們一直保持著隱秘的聯繫。在某些關鍵的點,它們就會咬合在一起,共同運作一件事。

  田副署長:「一切以「太平計劃」為重。需要我提供幫助的地方,你可以儘管開口。」

  鍾百鳴遲疑了一下,說道:「上海這邊我會繼續調查。但是如果可能……我建議對另一個人也同時進行甄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