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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刑二處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

  肖大頭接了電話,「上海市警察局刑警二處……什麼位置?有人員傷亡嗎?」他看了一眼顧耀東的空位子,「知道了。」他掛了電話,立刻向李隊長報告:「交通崗亭的電話,衡山路有車禍。」

  「怎麼打刑警處來了?」

  「車上是尚榮生的女兒。司機報的警,說是有人故意開車撞他們。」

  眾人一聽便知不是普通車禍,自覺地穿外套拿警棍,準備去現場。

  李隊長一邊揣警棍,一邊說:「這事情還沒完沒了了。有人受傷嗎?」

  「有。」

  「誰?」

  肖大頭小聲說道:「沈青禾。」

  只聽「嘩啦」一聲,顧耀東站在門口,手裡堆成小山一樣的資料掉了一地。

  半小時之後,顧耀東已經大汗淋漓地衝回了福安弄的家裡。他顧不上敲門,直接推門進了亭子間。沈青禾坐在床邊看書,頭上戴著帽子。他衝過去掀掉帽子一看,頭上果然纏了紗布。

  沈青禾被他驚了一下,低聲吼道:「你幹什麼!」

  她伸手去搶帽子,顧耀東不肯還,只是死死瞪著她。因為跑得太急,他已經喘得說不出話來。

  沈青禾關了房門,低聲問道:「你要幹什麼?」

  又站在原地喘了好半天,顧耀東才稍微緩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嚴重嗎?」

  「皮外傷。」

  「如果真的被那輛車撞上怎麼辦?」

  「那就躺醫院啊。」

  「你拿自己的命這麼不當回事?」他顯然被惹惱了。

  「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對面司機喝醉了在街上橫衝直撞,我們及時躲開了,我不小心撞了一下,這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緊張什麼?」

  「我問過交通警察,肇事司機當時就跑了,你怎麼可能知道司機喝醉了?」

  沈青禾語塞。

  「綁架案是警察局該管的事,你為什麼一直往裡湊?」

  「我關心老同學!」

  「根本就不是!」顧耀東低聲吼道,「接近尚家是你的任務!你也覺得案子背後有鬼,對不對?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綁架案是警察局的事,那應該問你們警察啊!」

  這次換顧耀東語塞。

  沉默了片刻,他有些低沉地說:「你還是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這算搭檔嗎?」

  「連我都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告訴你?」沈青禾一把搶回帽子。被人不知分寸地關心和緊張,這是她曾經最頭疼的事情。可現在被顧耀東吼著,緊張著,責怪著,她只覺得莫名內疚。

  「我討厭這樣被蒙在鼓裡,只能瞎擔心,瞎緊張!」

  「不管怎麼樣,還是謝謝你的關心。」

  沈青禾冷淡的安慰讓顧耀東終於控制不住了:「我關心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我關心你但是我更想幫你,你明白嗎?」他第一次沖沈青禾發了火,終於還是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了。

  沈青禾愣住了,她努力想繼續吵下去,但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繼續。

  「處長走之前,交代我一定要在警局留下來,只要留下來就能發揮作用,就能幫你!可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我怎麼幫?」

  顧耀東怒氣沖沖地開門出去,沒想到一出來就看見母親和姐姐兩個人守在樓梯口。她們在樓下就聽見爭吵聲了。

  「我聽見你們……好像在吵架?」耀東母親擔心地小聲問道。

  顧悅西:「到底為了什麼事啊?」

  顧耀東卡殼了幾秒,然後說:「我就說了一句她的帽子不好看。」

  這時,亭子間門開了,沈青禾走了出來:「嫌帽子不好看,你可以陪我逛街買好看的呀。可你一天到晚都在警局,什麼時候陪過我?」她一臉委屈,彷彿剛剛真的在吵架。

  顧耀東很配合:「警局最近任務多,我實在不好請假。再說我們剛才是為了帽子吵架,怎麼又說到……」

  「你根本就不懂女孩子!」

  「這是混淆概念。如果在法庭上,法官也要說你這是邏輯不清,偷換概念。」

  「顧耀東!你是在說我沒文化不懂法嗎?」沈青禾越發委屈了,她紅著眼睛對耀東母親和顧悅西說:「不好意思呀,吵到大家休息了。」然後楚楚可憐地回了房間。

  剩下耀東母親和顧悅西瞪著顧耀東。

  顧耀東:「明明在說帽子……」

  「你閉嘴!」

  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朝他開火了。

  「眼瞎了說帽子不好看!」

  「人家跟你談戀愛,你跟人家談法律!」

  「學傻了!」

  顧耀東只聽著不敢吭聲,直到她們氣鼓鼓地下樓走了,他才鬆了口氣。但是很快,憂慮又重新籠罩了他。沈青禾有事瞞著,就算再敲開亭子間,她也不會多說一個字。更何況他剛剛還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接下來怎麼辦?顧耀東腦子一團亂麻。

  沈青禾知道顧耀東就站在亭子間門口。她站在門裡,一動不敢動。也許剛剛那些話只是因為他氣急了,口不擇言。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沒聽見嗎?理智給出的答案當然是「能」。但是隱隱地,沈青禾能感覺到,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和以前一樣了。

  午飯時候,顧耀東和趙志勇一起去了警局食堂。顧耀東只要了一小碗麵條,似乎沒什麼胃口。

  趙志勇東張西望一番,偷摸著拿出兩個雞蛋,塞給顧耀東一個:「早上出門的時候,我媽給煮的。就兩個,別讓其他人看見。」

  顧耀東:「你吃吧,我不餓。」

  「她專門讓我帶給你的,麵攤上要賣一萬塊錢一個呢。」

  顧耀東有些感動:「謝謝……下班我也去幫忙。」

  趙志勇遮遮掩掩地剝雞蛋吃,生怕被人看見:「不用,最近生意不好,我媽身體也不舒服,好幾天沒開張了。」

  「伯母怎麼了?」

  「胃疼,老毛病了。」

  「去醫院看過嗎?」

  「看過一次,說是胃里長了個什麼東西,除非做手術。她嫌貴死活不肯。我每個月薪水全都偷偷給她買藥了,先養著吧。等攢夠錢一定要帶她去把手術做了。不過這藥我騙她說是警局福利,不要錢的。別說漏嘴了啊。」說到這裡,趙志勇有些感歎,「幹了這麼多年我還是個小警察,要是有一天能出人頭地,哪怕當個小隊長,這筆手術費就容易了……對了,沈小姐的傷不嚴重吧?」

  顧耀東又想起了那場爭吵,越發低沉:「頭撞破了,還好。」

  「那就好。要不是她反應快,那個尚家小姐怕是要丟半條命了!交通警察說那輛車一直停在小路上,那擺明了就是在等尚家的車呀!這算謀殺未遂吧?」

  「還是那些綁匪嗎?」

  「不知道,專案組一點頭緒都沒有。你也勸勸沈小姐吧,她是講義氣,可有的事能幫,有的事還是躲遠點好。尚家的事搞不好要出人命的,誰知道那些綁匪會不會再下手呢?」趙志勇一邊說著,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起雞蛋來。

  一點頭緒都沒有。警局是這樣,沈青禾可能也是這樣。越是沒有頭緒,她就越是只能往深處鑽。顧耀東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於是他又想,如果是處長,他會怎麼辦?他會讓自己怎麼辦?而他想得最多的問題是,究竟什麼才算搭檔?

  夜裡,顧耀東在房間裡心神不寧地看書。對面的亭子間關著門,屋裡沒人。已經晚上八點多了,沈青禾還沒有回來。他看著書,聽著樓下的家人說話,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耀東母親坐在天井裡剝豌豆,顧邦才在一旁刷鞋子。

  耀東母親:「外面亂糟糟的,一會兒軋金子踩死人,一會兒又是什麼綁架案。她老是一個人在外面跑,怪擔心的。」

  顧邦才:「早上遇見楊會計,聽他說這幾天沈小姐總去幫忙。他白天賣菜,晚上不是又臨時找了個電影院裡的活嗎,回來得晚,沈小姐就去給福朵做了幾天晚飯。興許這會兒就在楊家也說不定。」

  兩人又說了幾句,只聽見顧耀東登登登跑下樓來。

  耀東母親:「去哪兒?」

  顧耀東:「去看看福朵,順便給她送幾個煤球。」

  門口牆邊堆著一排煤球,他往桶裡胡亂塞了幾個,拎上就朝楊一學家跑去。衝到門口一個急剎車,然後才不慌不忙地走進去。

  果然,沈青禾好好地坐在裡面,正在給福朵輔導功課。顧耀東只說自己是來送煤球的,放下便打算走了。沈青禾看著他來,又看著他走,似乎無動於衷。

  福朵:「青禾姐姐,你也回去休息吧,剩下的功課我自己做就行了。」

  沈青禾:「我幫你吧,反正回家也沒什麼事。」

  福朵:「耀東哥哥,那你晚一點能來接青禾姐姐嗎?外面太黑了。」

  顧耀東不想讓沈青禾為難,於是搶在她之前說:「她跟一般人不一樣,用不著別人擔心。」說完便轉身走了。

  沈青禾一直待到很晚,等楊一學回家了,她才離開。

  夜深人靜,路燈已經滅了。沈青禾站在楊家門口放眼望去,整條弄堂都是黑黢黢的,唯獨顧家門口有一團亮光。她走到門口,抬頭望去,顧耀東房間的燈光很亮,剛好把家門口照得亮堂堂的。其實並不只有今晚這樣,從很久以前開始,每當她晚歸的時候,門口就會亮起這盞特殊的燈。

  顧耀東聽著沈青禾進了屋,上了樓,這才把那盞很突兀地放在窗台上的檯燈挪回了寫字檯上。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甚至覺得沈青禾只需要自己和她保持距離。但小小一盞燈,也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

  第二天上午,沈青禾正陪尚君怡在書房整理尚會長的書信時,綁匪來電話了。五十萬美金,當晚八點交錢贖人,必須尚君怡一個人去——這就是對方的全部條件。

  沈青禾立刻向老董匯報了情況。顯然,老董也有些意外。五十萬美金,遠不足以彌補國庫虧空,難道真的只是一群普通綁匪?最終二人決定,由沈青禾當晚陪尚君怡去交錢,老董安排警委的人跟在周圍。如果尚榮生沒有現身,沈青禾要想辦法套出關押他的地方。不管對方到底什麼目的,今天晚上必須先把人救回來。

  這天晚上七點,尚君怡已經準備好五十萬美金,裝在了一隻皮箱裡。沈青禾跟她借了一件顏色艷麗的旗袍換上,化了裝,頭上套了短款假髮,和剛進門時判若兩人。尚君怡在一旁看著她易容術般的喬裝技術,瞠目結舌。沈青禾只說以前在電影公司待過,跟演員們學了幾招。一切準備妥當,她最後穿上了一件風衣外套。

  綁匪約定的地點是蘇州河北岸一處廢棄的廠房,周圍沒什麼人煙。角落裡停著一輛吉普車。沈青禾是開著尚家的轎車來的。她和尚君怡下車後,兩個戴面罩的男人從吉普車上下來了。

  一名綁匪問道:「不是說好了一個人來嗎?怎麼回事?」

  「尚小姐不會開車,帶著箱子又不方便坐黃包車。我是她朋友,給她當司機。」沈青禾說起話來軟軟的,一聽便沒什麼威脅。

  對方上下打量沈青禾,看她這身打扮和氣質,確實也像是富家小姐,於是半信半疑地問道:「錢呢?」

  沈青禾:「尚先生呢?我們要先看人。」

  「人肯定活著。給了錢,就能領人。」

  「可我看車上不像有人啊。」

  「不見錢,我們怎麼可能把尚榮生帶出來?萬一你們耍詐報警了呢?趕緊,錢呢?」

  又和他們周旋了幾句,見對方死活不肯讓她們先看人,沈青禾便大概明白了一二。對方根本沒打算放人,所以也根本沒有把尚榮生帶到這附近。既然這樣,那就必須把關人的地方打探出來了。

  沈青禾:「這樣吧。尚家說到底也不缺錢,只要讓我們先看見人,尚小姐可以再加五萬美金。怎麼樣?」

  尚君怡一怔:「我……」沈青禾悄悄捏了她一把,君怡立刻反應過來,「我可以給你們寫支票!」

  沈青禾:「只要遠遠看一眼,知道人活著,我們就交錢,然後你們再放人。這樁生意你們不吃虧呀。」

  這個辦法果然奏效了。沈青禾開車跟著對方一路從蘇州河北開到了十六鋪碼頭,在碼頭附近,她們終於遠遠看見了被綁匪押到院子門口的尚榮生。

  尚君怡:「在那兒!是爸爸!」

  沈青禾:「你再仔細看看,沒什麼問題吧?」她一邊說話,一邊裝作不經意地悄悄抬腳,扶了扶高跟鞋。

  尚君怡又確認了一次:「是他,沒錯。」

  綁匪拿走了皮箱,二人正歡天喜地開箱驗錢,兩輛警委的卡車從暗處一躍而出,直接撞開了院子大門。整整兩支警委行動隊的人跳下車,快速控制了綁匪一行人,將尚榮生救回車上,整個過程不到兩分鐘時間。對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他們便開車離開了。

  在警委撞開院門的同時,沈青禾立刻拽著尚君怡跑回轎車,一腳油門離開了碼頭。兩名拿贖金的綁匪跳上吉普車追了上去。沈青禾連開幾槍,吉普車失去平衡撞在了路邊。趁著對方倒車的空當,沈青禾的車開遠了。

  又開了一段路之後,她將轎車棄在隱蔽的小路,然後帶尚君怡坐黃包車去了警委中轉點明香裁縫鋪。尚榮生已經安全到了,將尚君怡交給老董後,沈青禾迅速離開了裁縫鋪。

  她坐電車在北京東路下了車。往前沒多遠就是福安弄了。然而就在這時,她察覺到後面一直有車跟著自己,於是不動聲色拐進了小路。

  很快,一輛吉普車就停在了狹窄的小路口,下車的正是那兩名綁匪。他們找到了沈青禾棄在小路上的轎車,於是以轎車為圓心,一圈一圈在周圍搜索。最終,在沈青禾去電車站的路上,她被盯上了。

  顧耀東在福朵家一直留到九點,直到楊一學回來他才離開。就在他走到家門口時,正好看見沈青禾出現在弄堂口。然而沈青禾卻沒有進福安弄,很奇怪地繼續朝前走了。顧耀東正納悶,忽然看見兩個陌生男人也從弄堂口走了過去。

  他怔了怔,意識到事情不對,沈青禾可能被人跟蹤了。他抄起門邊上插在煤球堆上的火鉗就朝弄堂口跑去。

  沈青禾繞回了電車站,上了車。兩名綁匪隨後跟了上來。車上還有其他乘客,二人只能按兵不動。

  顧耀東追到電車站時,電車已經開走了,他拿著火鉗拔腿就追。

  兩站之後,離福安弄已經足夠遠了。沈青禾下了車,拐進小路,然後越走越快,一邊走一邊去拿坤包裡的勃朗寧手槍。又走了一段,剛拐過一個彎,一名綁匪忽然迎面出現用槍抵住了她的腦門。

  另一名矮個的綁匪從後面走出來,搶走她的坤包打開一看,裡面放著槍。二人便知道她並不是什麼普通的富家小姐了。

  拿槍的綁匪問道:「尚榮生女兒呢?」

  沈青禾:「被人接走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

  「尚小姐的朋友。」

  「良家婦女會隨身帶槍?到底什麼來路?」

  「生意人。常年在外面做事,備著防身用的。」

  拿槍的綁匪用槍口使勁戳住了她的腦門,篤定地:「你姓『共』!」

  沈青禾冷淡地笑了笑:「尚先生德高望重,江湖上願意出手相救的人多的是,跟姓什麼沒關係!」

  對方哼了一聲,轉頭對同伴說道:「管她哪條道的,弄回去再說。」

  「在這兒等著,我去弄輛車。」矮個的綁匪轉身離開了。

  他沿著小路朝外面跑去,剛一轉彎,忽地被一火鉗劈在腦門上,一時被打蒙了。一路跑步跟來的顧耀東滿頭大汗,很緊張地握著火鉗,喘著氣。

  對方看清楚顧耀東手裡的武器,有些傻眼:「火鉗?」

  顧耀東老實地「嗯」了一聲。

  綁匪被打得有些發暈,罵罵咧咧去摸槍:「什麼他媽的怪事,火鉗也敢拿來……」話音未落又被顧耀東「啪」的一下打在手上,槍被打掉了。綁匪被激怒了,撲上來扭打成了一團。

  另一邊,挾持沈青禾的綁匪聽見有動靜:「哎!幹什麼呢——?」

  沒人回應。

  「喂——!」

  還是沒聲音。

  綁匪警惕起來,用槍抵著沈青禾朝同夥離開的方向走去。剛一到拐角,就看見同夥朝自己栽倒下來,趴在了地上。幾秒後,顧耀東舉著火鉗從暗處走了出來。

  綁匪愣神之際,沈青禾猛踢一腳掙脫了控制。綁匪下意識地一抓,沈青禾的假髮被扯掉,一頭秀髮披散下來。

  綁匪當即朝她開了第一槍,顧耀東不顧一切衝上去撲倒對方,槍放空了。二人扭打時,沈青禾去撿坤包,想拿裡面的槍,綁匪又開了第二槍,仍然被顧耀東干擾了。他惱羞成怒,槍口轉而指向了顧耀東。在開槍的一瞬間,沈青禾撲上去推開了顧耀東。

  槍聲響了。

  顧耀東一怔:「沈青禾!」

  「我沒事。」沈青禾面無表情地從地上爬起來,拉著顧耀東就跑。

  另一名被火鉗打暈的綁匪也醒過來了,兩人分頭包抄將顧耀東和沈青禾逼進了死路。就在這時,兩聲槍響,兩名綁匪應聲倒地。但是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顧耀東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趕緊拉著沈青禾看:「你怎麼樣?剛才那一槍……」

  沈青禾拉了拉風衣,擋住身子:「他打偏了。我沒事。」

  兩名巡警吹著警哨,朝響槍的小路衝過來。

  沈青禾:「巡警來了!分頭走,你趕緊回家,別對人說來過這裡。」說著她就要朝相反方向離開,顧耀東想也沒想,一把抓住她的手就走:「跟我回家!」

  他知道沈青禾剛剛為什麼不回福安弄,她害怕把危險帶進弄堂,所以一個人坐車來了這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她想幹什麼?一個人在這裡默默戰鬥甚至默默犧牲嗎?一路上,他都死死抓著沈青禾的手,怕她再跑掉。

  顧耀東走得很快,沈青禾被他抓著手,一路小跑地跟在後面。她偷偷望著他,只有一把火鉗,他就敢從福安弄追到這裡跟兩個拿槍的男人拚命。世界上還會有第二個如此傻的人嗎?……也許會有,但因為自己而犯傻的,他大概是唯一一個。

  「剛才差點沒認出你。那兩個是什麼人?」

  「可能是附近的小混混,看我一個人走夜路,想搶我的包。」

  「我以為你打扮成這樣,是有任務。」

  沒有回應,顧耀東也就明白自己猜對了。可他太過緊張,沒注意到沈青禾臉色有些發白,她一直緊緊裹著風衣,用坤包擋著一側腹部。

  青禾忽然拉著他去了旁邊的小路。

  顧耀東有些奇怪:「怎麼了?」

  沈青禾眼神閃躲:「我今天不回福安弄了,要去外地幾天,現在就走。」

  「這麼突然,去哪兒?」

  「對不起,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不告訴你既是為你的安全,也是為我的。」

  「綁架案的事我不該要求你什麼。你們有你們的紀律。只要安全就好。」

  沈青禾能感覺到自己身上被汗濕透了,嘴唇也開始漸漸發麻,她埋著頭,不想讓顧耀東看出異樣:「事出緊急,我沒時間回去了,幫我跟顧先生顧太太說一聲吧,這次時間可能比較長,房租快到期了,萬一我一直沒回來……」

  顧耀東脫口而出:「亭子間會一直空著等你。」

  沈青禾怔怔地望著他,鼻子有些酸:「我這次有可能……也許會換個地方住,不一定回來了。」

  「現在一間過街樓都漲到五千萬了。你捨得換房子嗎?」

  「當然捨不得。」沈青禾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望了他片刻,「我沒想到你剛才會衝出來。我以為……」

  顧耀東忽然一把抱住了她,沈青禾愣住了。這一次她沒有再推開他,只是一動不動任由他抱著。

  「什麼時候走?」

  「馬上。已經約好人來這附近接我了。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說我去跑生意了。我們前兩天鬧了彆扭,我走的時候很還生氣,所以是不辭而別,你也不清楚我去哪兒了。在警局當心王科達,當心副局長。尤其是要提防鍾百鳴,我總覺得他對莫干山的事很在意。還有綁架案不要過問太深。總之……我不在的時候注意安全。」她一口氣說了很多,幾乎把能想到的都交代了一遍,她害怕以後沒有機會再說。

  顧耀東走了,沈青禾一直站在原地,默默看他走遠了,這才轉身朝小路深處走去。顧耀東回頭望了一眼,見沈青禾不緊不慢朝遠處走著,看起來沒什麼異樣,這才放心地繼續離開了。

  拐了一個彎,沈青禾開始有些吃力地扶著牆,汗水一顆接一顆從額頭上滾了下來。她一手用坤包捂著腹部,一手扶著牆艱難前行,最終體力不支跪在了地上。風衣鬆開了,側腹部血淋淋的——那一槍她並沒能躲過去。

  就在她要暈倒之際,一輛車停在路邊,一個男人下車將她扶了上去,是老董。沈青禾離開明香裁縫鋪後,他一直不放心,所以跟了出來。剛剛那兩名綁匪就是他開的槍。

  「嚴重嗎?」

  「不是致命位置。對不起,我大意了。」這句話似乎用盡了沈青禾最後的力氣,她靠在後座暈了過去。

  老董一腳將油門踩到了底。

  福安弄弄口停了一輛警車,弄堂裡鬧哄哄的,楊一學家裡擠滿了鄰居。顧耀東擠進來時,三名警察正在問話。福朵恐懼地躲在父親身後。

  顧耀東:「出什麼事了?」

  耀東母親趕緊將他拉進來:「警察說楊會計偷了東西。」

  楊一學將身份證遞給一名警察。

  警察:「最近你是不是去過田記鞋店?」

  楊一學:「是去過。我想給女兒買雙皮鞋,去看過幾次。」

  警察瞄了一眼福朵腳上的鞋子:「就是這雙?」

  楊一學:「是這個樣式,不過這雙是我從其他人手裡買來的。警官,我惹什麼麻煩了嗎?」

  兩名警察粗魯地將福朵一把拎起來,福朵懸在空中嚇得大哭。一名警察檢查了其中一隻皮鞋底,上面烙有「田記21033」。

  顧耀東衝過來護住福朵:「到底什麼事?」

  「我們是上海警察局治安大隊巡警。田記鞋店老闆報案,丟了一雙皮鞋,白色小牛皮帶蝴蝶結。就是這雙。」

  楊一學慌了:「不不不,這是我買的,不是偷的!」

  警察:「買的?跟誰買的?」

  「跟一位先生!花了一百萬!」

  「能把他叫來作證嗎?」

  「我就是在街上偶然遇見的,他把鞋子賣給我就走掉了,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這……這叫我上哪裡去找呀!」

  警察冷笑:「一百萬?這樣的鞋子在店裡至少也是三百多萬。撒謊都不會。銬上!帶走!」

  顧耀東攔在楊一學前面:「我是上海市警察局刑警二處警員,請問你們說楊先生偷了東西,有證據嗎?」

  三名警察有所收斂,一人說道:「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這位楊先生很想買這雙皮鞋,但是一直湊不夠錢,作案動機充分。鞋底烙印和編號跟店老闆提供的一致,可以確定就是贓物。」

  動機充分,人贓俱獲。顧耀東眼看著警察給楊一學戴上手銬,很想再說點什麼做點什麼,可一片茫然。

  警察:「把贓物也帶走!」

  兩名警察硬生生從福朵腳上拽下了皮鞋,然後拖著楊一學就往外走,楊一學哀求著:「鞋子真的是我花錢買的!一百萬已經是我全部的錢了!那是我給女兒的禮物,怎麼會是偷來的東西!我真的沒有偷呀!」可是沒有人理會他,福朵的哭聲從後面傳來,他只能又使勁回頭對女兒喊:「福朵啊,警察可能弄錯了。別哭,爸爸把事情講清楚了就能回來。」

  楊一學踉蹌著被押上警車,眼看車門要被關上,顧耀東衝過去擋在車門口大聲喊著:「楊先生,我明天就去申請調查這個案子!我一定幫你查清楚!」

  楊一學:「顧警官……」

  警察擠開顧耀東,關上了車門:「警官,大家都是總局的。我們把人帶回去也是關在市局看守所。到時候你再慢慢過問也來得及。」

  顧耀東懇求地:「拜託你們了,別太為難他。」

  警車揚長而去。福朵光著兩隻腳站在那裡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