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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化敵為友

  五匹健壯馬兒分別拉著朱友文的頭頸與四肢,就等馬鞭落下,齊往不同方向使勁前行,讓朱友文慘遭分屍。

  『行刑!』

  朱友文身子瞬間騰空,五匹馬正使足力氣要將他四分五裂,照理該感到疼痛萬分,但他卻只是平靜望著天空,並沒有發出朱友珪期待的淒厲慘叫。

  朱友珪不禁有些失望,但能親眼見到朱友文屍首異處,也夠大快人心!

  然就在朱友珪得意之際,忽有快馬加鞭而來,遠方來人同時大喊:『馬下留人!』

  朱友珪還沒來得及反應,兩名騎著白馬的御前侍衛已趕到刑場,同時由馬背上躍起,半空中拔刀出竅,落地時雙刀揮舞,綁住朱友文四肢與頭頸的繩索應聲而斷!

  朱友文雖性命暫保,但御前侍衛的雙刀立即又架在了他頸子上。

  『陛下駕到!』

  朱友珪一陣錯愕,不解朱溫為何趕至刑場?

  難道朱溫改變心意,決定不殺朱友文了?

  朱溫來到監斬台上,朱友珪雖滿腹疑惑,卻也知此時不宜開口提問,便識相退到一旁,靜觀其變。

  遙姬跟隨朱溫而來,她走到朱友文面前,看似要扶起他,手裡卻握了顆腥紅藥丸,兩人眼神對望,遙姬微微點頭,他便將藥丸吞下。

  他已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能傷害他?

  然藥丸才下肚沒多久,他立即察覺肚腹中如烈火焚燒,這熟悉的撕裂痛楚,難道會是——狼毒花?為何遙姬要讓他服食狼毒花?

  朱溫在監斬台上朗聲對眾人道:『朕已查清,泊襄一戰,渤王朱友文並非存心叛國,而是大意不察,中了馬摘星那賤人暗算,以狼毒花催動他體內獸毒,使其如瘋如魔……』話聲未畢,刑場內的朱友文已四肢俯地,狀如野獸,瞳孔迅速轉為血紅,遙姬不忍,退到一旁。

  為了讓他保住一命,她不得不出此下策,索性揭發他體有獸毒的秘密,讓他在眾人面前化為狂獸,證明他並非存心反叛。

  『太卜遙姬方纔已讓朱友文服下狼毒花,各位可與朕一同觀看這毒性是如何讓他喪失心神,宛如瘋獸!』

  朱友文仰天怒吼,聲如野獸,忽地撲上一旁御前侍衛,與其扭打,侍衛已得令不得傷害朱友文,左閃右躲,但實在躲不過,只得舉刀反抗,朱友文卻渾然不怕刀利傷人,一把奪過刀來,獸毒更加強化他天生神力,竟徒手將刀刃折斷!

  其餘侍衛紛紛湧上,但畏懼朱友文神力,改以長槍應戰,仍被他一一奪走,絞碎折斷!

  眾人看得駭然,此時朱溫一喝:『夠了!』立即有兩隊御前侍衛奔出,人人手拿鎖心鏈,擺出陣形,緩緩包抄朱友文。

  鎖心鏈一層又一層套在朱友文身上,起初他還能掙脫,甚至扯斷鐵鏈,但隨著纏身鐵鏈越來越多,束縛的力量越來越強,他漸漸難以動彈,但獸性本能仍試圖逃脫,竟拖著這許多御前侍衛緩緩朝刑場外移動。

  因為渾身出力,他額上汗水與嘴角唾液齊流,加之面貌猙獰,瞳色赤紅,猶如瘋獸,刑場旁官兵見狀不由連連後退,心驚膽顫,就怕要是不小心被這瘋魔渤王咬上一口,是否會如瘋狗病般全身痙攣、口吐白沫而死?

  『還不擊昏他?』朱溫喝道。

  御前侍衛們倒轉刀柄,紛紛上前猛敲擊朱友文後腦,再強壯的野獸也禁不起如此連番重擊,他終於不支倒地,昏厥過去,而遙姬在旁看著這一幕,藏在素白袖子底下的雙手緊緊交握,不住微微顫抖。

  朱友文,這都是為了救你一命。

  親眼見到渤王朱友文瘋魔成獸,眾人不得不相信朱溫所言。

  『朕已證明,朱友文並非存心叛逃,但泊襄一戰確實是因他而敗,此人雖是朕的皇子,朕亦絕不護短。朱友文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判其流放黔奴營!』

  朱友珪原以為朱溫忽手下留情,終究是念在父子之情,但黔奴營內的奴隸,有不少都是朱友文當時親自抓回的軍中將士,個個對他恨之入骨,將他送入黔奴營,不等同將他送入閻王殿?

  朱友珪心內暗忖,看來朱溫只是不欲朱友文死得痛快,先讓他在群臣眾人前醜態畢露,再送他入黔奴營讓那些奴隸慢慢折騰,最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而他非常樂意在背後悄悄推波助瀾一番,務必讓朱友文再也無法活著走出黔奴營!

  *

  夜裡,遙姬悄悄潛入天牢,只見被關在牢籠內的朱友文仍昏厥於地,後腦勺滿是鮮血。

  她命獄卒打開牢籠,走入,在朱友文身旁跪下,先檢查他的胸膛,確定獸毒是否攻心。她已刻意拿捏狼毒花份量,使其足以誘發獸毒,但不會重到獸毒攻心的程度。

  朱友文左胸上並無赤焰之狀,身子也不算滾燙,遙姬檢查了一會兒,卻發現是自己手心在發燙,這可是她第一次觸摸他赤裸身軀,還是在他意識不清的情況下,彷彿她在輕薄他似的。

  手摸上臉頰,只覺自己臉頰更加燒燙,她轉頭要自己平靜,別再胡思亂想。

  深吸一口氣,確定心緒已平穩,這才轉過頭,繼續仔細檢查他的狀況,看樣子這一次獸毒發作僅是輕微,但為了確保萬一,她仍取出銀柄匕首,輕輕劃破自己手腕,遞到朱友文嘴邊,餵他喝了一些蛇毒血。

  他醒來後便將發配至黔奴營,雖說不會太好過,但至少保住了一命,她日後自會想方設法將他營救出來。

  只要他活著,一切就有轉機。

  她身為太卜,閱讀宮中藏書,習得能以金引雷,操縱落雷,為了救他,她不惜先以天雷毀去皇陵那九株千年松柏,更刻意驅策子神安排引雷於朱溫寢殿前,趁著朱溫見赤霄劍斷折、心神大亂之際,落雷燃火,讓朱溫更信了她胡謅的星象之說。

  泊襄大敗後,朱溫身子迅速老邁衰敗,自有心魔,對這鬼神之言,自然更易相信,但郢王朱友珪此刻正是意氣風發、順風順水,要他相信怕是不易,只怕他日後會更加刁難身在黔奴營的朱友文……

  見朱友文仍然昏厥,她大起膽子,冰涼素手輕輕撫摸他滿是血污的英俊臉龐,心道:朱友文,也許你命真的不該絕。

  那夜他棄之火中的牙獠劍,她拾回藏起,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將其與赤霄劍互斬,竟成功砍斷赤霄劍,只是牙獠劍也斷成了兩截,再也不敷使用。而淮河大雨造成潰堤、軍中盛傳瘟疫,也只是巧合,並非她能所料。

  『或許,連老天也在幫你。』她撫摸著他的臉頰,愛憐道。

  他身子忽一動,嘴裡喃喃:『星……星兒……』

  遙姬的手僵住。

  然後緩緩收回。

  她起身欲離,又聽得朱友文喃喃呼喚馬摘星。

  雖不免一陣黯然,但遙姬很快振作起精神。

  救他,是她心甘情願,更何況她老早便知他心中只有馬摘星。

  但馬摘星能如她這般義無反顧,甚至不惜欺君罔上,只為了救他一命嗎?

  她遙姬愛上了就是愛上了,不求回報,只求她所愛之人,能平平安安活著。

  即使要犧牲她這條命,她亦無怨,無悔。

  *

  同一個夜晚,晉國太原府城是鼓樂喧天,為慶祝小世子大婚,晉王府特地擺出千人陣仗流水席,宴請守衛國土的將士與城內百姓。席上各式山珍海味不斷,人人歡聲笑語,讚美晉王慷慨,祝賀小世子大婚,一片喜氣洋洋。

  直至午夜,人潮仍未散去,新郎倌仍在宴席上,接受眾人輪番上陣敬酒,疾衝一杯皆著一杯,來者不拒,看似千杯不醉。

  馬邪韓率領馬家軍將士們上前敬酒,『想娶咱家郡主,可得先問問咱們同不同意!喝!通通喝光!』馬家軍弟兄們笑鬧著上前灌酒,難得放鬆。

  大婚儀式已舉行完畢,新娘已在洞房等候,疾衝卻仍在與眾人把酒言歡,遲遲不入洞房,酒一杯又一杯地喝,直至月明星稀,人潮都散得差不多了,連馬邪韓等人都因為不勝酒力,醉得東倒西歪,他才緩緩搖晃著身子起身,高舉酒杯,朝著滿天繁星道:『我可不是因為受你所托才娶她的,我是真心喜歡她!你大可放心,我會好好保護她、呵護她,不會讓她再為你傷心……你可聽見了沒?』

  正要喝下手中那杯祭酒,克朗來了,卻是一臉躊躇,猶豫著是否要在這重要的大婚之夜,將這消息告訴小世子。

  『克朗,過來!』疾衝比手勢要克朗過來,『你跑哪去了?就剩你還沒向我敬酒……』

  克朗上前,終究將那消息告訴了疾衝。

  疾衝臉上表情有些複雜。

  然後朗聲大笑,同時將手上酒杯摔向地面。

  『少帥?』

  『哈哈哈哈,這老天果真難料,玩弄起人,哪管青紅皂白!』

  看似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只是人事已非。

  『少帥您沒事吧?』克朗面露擔憂。

  疾衝卻轉身離去,沒有回答。

  該問的,是馬摘星聽了這消息,會有何反應?

  *

  洞房吉時早過,這看著連丑時都過了,雞鳴將起,新郎倌仍流連酒席,遲遲未現身,讓新娘一人在房裡枯坐等待,馬婧看不下去,幾次欲去尋疾衝,卻被摘星攔下。

  『這大日子他開心,人多自然酒也喝得多,就讓他盡興去吧,我不要緊。』摘星倒是看得很開,似乎完全不介意,就連語氣也是平平淡淡,聽不出什麼起伏。

  馬婧卻不以為然,這是疾衝的大日子,難道就不是她家郡主的大日子嗎?憑什麼如此怠慢她家郡主?

  馬婧正要開口,疾衝忽推門進房,她趕緊迎上以眼神示意,要他識相點,好好取悅摘星。

  疾衝一臉嘻笑,取出藏在身後的一壺酒與兩個酒杯,拿著酒杯在馬婧面前晃了晃,『我這不就向我娘子來請罪了?』

  馬婧知趣迅速離去,房裡只剩下了夫妻倆。

  摘星聽見倒酒聲,自己掀了頭蓋,便見疾衝笑意盈盈地端著酒杯遞到她面前。

  摘星笑道:『我不勝酒力,你喝就好。』

  儘管兩人大婚前早已協議,需等到滅梁後,兩人才真正行洞房之實,但她仍不免擔心,畢竟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今夜疾衝顯然又喝了不少,若是他想用強、逼她就範,她該如何是好?

  『不行,這杯妳非喝不可,咱們夫妻得好好慶祝!』疾衝硬是把酒杯塞到摘星手裡,假裝沒有瞧見她眉間的憂傷。

  得知這消息後,至少,她會比較不那麼憂傷吧。

  他總是希望她能開心點的。

  『慶祝什麼?』她仍一頭霧水。

  『朱友文還沒死,只是被流放至黔奴營!』

  即使掩飾得再好,她眼裡的錯愕與隨之而來的慶幸、甚至是歡喜,仍逃不過他的眼睛,但他假裝什麼都看不清,誰叫他喝了那麼多酒,連腦袋都不清楚了。

  摘星隨即收回眼裡複雜情緒,畢竟這可是她和疾衝的新婚之夜,怎好為另外一個男人分神,但疾衝卻道:『沒關係,我能理解。他又不是你我素昧平生之人,他逃出死劫而心有所動,是人之常情。再說,妳我已是夫妻,我對妳便是全然信任。喝了吧,畢竟若沒有他,妳今夜也不會成為我的娘子,如此好消息,怎能不好好慶祝?』疾衝一飲而盡,摘星見狀,也跟著一口飲盡,誰知烈酒入喉,她禁受不住一陣猛咳,頓時小臉通紅。

  『這酒好烈!』

  『烈點好,醉得快!』

  『你少喝些——』

  疾衝步步朝她接近,雙眼泛著情慾,摘星呼吸急促,步步後退,難道她今夜一直害怕的事情真的會發生?疾衝真會酒後亂性把她……她被逼到床沿,疾衝一把抱住她,『妳明白我有多喜歡妳吧?這花好月圓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先把自己灌醉,我怎麼把持得住……』

  摘星差點沒被他渾身酒氣熏昏,忍著想用力推開他的衝動,一動也不敢動,渾身僵硬,疾衝又喃喃說了幾句話,便頭一歪,倒在她身上睡著了。

  直聽到他的鼾聲,她一直緊繃著的身子才終於放鬆,確認他真的睡去後,小心將他扶上床,替他除去衣服鞋襪,又為他蓋上棉被。

  看來他沒有忘記那個承諾,還特地把自個兒給灌醉了,免得真把持不住。

  疾衝對她的用心與呵護,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今夜,她心裡仍只有那個人。

  走到案前,斟上一杯滿滿的酒,她走到窗前,遙望天上明月。

  盈盈拜倒,朝天祭酒。

  酒水灑地,她誠摯磕頭,一次、兩次、三次。

  感謝老天,讓他還活著。

  起身時,已是淚水盈眶。

  *

  隔日,她起身時,疾衝已不見人影,

  兩人雖睡在同一張床上,他清晨離去時倒是小心翼翼,沒將她吵醒。

  她坐在床沿上,見到一旁木櫃上擺放著的嫁衣,更加有了成親為人婦的真實感。

  是啊,她已嫁人了,如今是疾衝的妻了。

  望著偌大的床,想著從此以後,她都將伴著那人而眠,心不知為何有一絲絲酸楚與茫然。

  這就是她的選擇了。

  『郡主,您起身了嗎?』門外傳來馬婧的聲音。

  摘星應了一聲,馬婧便端著一盆水進房來,一面替她梳洗,一面道:『郡主,小世子一大早就被晉王請去,之後又吩咐等您醒了,通報您一聲,請您過去找他。』

  摘星心知問馬婧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匆匆梳洗打扮後便去找疾衝。

  她來到議事節堂,才踏入便發現裡頭已擠滿了人,晉王、王世子李繼岌不說,連馬邪韓、王戎、克朗等軍事將領亦在場,還有幾位她曾見過的大臣,如此重要場合,疾衝卻還放任她睡到自然醒?更別說她這新媳婦都還未向晉王奉早茶呢!

  摘星一臉尷尬,疾衝見她來了,高喊一聲:『娘子,來奉點甜湯給父王吧!』手一揮,便有婢女端著托盤入內,上頭裝滿了小湯碗,待人人都手拿甜湯後,摘星打開湯碗蓋,裡頭卻是空無一物。

  轉頭望去,眾人手裡都端著個空湯碗,她不禁望向疾衝,『疾衝,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玩把戲的不是我,是朱梁!』疾衝道。

  晉王放下湯碗,臉色凝重,解釋:『泊襄一役,我晉國看似奪下朱梁不少城池,表面風光,實際上卻是中了計。朱梁大軍一路退守至洺州,為的就是取得地利之便,洺州有險峻山脈做為天然屏障,易守難攻。』

  『咱晉國好不容易取得的勝利,就如同這空碗,根本是空歡喜一場!』疾衝將空碗放回托盤上。『朱友珪那傢伙,故意讓那些貧瘠鬧荒的邊界州城失守,其實於朱梁根本不痛不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