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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川王回歸

  整整一日一夜過去,她仍如一朵開在冰天雪地中的絕美山茶花,佇立於寒池中,不曾動搖。

  冰寒之氣將一頭青絲重新化為雪霜,她輕輕睜眼,黛眉上凝結冰珠一瞬間散落,容顏如雪清冽。

  老藥師站在寒池邊,算算時辰已到,喚她上岸。

  遙姬想移動身子,卻發現早已凍得僵硬,舉步維艱,花了好些工夫才離開了寒池。

  老藥師見她凍得全身哆嗦,口吐寒氣,要她先進屋稍作歇息,遙姬卻婉拒,只想立即趕回大梁京城。

  老藥師也不阻止。

  遙姬臨去前,忽對老藥師行上跪拜大禮,親手奉茶,『義父您多次出手相助,遙姬日後必當湧泉以報。』

  老藥師接過茶,一飲而盡,遙姬目光一瞬閃過不忍。

  但為了守住他的秘密,她只能如此。

  *

  遙姬匆匆趕回大梁,未曾稍作停歇,一路直往渤王府。

  到了渤王府前,卻不得其門而入,只見一位身披戰甲的軍侯,顯然才從前線趕至,帶領一隊人馬,正沒好氣地喝叱站在門口的莫霄,『他奶奶的!渤王是生是死,你們渤王府的人倒是給我說個明白!』

  此軍侯姓韓名勍,鎮守光州,朱友文從契丹回來後,整個大梁朝堂上下沒人見過他,民間不但早已傳出皇女出世的消息,更謠傳皇女不只重傷均王朱友貞,還對渤王朱友文下了毒,兩人皆命在旦夕,大梁國運,岌岌可危!

  各州鎮守軍侯聽到傳言,自然急於想知道真相,因此韓勍一接到梁帝召集軍侯回京的消息,便日夜兼程,提早抵達,為的就是想親眼見到朱友文一面,破除謠言,誰知到了皇城,梁帝以各種理由推托,他心急之下,竟親自帶著兵馬來渤王府前堵人,誰知也被擋在了門外,更讓人覺得事有蹊蹺。

  難道傳言竟是真的?從未敗過的大梁戰神,真敗在了前朝皇女的手下?

  一旁海蝶見情況不可收拾,大著膽子道:『敢問韓軍侯要見我家殿下,已通報過陛下了嗎?』

  韓勍被這一堵,氣焰稍熄。

  海蝶見狀,便知韓勍未得梁帝應允而欲硬闖渤王府,不由語氣加硬:『若得陛下旨意,我等必然不敢攔阻,韓軍侯還是請回吧!』

  韓勍惱羞成怒,自己堂堂一等軍侯卻被渤王的一個下屬教訓?

  『放肆!妳算什麼東西?不過一個女人也敢這樣大呼小叫?』他舉起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往海蝶嬌嫩臉頰上搧去,海蝶哪裡敢躲,只能緊閉上眼。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但她臉頰卻不覺疼痛。

  悄悄睜開眼,竟是莫霄擋在她面前,替她挨了這巴掌。

  只見莫霄頂著紅腫的側半邊臉,笑臉對韓勍賠不是:『侯爺,打女人不好看嘛!知道您對我家殿下有心,但陛下沒旨意,我們哪敢隨意放行?您就別為難我們下人了。』

  韓勍哼了聲,也知今日討不了好,只得臭著臉率人離去。

  海蝶看著莫霄臉上的掌印,正想說幾句話,莫霄忽臉色一凜,道:『遙姬來了。』

  海蝶轉頭,只見遙姬滿頭青絲竟已成霜雪,加上一身白衣,活脫脫就像是從冰雪裡雕出來的人兒似的,看得人不由生起一股寒意。

  遙姬急著趕來,連用藥草汁染頭髮的時間都沒有,韓勍一走,她便現身,直接對兩人道:『我找到解藥了。』

  莫霄與海蝶這幾日一直緊繃的心情,終於能暫時鬆口氣。

  只是……遙姬的頭髮為何一夕全變白了?

  是為了要救他們的主子嗎?

  兩人對望一眼,均想:沒想到遙姬對他們家主子,如此情深義重。

  *

  遙姬來到密室,文衍正在照顧朱友文,見她出現,立即迎上,掏出白玉藥瓶,解釋病情:『主子一直昏昏沉沉,雖不時讓他服用解藥,但胸口仍偶爾出現微微赤紅,只要一出現,他便痛苦萬分,不斷吼叫,彷彿被烈焰焚身。』見遙姬臉色異常蒼白,且明顯身子虛弱,忍不住問道:『妳還好嗎?』

  遙姬沒有回答,其實是連開口說話的力氣幾乎都要沒了。

  浸泡寒池一天一夜,已大傷元氣,她又兼程趕路,中途不曾稍作歇息,如今完全只是憑著一股意志力硬撐。

  她走到昏迷的朱友文面前,從懷裡掏出銀柄匕首,刀尖割入肌膚,瞬間湧出的血腥味喚醒了他,朱友文猛地睜開雙眼,瞳孔泛著血紅,胸口那朵赤紅火焰又隱隱在肌膚底下燃燒,迅速蔓延,他不住掙扎想要掙脫鐵鏈,文衍上前欲保護遙姬,卻被她扭頭喝止:『別過來!』

  就這麼分了下神,朱友文忽伸長了頸子,一口咬住她的纖頸!

  『遙姬!』文衍驚喊。

  『別過來……讓他咬……』明知只要他稍一用力,自己整個兒頸子很可能就被他咬斷了,但她卻絲毫無懼,蒼白嘴角甚至微微噙著笑。

  很好,你果然是想活下去的。

  以寒池加強毒性的蛇毒血效力果然大增,朱友文幾乎是在咬的同時便覺一股涼意由喉間入身,迅速安撫體內如火燒般燥熱,於是本能地更加吸吮,寒蛇毒血不斷入腹,他急促的呼吸漸漸趨緩,胸口赤紅跟著退去。

  遙姬疼得身子不住輕微顫抖,直到朱友文終於鬆開嘴,頭一歪又昏死過去,文衍這才急忙上前,用乾淨白布壓住她頸間咬傷,扶著她離開密室。

  儘管遙姬已腳步虛浮,整個身子都倚靠在了文衍身上,仍不放心,『你再去幫我仔細看看,他胸口赤紅是否已全數消退?』

  文衍回頭查看,『主子胸口已無異狀。』

  遙姬鬆了口氣,心神一鬆懈,暈倒在文衍懷裡。

  文衍喚來莫霄,將遙姬抬出去,朱友文雖已服用解藥,卻仍昏迷不醒。

  主子究竟何時能醒?

  眾軍侯已紛紛入京,今日韓勍擅闖渤王府不成,必更加起疑,其他軍侯屆時若見不到主子,人心定會浮動。

  大梁渤王,前朝皇女。

  當年的狼仔與星兒,可曾料想過,他們今後將會左右這亂世的命運,甚至大梁的興亡?

  *

  大梁均王意外出現在晉國,且一直潛藏在晉王府棠興苑內,對於這一點,晉王倒是挺淡定,坦然接受朱友貞的拜見後,望了摘星一眼。

  摘星上前解釋:『均王殿下於契丹時便希望能見晉王一面,言詞懇切,摘星本有些猶豫,疾衝卻二話不說,答應將他帶回晉國。他在契丹時被摘星誤傷,加上舟車勞頓,因此這段時間一直在棠興苑休養,沒有立即通報晉王,還請恕罪。』

  朱友貞在契丹身受重傷,寶娜帶著國師前來替他治療祈福,他便暗中懇求寶娜幫忙掩護,讓他能跟著摘星等人回晉國,勸說晉王放棄攻梁。寶娜於是找來與朱友貞相貌頗為相似的少年,同樣以箭傷其身,又請國師施以密蠱,少年雖醒卻猶如木僵之人,眼口四肢皆不能動,讓朱溫暫時看不出破綻。

  為了掩人耳目,朱友貞隨她回晉時,臉上刻意以白布包起,摘星對外一律稱他是在返晉途中遇見的故人之子,臉部恰巧受了傷,便將他帶回太原照料。

  但晉王府內大小事哪裡瞞得過晉王?

  他早知摘星自契丹帶回一名不速之客,身份高貴,也知此人一直在棠興苑休養,但他按兵不動,想看看摘星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況且,這位貴客的來歷,他已約略猜到幾分。

  晉王點點頭,摘星知道自己該迴避這兩人其後談話,便找了個借口先行退下。

  內廳裡無婢女服侍,朱友貞拿起茶壺,先替晉王斟茶,這才替自己倒了杯茶,然畢竟是被人服侍慣了,倒茶的動作有些笨拙,但晉王已知他的確誠心相待。

  朱溫有四子,早年戰死的大兒子朱友裕最得朱溫寵信,個性寬厚,頗得民心,卻不幸死於沙場。二子朱友珪生母為軍妓,出身卑微,個性小心細微,習慣看人臉色,心胸狹窄。三子朱友文不消說,掌控大梁軍武,人稱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與前朝皇女馬摘星有過一段糾纏。這三子皆個性鮮明,唯有四子朱友貞,年紀尚輕,性格未定,晉王對其瞭解不深。

  但今夜看著膽敢獨自冒險深入虎穴的少年,晉王李存勖已看出朱友貞身上隱隱顯出的鋒芒,未來必是不可小覷之人物。

  殺機瞬間閃過晉王眼裡,朱友貞又何嘗不知自己一腳已踏入龍潭虎穴,但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一口喝盡杯底已涼的茶,果斷站起身,一掀長袍,竟在晉王面前撲通跪下,懇求:『朱友貞懇求晉國停止興兵,莫再讓黎民百姓飽受戰亂之苦!』

  晉王內心搖頭苦笑:年輕人畢竟是年輕人,衝動又如此不切實際。

  就算晉國停止興兵,朱梁又豈會輕易放過他晉國?

  『均王請起。』晉王起身,扶起朱友貞,見他面色憔悴,顯是重傷尚未完全痊癒,起身時牽動傷口,強忍著未呻吟出聲,不禁慈父心起,勸道:『均王冒險進入晉國,為天下蒼生著想,實令本王欽佩。但我晉國向以復興前朝為己願,除非朱梁願意退位,將政權交還皇女,否則晉梁戰禍,必難以避免。』

  朱友貞低頭沈吟,只要父皇在位一天,便絕不可能雙手奉出政權,除非……

  晉王城府深沉,見朱友貞默然思索,知他心中所想,便順水推舟道:『均王英雄少年,青出於藍更勝於藍,若真為天下蒼生著想,不願戰亂延續……』語氣故意停頓,但從朱友貞臉上表情,晉王已知對方明白他話中含意。

  朱友貞表情痛苦,內心似在天人交戰,末了仍沈痛搖頭,『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怎麼可能——』

  『均王切莫如此想,朱梁篡前朝政權,本就逆行倒施,若能歸還政權,不但天下回歸正統,亦能平息戰亂。』見朱友貞有些動搖,再度勸誘:『成大局者,必先捨棄私情,若為私情所困,不只自己受苦,也會牽連身邊人,更有可能,是牽連整個國家。』

  朱友貞心中一震。

  晉王這番話,讓他聯想到三哥朱友文。

  晉王重新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水聲瀝瀝,在寂靜的深夜裡顯得特別清晰。

  『人言道:「虎毒不食子」,但你確信你口裡喊的那位「父皇」,不會為了權力,對自己親生兒子下手嗎?』晉王說得淡然,朱友貞卻猶如當場被一道雷劈中,驚愕望向晉王,『難道……』

  他本就懷疑大哥朱友裕死因蹊蹺,雖經摘星佈局,讓他與朱友文之間的誤會冰釋,他仍心中存疑,心中甚至暗暗責怪梁帝,為何不夠謹慎,輕易讓大哥戰死,又讓三哥背了這麼久的黑鍋,對他隱瞞真相。

  如今晉王清清淡淡一句話,便直刺他內心中最深的疑惑,他也顧不得對方是故意試探或是誘導,脫口便道:『晉王知我大哥死因不單純?』

  『朱溫殘殺功臣,我晉國早在他下手前便派出密探,試圖多方接洽,勸說其投晉,過程中得知郴王朱友裕曾多次勸阻,甚至請求善待遺族,可惜朱溫充耳不聞,一律採取血腥手段,肅清他自認的餘孽。朱友裕高談仁義,朱梁朝中大臣為明哲保身,自然漸漸向他靠攏,未料卻引起朱溫猜忌,最後痛下殺手,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

  『不可能!』朱友貞情緒激動,『晉王休要胡言亂語,挑撥我父子間感情!』

  『均王要認為本王挑撥離間,也無可厚非。那本王問你,朱溫可是將朱友裕之死,歸罪於一叛將?並指責當時馬家軍見死不救,使得剩餘梁軍被敵軍圍剿,近乎全滅?』

  朱友貞啞口無言。

  晉王句句屬實,不,應該說,晉王所言,與他父皇所言,一模一樣!

  但晉王怎會知道?

  『朱溫有眼線內應,難道我晉國就沒有嗎?早有多人看不慣朱梁殘暴作風,暗中投晉。邠州之役,朱溫口中毒害你大哥的叛將,根本就是他親自暗中安排!馬家軍見死不救,更是謊話連篇,當時馬瑛戍守在光州,離邠州有數百公里之遙,遠水救不了近火,何來見死不救之說?這些年來我看盡朱溫所作所為,更加堅信,唯有推翻暴政,老百姓才能真正有好日子過!』

  『但……我大哥……我三哥他……』衝擊過大,朱友貞一時無法接受,嘴唇蠕動著想替自己父親辯解,心裡卻明白,晉王所言不會是假。

  朱友貞重重坐下,背脊冒出一片冷汗,細細回想,自己過去對大哥之死的疑惑,總算一一解開。大哥死後,三哥自覺虧欠,從此更是聽命於父皇,原來……原來父皇刻意用大哥這條命,來綁住三哥,讓他不得不對朱家賣命一輩子,甚至當起大梁的劊子手,但是……大哥的死,與三哥全然無關啊!

  到底是什麼樣的父親,會這樣殘害利用自己的兒子們?

  而下一個,是不是就要輪到他了?

  大哥、二哥、三哥……朱友貞忽然不寒而慄,他搖搖晃晃站起身,竟忘了向晉王告辭,蒼白著臉離開了內廳。

  摘星守在外頭,見朱友貞悄然離去,端著仍溫熱的茶水進來,替晉王斟茶。

  『均王他……還好嗎?』摘星並不過問方才兩人之間的談話,只見從朱友貞的臉色看來,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均王人尚年少,思想也許是太過天真了些,但是個善良的人。』

  晉王點點頭,『但善良的人,不適合在亂世生存。』

  更不適合在皇家求生存。

  不想爭上位的,不是好皇子,但他們又怎麼爭得過最心狠手辣的那一位?

  眼睜睜看著自己三個哥哥如今的下場,想必朱友貞能明白,要達到他的目的,必須要先能自保,而要能自保,就必須力求上位,手握實權,而要手握實權,唯有大義滅親。

  朱友貞會怎麼選擇?

  晉王心裡琢磨著,不論如何,朱友貞的出現,都為今後的局勢帶來了轉機。

  *

  棠興苑外,月色明潔,一個人影盤坐在屋簷上,總是不輕易示弱的眼神此刻微微低垂,看著那已不復年輕的身影,走出大廳,緩緩離去,李繼岌跟隨在側。

  他去而復返,原想趁著深夜帶著摘星一塊兒逃走,卻見晉王帶著李繼岌來到棠興苑,深怕她遭遇不測,偷偷躲在了屋簷上,正巧把所有的對話都聽了進去。

  他抹抹眼,即使在夜色裡,也不願承認自己鼻酸了。

  父子倆一樣的倔強。

  原來。

  原來老頭是這樣想他的。

  遠遠地,他瞧見史恩親自端著個小碗走向晉王府書房。

  百合銀耳梨子湯。

  史恩在書房外等著。

  晉王進了書房,史恩端著小碗也跟了進去。

  他仰頭,朝著月色歎了好長一口氣。

  這下他該怎麼辦?

  *

  隔日,東方天空已隱隱現出魚肚白,晉王書房裡卻是一夜燈火未熄。

  王戎投晉,這幾日正拚命說服晉王,讓他率兵回頭攻下泊襄,加上最近欲策畫皇女登基大典,晉王個性謹慎,事事親力親為,已好幾日夜宿書房。

  負責灑掃的婢女睡眼惺忪間,忽見小世子光著膀子一路直走到書房前,她再揉揉眼,竟見到他身後背著兩條粗大荊條,婢女看傻了,直到小世子在書房前撲通一聲跪下,她才扔下掃把趕緊去找史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