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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金雕獵狼

  天牢設置於皇宮禁地,由朝廷直接管轄,專押重刑犯或有案在身的朝中權貴,層層重兵嚴加看守,插翅也難飛。

  摘星與文衍來到天牢入口,見到的不是皇城禁軍,而是跟隨寶娜而來的契丹武士,契丹公主失蹤,他們不再信任大梁,更深怕渤王潛逃,寧願不眠不休自行看守渤王朱友文。

  契丹武士們認得摘星,一見她出現,個個面色不善,似乎知道公主會失蹤,與摘星脫不了關係!

  原本的護衛長隨寶娜離府而遭砍殺,新上任的護衛長不客氣地橫阻在摘星面前道:『重犯渤王,不許任何人探監,馬郡主請回!』他聲音宏亮,在天牢內的朱友文聽見了,不由訝異。

  她怎會來了?

  他緩緩站起,雙手雙腳上的鐵鏈跟著移動,在潮濕的青石地板上輕刮出聲,關在另一個牢房內的犯人抬起眼皮朝他望了望,又默默垂下眼。

  只聽得天牢入口傳來文衍的聲音:『郡主可是未來的渤王妃,不得如此無禮!』

  契丹護衛長不為所動,哼了聲道:『要是找不回公主,誰知從此還有沒有渤王這個人呢!』

  『大膽!』文衍喝道。

  摘星伸手制止文衍,『我們都希望公主能平安歸來,眼下不該互相刁難,而是齊心合作。』

  『郡主甭白費唇舌,不許就是不許,請回吧!』契丹護衛長不願讓步。

  摘星只好道:『那麼,我們來做個交易,只要讓我進天牢見三殿下一面,明日午時前,我定尋回公主,否則摘星便任憑處置!』

  文衍一驚,這豈不是將自己一條命交給了契丹人?

  就連契丹護衛長也是一愣,似乎不敢相信有人會願意下這麼危險的賭注。

  連在天牢內的朱友文聽見了摘星這話,也不禁胸口一陣澎湃。

  她真願意為他犧牲到這種地步?即使會賠上自己的一條命?

  『如何?』她朝正躊躇著的契丹護衛長道:『兩命償抵,也不算太虧吧?』

  威武的契丹護衛長不得不對摘星另眼相看,好個爽朗痛快的中原女子!

  他讓開如一堵牆般的粗壯身子,擺了個手勢:『郡主,請!』

  摘星走入天牢內,文衍欲跟上,卻被護衛長伸臂攔下,『只准郡主一人入內!』

  她轉過頭,吩咐文衍:『你在外頭等我,別擔心。』

  『郡主,一切多加小心。』文衍無奈。

  摘星點點頭,轉身繼續走入天牢,一股惡臭撲來,混雜著血污與嘔吐排泄物的氣味,裡頭暗無天日,只有牆上虛弱火光微微跳動,她黯淡影子跟著在牆上晃動,關在此處的犯人多半受了重刑伺候,連呻吟的力氣也沒有,只能睜開疲累的眼皮,用已對生命絕望的眼神看著她毫無畏懼地往最深處走去。

  隔著冰冷鐵柱,朱友文望著她朝自己緩緩走來,內心難掩激動,然摘星在他面前停下時,他神色卻故意一冷,道:『郡主為何來此?』

  『是我請求陛下,讓我見你一面。』

  『將死之人,有何好見?』朱友文側過身,表情隱於黑暗。

  摘星微笑,『我更想要的,是與殿下一起活下去。』

  她說得清清淡淡,他卻內心震撼,要知寶娜安危牽動整個大梁與契丹局勢,還牽涉到人尚在契丹的朱友貞,若寶娜無法平安歸來,為保大梁,梁帝勢必會犧牲他。朱友文早有心理準備,可他沒想到,這個還未過門的女子,竟願意與他同生共死。

  星兒……她果真是他的星兒!永遠都不會離棄他!

  『我都聽文衍說了,說到底,起因還是我倆的賜婚,我又怎能置身事外?』摘星道。

  『妳是未來的渤王妃,我不過是維護大梁聲譽。』他仍硬脾氣地想否認。

  『那殿下又為何送我此物?』

  他定睛一看,她手裡握著的正是他昨夜所送的那枚青色香囊。

  『殿下送我香囊,也僅僅因為我是未來的渤王妃嗎?還特地挑在七夕?』

  朱友文語塞。

  摘星仔細將香囊收起,道:『我已向陛下請旨,一同尋找公主下落。』

  『我不准!』他情急往前站了一步,臉上擔憂表露無遺。『我身在大牢,無法護妳周全!』他不想再見到她受到任何傷害!

  『這次,請讓我來保護殿下。』她仰起頭望著他,語氣堅決。『奎州城外,捨身相救。太廟禁地,斥退重重禁軍,抗命帶我離去。如今更因我的緣故,成為階下囚。殿下,摘星不是無情無義之人,不管您這麼做的理由到底是什麼……』她的語氣越顯輕柔,甚至纏綿,凝視著他的雙眼在陰暗天牢裡閃著盈盈光芒,原來他對她的每一樣好,她都放在心上。

  朱友文不由臉頰微微發燙,他僵硬轉過身子,良久,才悶聲道:『不是每個女人,都能讓我如此在意,只因她是馬摘星。』

  只因她是他的星兒。這個世界上,他心裡唯一的女人。

  直至此刻,摘星更加確定朱友文的心意,她不顧矜持,主動將右手從鐵柱間探入,輕輕扯住他的小指,一根接著一根手指,慢慢將他整只大手握入柔荑。

  他身軀微微一顫,只覺纖纖素手,柔情似水,這天底下人人避之唯恐不急的陰森囹圄,竟如江南春雨,他浸潤在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觸碰裡,只覺自己一生唯有此刻,最是幸福。

  但她終究得離去。

  朱友文叮嚀:『公主身旁的護衛、婢女,皆一刀斃命,抓走公主之人,武功甚高,說不定不止一人,妳同時帶上文衍、莫霄與海蝶,他們跟著我多時,知道如何應付緊急狀況,妳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這麼一提醒,我想借用殿下身上一樣東西,做為護身符,不知殿下肯不肯給?』她左手從懷裡抽出一把小刀。

  朱友文還有心情開玩笑:『妳該不會是想用這小東西劫獄吧?』

  摘星右手一翻,將他整隻手掌翻了過來,道:『我要殿下的血。』

  他微微一愣,隨即明白她心裡在打什麼主意,『妳想用我的戰狼來尋找公主?』

  摘星點點頭,『狼的嗅覺比獵犬要來得靈敏,我聽文衍說,殿下豢養戰狼,並非由小狼養起,而是與成狼搏鬥,戰勝後藉此馴服,所以戰狼只認殿下身上的氣味。』

  朱友文大方一笑,『郡主果然沒讓我失望。』

  她要他的血,號令戰狼,為她所用。

  朱友文取過刀子,在虎口處劃上一刀,鮮血湧出,他毫不在乎,她卻有些不忍。

  怕引起側目,她入天牢前便將平日繫在腰際上的銅鈴收入懷裡,此刻她拿出銅鈴,讓朱友文的血滴落其上,滴滴鮮血迅速染紅銅鈴,濃濃血腥。

  染血銅鈴彷彿預示著什麼。

  是過去的一個秘密?還是即將到來的命運?

  『去吧,我等妳的好消息。一定要平安回來。』他不捨地放開她的手。

  摘星用力點點頭,收好銅鈴,轉身離去。

  不遠處一間牢房裡的老囚犯,睜著被乾涸鮮血半糊住的眼皮,吃力地看著摘星的身影迅速離去,直至消失。

  『銅鈴……郡主……馬家的小郡主……』老囚犯已氣若游絲,聲音幾不可聞。

  朱友文忽地轉過頭,目光炯炯,但那老囚已然昏死過去,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

  摘星等人與梁帝派出的精銳禁衛軍來到郊外山野,附近便是昨夜寶娜等人被襲擊之處,海蝶一路上雖沉默不語,卻比平常更謹慎小心,盡責維護摘星主僕倆的安全。然最辛苦的要數莫霄,他負責以鐵鏈牽著朱友文的戰狼,狼性凶殘,要不是他平日見過朱友文馴狼,多少摸熟了戰狼的攻擊模式,知道如何閃躲,此刻身上大概早已被咬出了幾個大窟窿。

  摘星下馬,拿出銅鈴,緩緩朝戰狼走近。

  『郡主請小心!戰狼雖被馴化,但只聽殿下的話,唯有殿下能親近,不少渤軍士兵都被戰狼傷過。』文衍提醒摘星。

  摘星深吸口氣,繼續朝戰狼走去,那狼見到摘星靠近,齜牙咧嘴,嗚嗚低狺,擺出攻擊姿勢,隨時準備撲到摘星身上狠狠撕咬!牠已經太久沒有見血了!

  摘星知道自己此刻千萬要鎮定,狼能察覺到恐懼,以恐懼為食,將獵物拆吃入腹。

  她要讓戰狼知道:她不是獵物,而是要號令牠的主人。

  她將染上朱友文血液的銅鈴遞到戰狼面前,戰狼弓起背,張大嘴露出森利狼牙,似乎下一刻就要咬斷她整隻手掌!然而就在狼牙要接觸到她手背時,戰狼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那個男人的味道。以最純粹的暴力征服牠野性的那個人類。那個人模擬牠狠、比牠凶殘、比牠更瞭解狼的弱點。簡直就是牠的同類。

  戰狼猶豫了。牠是那人的手下敗將,依照狼的階級,牠必須聽命於那個人類。

  戰狼抬眼正視面前這個女子,她的眼神無驚無懼,少了那個人類獨具的強烈野性,卻平靜一如深山湖泊,安撫著牠躁動的嗜血天性。

  那一瞬間,戰狼懂了,她,是那個人類帶來的。

  她,在此刻,是牠的主人。

  這一幕讓文衍等人看得驚歎不已,從未有人能在朱友文不在場時馴服戰狼。

  唯有馬婧嚇得不敢看,早就摀住自己的雙眼,不斷問海蝶:『郡主的手還在不在?戰狼咬下去了沒?』

  海蝶沒好氣地推了馬婧一下,道:『自己睜眼瞧瞧,妳家郡主好端端的,一根手指頭都沒少!』

  摘星拿出花月胭脂,湊到戰狼鼻前,道:『戰狼,我們得連手救三殿下與公主,帶我們找到這胭脂的主人!』

  戰狼嗅了嗅花月胭脂,下一刻便迫不急待朝北方飛奔而去,莫霄措手不及,手上鐵鏈險些脫手,他一面使出輕功緊跟著戰狼朝北飛奔,一面趕緊將鐵鏈在自己手臂上緊緊纏繞數圈,以免戰狼掙脫,同時回頭喊:『郡主!我隨戰狼先行,你們隨後跟上!』

  『記得沿途留下記號!』海蝶喊回去。

  不過一下子,戰狼與莫霄便已不見蹤影,摘星與眾人紛紛上馬,追隨而去。

  *

  戰狼領著莫霄來到一處湍急河邊,莫霄正愁要如何渡河,忽地一聲尖利鷹嘯傳來,他抬頭一望,竟是一隻體長三尺的碩大老鷹在空中盤旋,那猛禽一身深褐羽毛,頭頂卻是金褐色,在太陽光反射下,隱隱散發耀眼金光。

  這兒怎會突然出現這麼大只的老鷹?

  莫霄正納悶,那巨鷹又是一聲鷹嘯,竟朝戰狼俯衝而下!

  金雕獵狼!

  莫霄立即想起塞外獵人多訓練猛禽協助狩獵,牠們不止會捕捉野兔、狐狸,也會捕捉與自己體型差不多大小的山羊、雪鹿,甚至是狼。

  這隻金雕顯然直衝戰狼而來,莫霄拔刀欲保護戰狼,戰狼卻一個轉身,掙脫鐵鏈,朝不遠處的山坡直奔,金雕半空轉折,速度奇快,眼見利爪就要落到戰狼背上,莫霄情急之下將刀子朝金雕用力扔出,雖只能阻得一阻,但戰狼已奔上山坡,金雕怕折翼,不得不放棄這波進攻,回到空中盤旋。

  『該死,居然沒帶上弓箭!』莫霄急起直追。

  戰狼奔到山坡頂,似乎踏空,忽地一個踉蹌,金雕見機不可失,立即展開第二波攻勢,再度朝戰狼俯衝而去,怎知戰狼踉蹌是假,引敵是真,就在金雕即將撲上戰狼之際,戰狼猛地回頭反咬,金雕險些被咬中,驚叫一聲,落下不少羽毛,狼狽飛回空中。

  莫霄見到這幕,忍不住擊掌叫好。

  好你個戰狼!果然是混過沙場的,還曉得誘敵之術!

  金雕見襲敵不成,不甘盤旋幾圈後,敗興而返。

  莫霄奔上山坡頂,戰狼已朝另一頭坡底的樹叢間奔去,一下子就不見蹤影。

  完了!跟丟了!

  不知戰狼是被金雕嚇著了,逃了?還是真尋到了寶娜公主?

  那金雕又到底是什麼來頭?

  不過一盞茶時間,戰狼遁入的北方山脈裡傳來一聲響亮狼嚎,不久,狼嚎聲四起,山中群狼彷彿在紛紛報信。

  莫霄心中一喜:找到了!

  *

  『狼嚎?』滿臉鬍子的粗壯漢子驚愕抬起頭。『怎地突然出現這麼多狼?莫不是衝著咱們來的?』

  其餘幾人一聽,皆面露恐懼,其中一名瘦小漢子吞了口口水,賊溜溜的眼神四處張望,似在尋找脫身之道。

  唯有一人鎮定如常。

  他坐在樹上,伸長了手臂,一對桃花眼兒像是隨時隨地都在笑,不一會兒那隻金雕由空中飛下,穩穩落在他手臂上,在他耳邊低聲啼鳴。

  『是嘛,真是可惜了,難得遇到這麼狡詐的狼,居然被牠逃了……』他搖搖頭,拍拍金雕的背,手臂一振,金雕振翅飛離。

  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在他身上,那名粗壯漢子問:『狼群是衝著咱們來的嗎?』

  他嬉皮笑臉道:『該擔心的不是狼群,是比狼群更棘手的追兵!大批人馬正朝此處而來,還不快走?』

  眾人一愣,隨即風急火燎地收拾,準備更往深山裡走,這裡山勢綿延,山路又複雜,所以他們才會選擇暫時在這兒躲藏。

  瘦小漢子解下身後麻袋,往地上一倒,一隻隻大毒蠍被倒了出來,體型碩大、殼甲黑得發亮,尾部更是大得誇張,毒針刺眼,眾人見了都倒吸一口氣,紛紛加快腳步收拾。

  金雕的主人從樹上跳下,指指倒在樹下的一個年輕姑娘,道:『山上地形無法騎馬,用背的吧!』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被迷昏了的寶娜。『各位慢走,我啊,不喜歡被人窮追不捨,我跟毒蠍一起留下,伏擊這群追兵,來個攻其不備。』他依舊嬉皮笑臉,一臉無所謂,彷彿干的根本不是擄人勒索的勾當。

  『你若攔下追兵,事後咱們六四分帳!』那粗壯漢子放話。

  『七三.』他笑得無害,但眾人都知道,他才是最危險的人物,也只有他有能耐擋下追兵。

  粗壯漢子咬咬牙,只能點頭,心裡卻咒道:最好你們打個同歸於盡,別來找我分帳!

  兵馬聲漸近,那群人扛起昏迷的寶娜,迅速消失在隱密山道上,他四下張望,想著該在哪兒埋伏,才能一擊得手?他的眼神最後落到了方才跳下的那棵大樹,樹體高大,枝葉茂盛。好,就挑這兒,居高臨下嘛,正適合埋伏,便宜全佔盡了。

  他就喜歡佔便宜。

  *

  尋著狼嚎聲而來的大隊人馬很快到來,摘星遠遠就見到了寶娜的坐騎冰兒,待她策馬來到大樹下,戰狼即從樹後現身,回到莫霄身邊。

  『那不是公主的坐騎嗎?』文衍道。

  摘星跳下馬,來到冰兒面前,只見牠雙眼驚懼,躁動不安,她以為是冰兒見到戰狼,心生畏懼,連忙伸手輕聲安撫:『冰兒,是我啊!記得我嗎?我們是來救你家主人的,你也擔心她的安危,對吧?』她的手摸到了冰兒身上,忽覺不對勁。

  冰兒的身體怎會如此燙?呼吸又為何如此急促?

  『文衍,冰兒好像有些不對勁。』

  文衍上前,查看馬兒雙眼,又掀開馬嘴,觀察馬齒,神色越發凝重。

  『郡主,冰兒已被下了毒,外表乍看無異狀,但毒性已入經脈,若奔跑超過五里,毒性便會擴散,暴斃而亡。』

  摘星問:『判斷得出下毒時辰嗎?』

  『馬兒中毒已深,怕是在公主離府前,便已被投毒。』文衍回道。

  摘星臉色一變,『何處賊人能有機會對公主的坐騎下手?這分明是——』她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