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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七夕巧果

  『誰都別想攔住我!我要去狠狠教訓那什麼寶什麼娜的,居然異想天開、目中無人到這種地步!』馬婧在廚房裡氣呼呼地揮舞桿面棍,卻發現大夥兒各忙各的,根本沒人阻攔她,連摘星都在專心做著巧果,細心將一個小小的麵團捏成花朵,準備下鍋油炸。

  『郡主!』馬婧走到摘星身旁。『您就這麼逆來順受嗎?那什麼寶什麼娜的,先是一直把您當下人,頤指氣使,之後發現咱們忘了掛上她的畫像,大吵大鬧了一番,差點把整個渤王府都掀了!而且先前送來那麼多畫像還不夠,這次又帶了一幅,說是什麼牛頭馬面,非得要渤王親自打開——』

  『是青牛白馬圖。』摘星糾正。『契丹神話裡,相傳神人天女分別乘駕青牛、白馬至木葉山,二水合流,相遇成為配偶,生下八子,成為契丹八族領袖。契丹人深信自己是天神後代,虔誠祭奉青牛白馬。』

  『我才不管那牛那馬是什麼顏色!郡主啊,您也太平心靜氣了吧!』見沒人隨著自己起舞,馬婧只好氣餒地放下桿面棍。

  摘星忽露出微笑,馬婧以為她想到能整治寶娜的妙方法,卻見她一面從油鍋裡撈起剛炸好的巧果,一顆顆色澤金黃,形狀漂亮,一面道:『我發現自己挺有下廚天分呢!』

  馬婧簡直想昏倒,她沒好氣地回:『做得再漂亮又有何用?郡主,您忘了嗎?那個什麼寶什麼娜,一聽您要回廚房做七夕巧果,也嚷著要做給三殿下,又不想離開她的「鵲橋」,乾脆要您當她的替身,做巧果給三殿下!』

  摘星依舊氣定神閒,『不過就是幾天而已,忍忍也就過去了,委屈你們了。』

  她不隨馬婧的情緒起伏,也對寶娜的任性不以為意,是因為她知道,朱友文不會喜歡像寶娜這樣的女人。不過就是幾天罷了,她不過就是忍著點,讓朱友文做足面子、討足寶娜歡心,一切都是為了大局著想。

  馬婧見摘星不爭不鬧,只能佩服自家主子氣度寬大,她悶悶地過來幫忙幹活,嘴裡嘀咕:『我還不是替郡主您覺得委屈嘛?哪有做人這麼過分的?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真以為全天下人都要順她的意嗎?』

  說話間,一盤巧果已經炸好,摘星滿意地看著第一次下廚的成果,不曉得吃起來味道如何?朱友文會不會喜歡?

  *

  人在宮內的朱友文得知消息,不得已匆忙趕回渤王府,寶娜一見到他便親熱上前拉住他的手,興奮地說個沒完,朱友文心不在焉地偶爾敷衍幾句,眼角餘光卻不斷搜尋摘星的身影。

  寶娜如此冒失闖入渤王府,不知摘星有沒有受這驕縱的小公主欺負?

  寶娜見他心思不知飄到了何處,嬌嗔道:『友文哥哥!我們三年沒見了,怎麼都是我在說話,你就沒話想對我說嗎?』

  朱友文總算正眼看她,認真道:『有。』

  寶娜一喜,接下來卻聽他道:『四弟在契丹過得可好?』

  寶娜一陣失望,仍打起精神回道:『朱友貞那小子好得很!你如果不放心,歡迎隨我回契丹去瞧一瞧他!』

  『公主好意心領了。』朱友文爽快回絕寶娜的邀約。

  寶娜幽幽歎了口氣,道:『友文哥哥,都三年了,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寡言又不善表達。三年前你忽然不告而別,我傷心難過了許久,但後來想明白了,你一定是怕當面道別,會捨不得離開契丹、捨不得離開我,對吧?』

  朱友文無言地看著寶娜,知道此刻自己絕對不能解釋,否則只有越描越黑,因為這位小公主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寶娜遞上一個錦盒,討好道:『友文哥哥,這可是我特地為你準備的禮物,你一定會喜歡,快打開看看!』

  朱友文面無表情地接過,正要打開,摘星的身影忽出現在大廳入口前,他立即放下錦盒,起身正想迎上,卻見摘星對他使了個眼色,又朝寶娜看了一眼,他這才克制住,只是朝她點了點頭。

  摘星捧著一盤剛炸好的七夕巧果,走到兩人面前,道:『這是公主親手為殿下製作的七夕巧果,請殿下享用。』

  寶娜從椅子上跳起,走到摘星面前,纖細小手捏起一顆金黃巧果,得意地對朱友文道:『快嘗嘗我做的巧果,趁熱吃。』

  馬婧在摘星身後暗暗嘀咕:『今天真是見著了什麼叫睜眼說瞎話。』

  摘星臉帶微笑,暗暗用手肘撞了一下馬婧。

  朱友文接過巧果,吃下,寶娜開心問:『好吃嗎?』

  他點點頭,『很好吃,是本王吃過最好吃的巧果。』他的目光越過寶娜,落在摘星身上,她俏皮眨眨眼,他嘴角未動,眼角卻含著笑,彼此心照不宣。

  他收回目光,看著寶娜,道:『公主出使大梁,理應先進宮面聖,不如就由本王——』寶娜打斷他,『我提前來是為了私事,至於國事,等七夕過後,我自會進宮見陛下。』

  一股不祥預感從他心中升起,『公主所謂私事是?』

  寶娜欣喜道:『友文哥哥,你終於主動關心我了?你看看你的腳下!』

  朱友文早就注意到幾乎要鋪滿大廳的紅綢,他本以為是寶娜嬌貴不願踩地,沒放在心上,這時聽她提及,才又往地上望了一眼,發現除了寶娜與他,其他人都沒有踩在紅綢上。

  只聽寶娜得意道:『這紅綢,就是我倆的鵲橋。』

  『鵲橋?』朱友文一頭霧水。

  『剛剛你又吃了巧果,這麼明顯的暗示,你還不懂嗎?』寶娜嬌羞道:『我特地快馬兼程,提前趕到中原,就是要和你一起過七夕啊!我倆不就像織女與牛郎嗎?相隔天涯,一年才能得見一次,不,我們可是整整三年都沒見了!我這個織女只好自己千里迢迢來找牛郎相會了,友文哥哥,你感不感動?』

  朱友文忍住嘴角抽搐,好半天,才硬邦邦擠出一句:『……感動。』

  *

  『我真想一棍擊昏那什麼寶什麼娜,再把她五花大綁連夜送回契丹去!』馬婧忿忿不平,一面心不甘情不願地收拾東西。『憑什麼要我們搬走,把這間房讓給她?這間房明明就是坐北朝南耶!她不是想要面東的房間,天天拜日出嗎?居然還說「這間房離三殿下的院落最近,他就是寶娜的太陽。」郡主!您聽聽,這種噁心肉麻的話她都講得出來!文衍婉拒,她居然還衝著您說:「難道姊姊沒有成人之美嗎?」』

  摘星只是靜靜地將牆上掛著的畫像取下,收起,放在隨身行李內。

  她左右張望,確定收拾得差不多了,領著仍嘟囔個沒完的馬婧,離開了這房間。只是換間房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寶娜喜歡朱友文,想要離他近一些,情有可原,她可以理解,也願意成全,不過就是忍耐幾天。

  『郡主啊!您也太好說話了吧!』馬婧背著一堆包袱,繼續埋怨。

  『真要比起來,她是公主,我不過是個郡主,身份本就有差。』摘星淡淡地道。

  『可您是未來的渤王妃啊!』

  『但是她不知道。』摘星腳步停頓,回過頭,叮嚀馬婧:『這件事千萬別讓寶娜公主知道!』

  『可是郡主……』

  摘星對馬婧笑了笑,『我都不覺得委屈了,妳在那裡委屈個什麼勁兒?』

  馬婧低下了頭,住嘴不再說話了。

  看來郡主是真相信三殿下對那什麼寶什麼娜毫無感覺,但他一開始對郡主不也冷冷淡淡,甚至針鋒相對嗎?郡主和渤王的婚事,還不是皇上說了算?要是皇上為了取悅契丹,毀婚再重新賜婚,也不無可能啊!郡主怎還能如此冷靜?

  摘星為了避嫌,特地挑了王府另一頭的廂房別院,兩人走進早已灑掃乾淨的房間裡,畫像一掛、幾樣隨身物品擺一擺,倒也不覺得有哪裡不適應,況且床單紗帳一樣是她喜愛的青色,可見朱友文仍細心安排了一番,她臉上不覺露出微笑。

  馬婧粗手粗腳地將那堆幾乎大半都是她私人物品的包袱擱在桌上,忽然『咚』的一聲,一個胭脂盒從包袱裡滾落,盒扣被震開,一股濃濃的水月花香立即飄出,馬婧厭惡地皺了皺眉,拿起胭脂盒就想扔掉,摘星阻止她,伸手拿過了胭脂盒。

  『公主送的禮物,別亂扔。』摘星道。

  『就因為是她送的,我才不想留!居然說郡主您氣色不佳,臉色憔悴,才送這花月胭脂給您!也不想想您臉色會憔悴,是誰的緣故!』

  『妳倒是記得挺清楚的嘛!』摘星笑馬婧。『等寶娜離開了,這胭脂就送妳用吧!』

  『郡主!』馬婧簡直想要跳腳了!

  房門口一暗,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門外,敲了敲門。

  摘星一見那身影便知是朱友文,示意馬婧別再胡說抱怨了,這才走去開門。

  朱友文一見她便道:『一切還好嗎?』

  摘星微笑,明白自己並沒有看錯朱友文,他始終是關心著她的。

  她點點頭,反問:『一切還好嗎?』

  他見她神色自若,對寶娜的蠻橫要求絲毫不在意,而早先他人不在渤王府,寶娜提前來到,她也不慌不亂,處理得井井有條,不至怠慢貴客,倒頗有幾分渤王府女主人的樣子與威望了,他不禁在心裡更看重了她幾分。

  他點點頭,道:『要委屈妳在這兒幾天了。』

  摘星一笑,『一點都不委屈,住哪不都是一樣,而且這兒也挺好的。』

  『即使你我不能一起過七夕,妳也不覺委屈?』

  摘星微愣,片刻後,道:『不過就是個節日,眼下最重要的,是讓公主如願以償,開心與殿下過七夕,接下來她才有心思進宮面聖,藉機得知契丹王是否同意對大梁借兵。』

  朱友文明知她所說句句屬實,但瞧她彷彿完全不在意寶娜對他處處糾纏、餘情未了,不免有些失落。

  她不會有醋意嗎?不會感到忌妒嗎?她的反應太平靜了,平靜到朱友文開始懷疑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他心底甚至有些希望摘星也能像寶娜那樣小吵小鬧,儘管會讓他傷些腦筋,但那表示她在乎他、心裡面真的有他這個人。

  國家大事,兒女情長,孰輕孰重,他自然明白,只是此刻他多麼希望能見到摘星真情流露,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

  朱友文忽然明白過來,此刻,在鬧著彆扭的,居然是他自己!

  他居然這麼在乎摘星的反應!

  她一點也不在乎他被別的女人搶走嗎?

  他有些不是滋味,隨口要摘星主僕倆早點歇息後,便轉身大步離去。

  走沒幾步,摘星忽追了過來,喊:『殿下!請留步!我還有話沒說完——』

  朱友文停下腳步,背對著她,臉上暗自露出一抹笑意。

  總算要說出真心話了嗎?

  『殿下,您等等千萬要將公主親自送上的那幅畫軸打開掛上,免得讓她再次失望。』摘星在他身後叮嚀。

  他臉一沈,忍住心頭無名火,繼續快步離去,一路直回到自己的書房。

  本想讓自己平靜一下,但他一走進書房,便見牆上分別掛上了那四幅春夏秋冬的寶娜畫像,情緒更加惡劣。

  文衍雙手捧著錦盒,問:『主子,這幅畫該掛在何處?』因為寶娜吩咐過,只有朱友文能打開觀賞,文衍只能在書房苦等朱友文回來。

  『再掛,這書房還是本王的書房嗎?』他刻意露出厭惡表情,掩飾自己的心煩意亂。

  『但寶娜公主吩咐——』

  『你的主子到底是誰?把畫擱著就好!』朱友文沒好氣道。

  文衍也知主子只想眼不見為淨,刻意將錦盒擱在了書櫃上一處不起眼的角落。他轉過頭,見主子已坐在案前,看來是打算練字修心。

  朱友文一拿起筆來便心浮氣躁,四面牆上的寶娜畫像讓他渾身不自在,卻又不能撤下,那副坐困愁城的隱忍模樣,甚至有些委屈,一點都不像大梁堂堂戰神,說實話,的確是挺好笑的,只是文衍萬萬不敢顯露出來,免得讓主子的壞心情雪上加霜。

  只要忍耐幾天就行了,主子您辛苦了。

  *

  摘星不是不在乎,只是她相信自己的判斷,對朱友文而言,寶娜不過是個天外飛來的燙手山芋,他不得不應付幾天,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契丹王願意借兵給大梁,有了契丹的協助,攻取晉國才有勝算,她也才有機會為父報仇。

  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局,她不過忍耐幾日,沒什麼大不了。

  但今日用早膳時,她卻對自己的判斷沒那麼有自信了。

  摘星親自張羅寶娜的早膳,務求周到,正準備得差不多時,寶娜熱情地挽著朱友文的手一同走入飯廳。

  摘星微微一愣,問道:『公主怎麼與殿下一塊兒來了?』

  寶娜搶先回答:『房間離得近,就一塊兒來了。』然後笑嘻嘻地湊到摘星耳邊私語:『我今天特地起了一大早,等著友文哥哥一起用早膳呢!』

  看著這兩人攜手坐下準備用膳,狀甚親密,摘星微覺錯愕,同時胸口不知為何有些悶。

  摘星正想離去,寶娜喚住她,要她留下一起用膳,『摘星姊姊,友文哥哥已經告訴我了,原來妳是渤王府的客人,不是下人,我一直誤會了。妳脾氣也真好,一點都不怪我呢。來來來,我們一起用膳吧。』

  摘星不好意思推拒,只好跟著坐下。

  餐桌上擺著一鍋熱騰騰的小米胡麻粥,一盤蒸餅,以及幾道清淡小菜,此外還有不少新鮮水果,諸如荔枝、桃子、棗子、杏子,摘星怕寶娜吃不慣,另又貼心準備了羊奶、生羊燴與醋芹。

  寶娜久居塞外,沒見過這些水果,好奇拿起一顆鮮艷欲滴的新鮮荔枝,摘星教她要剝殼,她忽嬌喊一聲,手一鬆,荔枝落地。

  『公主您怎麼了?』摘星忙問。

  『這幾日快馬加鞭趕來中原,肯定傷到了右手手腕,痛得我沒辦法剝荔枝了,友文哥哥幫我剝好嗎?』

  摘星望了朱友文一眼,怕他拒絕,忙道:『公主,我來效勞。』

  『無妨,我來。』朱友文忽道。

  摘星又是一愣,隨即見他重新拿起一顆荔枝,修長手指輕輕撥去荔枝殼,荔枝飽滿汁水四溢,瞬間清甜果香襲人,寶娜撒嬌道:『友文哥哥,你餵我吃。』

  朱友文動作頓了頓,忍住想去看摘星臉色的衝動,姿勢有些僵硬地將剝好的荔枝送入寶娜的小嘴裡,寶娜幸福得簡直要暈了,荔枝是什麼味道都嘗不出來了。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朱友文有些受不了寶娜熾熱的眼神,轉過頭,看著盤裡的荔枝,低聲吟起詩句,想轉移寶娜的注意力。

  『這詩真好聽,友文哥哥,這是什麼典故?』寶娜整個人都要貼在朱友文身上了。

  『前朝貴妃喜吃鮮荔枝,皇帝便命驛站快馬傳遞,飛馳數千里送至長安,據傳送到貴妃手上時,那荔枝上的露水甚至未干。』朱友文一面解釋,一面身子稍微挪了挪。

  『千里送荔枝,只為妃子笑,那貴妃一定國色天香,友文哥哥是不是在誇我也像那貴妃一樣美?』寶娜一知半解,不知前朝貴妃雖受盡天子寵愛,最後卻落得與天子倉皇出逃皇城,自縊死在半途,徒留無限遺憾。

  朱友文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好勉強擠出微笑,任由寶娜自行解讀。

  即使朱友文做得彆扭,但摘星與馬婧仍看得目瞪口呆。

  朱友文……居然對寶娜笑了耶,雖然笑得那麼僵硬彆扭,但至少是在試圖討好她吧?怎麼才不過一夜,渤王殿下就忽然轉了性,想當個遊戲人間的翩翩公子了?